第105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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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制爆破之后,坍塌,大股飘飞的粉尘浓云逐渐寻找到附着物,已经彻底偃旗息鼓了。

    李隅最后抽完一根烟,烟头灭在黄土上,他对阮衿,“刚刚爆破的那一瞬间,我觉得那很似曾相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我见过的一个极端天气。”

    那会是什么样极端天气?阮衿不知道,李隅也没有继续指明,在讲述结束的时候,他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风实在太大了,李隅黑色防风衣的领子像叶子一样簌簌抖动,一直拍和磨蹭着阮衿的脸。

    李隅察觉之后挪得稍远了些,他扭头看阮衿,碰了碰他的冰凉的脸颊,“不站远一点吗?”

    阮衿只是看着他摇头,不愿意离他远些。他心里像在鼓一样,感觉自己差不多都讲清楚了,应该是的,可李隅呢,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应该早点的,却总是瞻前顾后,觉得李隅早就心有所属,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况且……这一切太难以启齿。

    阮衿七年前从李胜南那里跑掉了,他至今自己都觉得能脱身是不可思议的,他跪在地上的时候肋骨断裂戳破了肺膜,喘不上气被弄进医院治的时候,他一边眼前发黑一边想的是:进医院很好,我就还有机会逃。

    他长达几年的逃亡虽然还是以不慎在临滨撞上李胜南而告终,但并非完全无意义,他想了想,对李隅,“你听我,我找到了李胜南那个重要文件。以前我看不懂的,但是后来知道那是和你外公家有关,那是A国的一个离岸账户,专门用来洗钱。因为是你的外公,这件事一旦揭发影响就,是要坐牢的……但如果你现在觉得需要的话,那个文件我藏在……”

    “我们该走了。”李隅语气温和地断了他,把阮衿的羽绒服的帽子给拉上,修长的手指在那些绒毛上轻抚摸过,“现在,什么也别再想了。”

    好像是不希望他继续再为李隅操心的意思了。

    阮衿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好吧,如果李隅不需要,他就不再下去了。反正李隅一直比他做得要更好,他不喜欢别人继续插手已决定好的事。因为他太笨拙,又优柔寡断,唯一擅长的或许就是东躲西藏。李隅的手握起来也有些冷,甚至还没有自己热,可他这一次的是“我们”这两个字。

    这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他不希望李隅给出什么评价,因为没有那种必要。李隅鲜少提起自己那七年如何度过,他相信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狼狈。

    甚至他希望李隅不要像自己那样,有种用拳头捶地的不甘,不然会难受很多年。

    从稍高的土坡顶下去要比上去难得多,阮衿踉跄地踩着湿滑覆着雪水的石头,有点跟不上李隅的脚步,他心里有些着急,准备多跑几步,但是李隅干脆就给他拎起来架着走了一段。

    双脚重新落地之时,阮衿有点发愣,他觉得虽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但是很多东西忽然都不一样了。

    是李隅变坚定了些,他做出了什么决定吗?

    风实在很大,吹过来的风还有那股炸药硝石的味道。坍塌的建筑,堆积起来是一种惨烈的景色,就像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各种零件像是骨头,全都被戴着安全帽工人们拆卸出来。

    阮衿坐在机车上最后眺望了那边一眼,把挡风镜拉下抱住李隅的腰,那坍塌的废墟被抛之脑后,然后离他们终于越来越远了。

    一直等到机车速度减缓,那轰鸣结束,阮衿下车,他这才发现,李隅并非是带他一起回老宅。

    这里是陈惠香家楼下,四周都是居民筒子楼,窗户玻璃向外透着暖意融融的光,临近春节的氛围温馨而喜庆,都能隔墙听到某些人家在看电视节目的欢声笑语,湿润的巷道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鞭炮红纸。

    不是好,他们在电影结束之前会回去吗?

    阮衿捧着头盔,环顾四周,他并不太明白李隅的用意,“嗯?我们怎么来这儿了?”

    四周还有手持烟花棒四处飞奔的孩子,在巷子里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一个女孩正和伙伴闹着,她蹭到李隅的机车被刮了一下,李隅在她摔倒在脏兮兮的地上之前就眼明手快地先拦腰扶住了。

    他隔着头盔闷闷地,“走路心点。”

    女孩把手中烟花棒递给他,“谢谢哥哥。”

    李隅也接过去了。

    而那些孩子就像一团热闹耀眼的云,带着烟花嘻嘻哈哈地飘进别处,这里就再度沉寂和黯淡下去了。

    阮衿看着李隅,而李隅却迟迟仍然没有下车。他戴手套的手握着烟花棒,所以是用手腕把挡风镜向上蹭开的,那双眼在燃烧的烟火下显得沉静温柔,瞳孔中蕴含着点点璀璨的碎金,“阮衿,你回家去吧。”

    阮衿此时有些不能理解,“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和你妹妹,还有陈阿姨一起,一起过个好年。”他把烟花棒交给阮衿,示意他去拿,然后把阮衿抱在胸前的头盔取走了,“是祝福的意思。”

    拧动钥匙,机车好像要发动了。

    阮衿一只手捏着烟花,另一只用力抓住李隅正在火的手,他很慌张,表示自己仍然不能理解,“是我之前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你得告诉我。”

    明明刚刚一切都很好,他不能这样又被李隅给推开,他又死得不明不白了。

    李隅好像是叹了口气,阮衿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他被拉得很近,脸几乎要撞到那块挡风镜上去,“这几年东躲西藏,生活很艰难吧?”

