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下击暴流
李隅走的那天阮衿真的就没去送他,来了一批狐朋狗友给给他送行,没有眼泪,唯有祝福,一切都挺好的。
这学期的公寓还能继续住,钥匙则被李隅交给阮衿了。
那窗前的雅乐之舞生得特别茁壮,每次等干透了再浇上一整杯的水,低头读书,都好像都能听到它细细地汲取养分的声音。
李隅初到国外之后本应该稍清闲一点,但阮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始终有点忙。由于时差缘故,他们之间的消息总是交错开的,不过那些联系也从来没有断掉过。
护照下来了,而材料递出去再等签证下来还需要再等三个星期,虽可以多再贴些钱办个加急,大约能缩短到两三天就能批下来,但是两个人都还没有考虑过要这么做。
阮衿当时对着电话笑着,“最近阮心天天缠着我,刚好趁再陪陪她,你呢?最近学业很忙吗?”
李隅貌似是在着哈欠,轻松笑着,“还好吧,不算特别忙。”
好像真的不忙,可电话没挂,阮衿聊着聊着就发现那边无人应答,只剩下自己独一个在“喂?你还在听吗?”
唯余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萦绕在寂静中,那人就那么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这种事不分时间和场合已经发生过好几次,阮衿也就断掉给李隅电话的念头了,怕扰李隅补觉。
不过他也不清楚李隅具体在忙些什么,或许是读预科班太辛苦?但好像也不应该夸张成这样,连电话都会睡过去的程度。
可李隅嘴里也逼不出任何一句实话来,总是把这件事随意敷衍过去,反正他总是有办法把自己不想的话题不着痕迹地绕开。
阮衿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好像也总是“好”“嗯”“我知道”,答应得非常爽快,也从不表露任何不耐烦和抵触。
可他具体是怎么实践的,还得到时候见面才知道了。
有一次为了证明材料重新回到假期中的学校,他还碰见了升入准高三的薛寒,她漂亮一如往昔,脾气也未曾有过任何改变,见了阮衿第一句话仍然是讽刺,“哈,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啊……”
的确,学校里的宣传栏上贴着他的事迹呢,那段时间报纸上,新闻上,几乎全都是有关于高考之后的各种消息,阮衿虽然和那些高考生比起来轻松得多,但始终电话不断,如果单单是电话采访还好,大多数都是希望去他家里实地拍,恨不得把他那单薄乏善可陈的履历彻底转换成一段段的影像。
要拍就拍吧,他们希望阮衿什么,阮衿也都跟审讯似地招供了。他隐去了一些不太光彩的细节,只着重讲自己当初如何跟随母亲到塘市来,和妹妹一起渡过了一段比较艰难的时期,最后总要加上一句“如果没有同学老师的帮助和关爱……我不会走到今天……”
用他当内封的人物专访终于出了,那上面还有慈善资助人李胜南出现,具然而体写了些什么内容,阮衿并不太关注。教育杂志的样刊寄到手上,他只是匆匆翻开,李胜南接受采访给他评价的第一句话是“不错的孩……”,剩下的他就没再看了。
什么叫不错的孩,阮衿也不太懂。
只是每每一提及起那位李胜南先生,他就想起自己所咽下的那杯三分之一的酒,那种刀锋劈开般的辛辣味仍然清晰可感,直直穿喉而过。
有几次梁老师请阮衿出来和一群人吃饭,他心里头不愿意,明明各种访谈都偃旗息鼓了,而且阮衿一想到酒桌上的人就烦躁,于是就找各种理由给推掉了。
他之前那点好感被磨干净了,所以梁老师对他讲话也不太客气,委婉地他人虽然热心,但这种性格将来走上社会可是不行。
因为太不识趣。
可阮衿总觉得自己能走成,只需要再耐心等待一会儿。
但是他的签证迟迟没有下来,明明申请表没有问题,甚至中途阮衿接到了A国签证官的电话调查,问他的签证目的和行程,家庭背景信息,阮衿事前都好好准备过,最后签证官还夸了他口语不错,看来结果还好。
电话调查通常是很几率的,抽样的,但是阮衿家境不好,材料被查得严他能理解,而这些预兆都让他觉得,结果很好,就像是周白鸮的:光明的未来在向我招手。
可是生活就是一个拐弯接着一个拐弯,他没想过自己走不成了。
印了签的护照迟迟没能拿到手,阮衿写了一封邮件去问,没有回应,一直是再等,再等……
阮衿跑了一趟签证中心,最后只得窘迫地坐公交车回家等消息。
这时候阮衿总想电话给李隅,每当他遇到没有办法处理的问题,已经潜意识把李隅当做他的一个退路了。但是现在这个时间,李隅也忙着,他的白天,是李隅的黑夜,他们是彻底颠倒过来的。
而且也没必要,他按着心口那个项链想,我总得去面对一些未知的事,不可能遇到问题就去向别人求助。如果需要再等等消息,我就再等一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了公交车,阮衿走回梧桐街,还在路边吃了很一大碗馄饨,还跟摊位的老板娘道别,他我要走了,下次再回来,应该要很久了。