    阮衿摇了摇头,“我不艰难,我其实……”

    “别总对我谎。”李隅摸了摸他的头发,皮手套抚摸在后颈上的触感既柔软又冰冷,“生活艰难,一直想着我的事就更艰难吧?你这些年有正常生活和快乐过吗?是不是又习惯性把我摆在你自己前面?哦,大学没上没关系,生活总是一团糟没关系,我是你仇人的儿子也没关系,你有没有发现,或许我才是那个无时不刻困住你的笼子呢?”

    每一个字都得迟缓,清晰,每一个问句都掷地有声,或许李隅的很有道理,但是阮衿却觉得自己大脑发懵,难以听懂。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没觉得……”阮衿错愕地看着李隅,他想我从没觉得爱你是一件艰难的事,这就是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力量,可是李隅好像不希望自己依附他活下去。

    因为他的嘴唇已经被李隅的手指给轻堵住了。

    “你自由了,其实从三个月前就是已经是这样了,你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可以离开。”李隅着踩下几脚启动杆火,“如果真的听我的话,那就去想想你自己一个人喜欢做什么,好好地想一想。”

    最后那“好好地”三个字咬字很郑重,话音未落,把手一下拧到底,那机车已经悍然驶向前方,在前面侧斜着拐过了一个弯,红色尾灯已消

    逝得无影无踪。

    阮衿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手中的烟花也彻底烧干净了。

    他揉搓着那截烧干净的棍子,转身走进了楼道中,心里有些悲戚升腾起来,他觉得李隅的不错,但是隐隐约约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直到走上楼,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伸手敲门,陈惠香给他开了门,脸上满是惊喜,“哎呀,衿,你怎么来了?赶紧进来吧,这么晚了,现在外面也太冷了。”

    室内太温暖了,他忍不住了个喷嚏。

    阮心见了他也挺高兴,虽然表面上还瘪着嘴,但是还是主动起身给阮衿热了一碗鸡汤面做宵夜。

    家人的陪伴是很好的,阮衿捧着鸡汤面的碗,口地嘬饮着,他感觉胃和心都彻底暖和起来了,可是还是有点不出的怅然若失,那到底是什么呢?

    阮心擦着洗澡后的长头发,坐在阮衿身边,“你干嘛总摆一副忧郁脸,难道你和老男人分手了?都要过年了,你高兴点行不行。”

    “不是这个……”阮衿挑弄了一下碗里的龙须面,面条煮得太软,一下就断成几截,“不过的确也断了。”

    “真的!”阮心高兴起来简直是变脸大师,跳起来抱着阮衿吧唧亲了一口脸,“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以后再找个一百个大帅哥,不伤心。”

    阮衿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揉揉眉心,“那个,我问你,你还记得李隅吗?”

    “谁?”阮心又想了想,“额,我时候见过的,你高中时候的男友吗?”

    “对。”

    “只记得他又帅又凶。”阮心幼年时候记忆已经很很大程度地模糊了,大致印象是这样,“能让我记到现在的帅哥可没几个,怎么着,你要跟他复合啦?”

    阮衿摇了摇头,没话,复合?他其实还是没弄懂李隅的心意。李隅独自处理了那么多事,甚至让自己从李胜南那里成功解脱出来,其实已经足够了。

    他现在如释重负,能跟家人坐在一起准备过年,他得谢谢李隅。他那么尖锐又直接地指出了自己性格里长久以来的缺陷,是的,从前李隅就是他的导师,他,你为自己考虑,为你自己活,你自己怎么想的。

    可事到如今他还得李隅继续重新再教他,自己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笨学生啊。

    要听他的话,于是阮衿又陪着她们一起看了电视,久违地重温了那种独属于家人之间愉悦放松的感觉。

    临了到睡觉的时候,阮心又抱出一床厚被子出来给阮衿铺在沙发上,撒娇道,“我想让你跟我睡一个房间,可陈阿姨不让。”

    “你都多大了,我还跟你睡啊?”阮衿铺着被子吐槽阮心这种不成熟的话,手指抚弄在鸭绒上,他听到电视里重播的新闻女声“一年的结尾马上就要到了,那么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辞旧迎新一直是……”

    阮衿忽然就顿了一下,大脑里某根弦被什么东西迅速拉扯得生疼。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李隅之前的那一句“到新年,世界上就没有李胜南这个人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阮衿有点不寒而栗,他抬头看墙上挂钟的时间,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一年的最后一天已经开始半个时。

    那么李隅一个人开着机车回老宅,究竟是想做些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李隅这种性格,阮衿太清楚了,他就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不可。

    阮衿在心里怒骂自己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七秒钟记忆的金鱼脑,就这么被李隅几句话就给糊弄过去。

    李隅有一部分真心话在里面,可更多的,就是不想让自己卷进去吧……他自己总爱为他先着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阮衿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站起身,抓起放在沙发背上的羽绒服就往身上匆匆一披,连拉链都来不及拉上。阮心这边刚抱着蓬松的枕头出来,居然看到已经准备睡觉的阮衿在穿衣服,眼睛瞪得很圆,“你干嘛呀?现在要出去?可外面又在下雪诶……”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下来,得先回去一躺,你们睡吧,不用给我留门。”

    他不顾妹妹的阻拦,甚至让带把伞的劝导也没理会,只是匆匆拉开了门,连鞋后跟都来不及彻底拉上就沿着楼梯往下直接冲。

    对不起啊,跟你分开的我就是无法享受生活。阮衿的心脏突突地跳动着,他终究还是没能听李隅的话,或许就是改不了那种糟糕的性格吧。

    是个怎么教也不会的执拗的笨蛋。

    可无论如何,他再也不能留李隅一个人做那些事,就算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他也认了。

    阮衿可以阻拦,也能成为共犯,可不管怎样,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场。

    阮衿一头冲进了大雪中。

    作者有话:

    删删减减还是这么多吧,生死时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