老板娘,那挺好啊,可以去外面读书,看看大世界,我想送孩子出国都没机会。
阮衿的胃和心都变得饱胀温暖起来,他感觉自己从这种艳羡中汲取了一点坚定的力量。只是在往家里走的是时候,他看到了李胜南,他身后还有好几个穿黑衣戴墨镜的保镖,远远看去,就像太阳底下的一大片乌云。
而这片乌云此刻就聚在他门口。
阮衿想往后退的冲动,他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李先生,你……”
李胜南指了指门,语气很平静,“来,我们进去,你先把门开。”
阮衿原本不想的,可是他发现李胜南垂着的手里拿着一本装在塑料薄膜袋子的护照,那幽幽的一抹红褐色,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于是他彻底愣住了。
逼仄的房间里瞬间挤进了很多人,李胜南又挥一挥手,那些人便没有动静,都把门带上出去了。
他好像真的有意跟阮衿好好谈谈似的,坐在床沿上,就像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墙。阮衿的眼睛紧锁着的是那本护照,“那是我的吗?”
“是你的,也不是你的。”李胜南笑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现在我们先讲一讲别的,比如你妈妈冯蔓的事,跟你做采访的时候,我其实早就已经用光了耐心,你一直不肯开口讲她,那么我来给你讲一讲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开始讲自己的腺体是如何被冯蔓挖出来。
某一天的派对上,这个非一般的狠毒的女人,她给他下药,趁他在床上烂醉如泥,用刀子把拿腺体整个全挖出来了。挖得很深,真的是整个,然后血流了满枕头 ,睡在他旁边不明就里的Omega们,醒了发现自己半边脸都被浸红了。
这的确是冯蔓干得出的事。
阮衿记得她爱看言情狗血剧,里面的女人也狠毒,冯蔓深夜看得饶有兴致就会自言自语,些“干得不错”“坏男人就该杀”之类的话。
阮衿感觉自己脑子一直是昏沉的,他好像听进去了,但是又什么都不想,鼻翼间好像能嗅到李胜南描述中浓烈的铁锈味。
他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李胜南口袋露出的护照的边缘而已。
他想,请问这些关我什么事,冯蔓都死了多久,爱她的,恨她的,怎么全都走了又来,就像吸血的蚂蟥一样。死人真好,什么也不必承担,全都找到我头上了。
“你以为挖完腺体之后就完了,你那个妈妈,我必须她道德败坏。”李胜南抚摸过自己的后颈,蹙起了眉头,“她还偷东西,偷走了我保险箱里的最重要的文件。”
李胜南那张银行卡丢出来,薄薄的一片啪嗒落在地上,正是冯蔓那张银行卡。他冷笑着一脚踩上去,“她把我的东西卖给别人。”
现在阮衿也清楚了,他家里失窃是因为李胜南,而不是什么偷,阮衿几乎不用那张银行卡,被替换掉他也丝毫没察觉。
阮衿觉得自己的语言很干涩,“我,我只用过一次里面的钱,但是……已经存回去了。”
不管什么都是彻底无力的,牙齿磕碰着牙齿,他有种自己再难脱身的感觉,危险就像潮水一样,已经蔓延到脖子之上,顷刻间就要把他淹没。
“不,现在不是这笔钱的问题。我找到买家了,但是她很狡猾,她没把真的文件交出去。真的被她藏起来了,还把钱都骗到账了。这是一个
多聪明,多贪心,多恶毒一个女人。”李胜南朝他走过来,阮衿则是往后退了几步,他的恐惧令李胜南很满意。
这种满意令他围绕着瑟缩的阮衿转,他就是喜欢看别人怕他的样子。
阮衿感觉那手按着他的肩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吐息全都喷薄在耳廓上,宛如恶魔般的低吟,“你是好孩子,你跟你妈妈不一样,你现在好好地,好好地再想一想,她认识哪些人,她可能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你见过什么档案袋吗?”
“不知道……”阮衿想,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冯蔓每天在跟哪些人有来往,甚至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在家,阮衿都不知道她那些灰色收入是从哪儿来的。
“别回答的这么早,现在想不出明天想,明天想不出就后天想,我这个人比较有耐心。”李胜南也不急,双手背在后面,腕表闪闪发光,“我都让你和你妹妹过了这么久太平日子了,不差那么一会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你有些很矛盾的心情。客观来,我是很喜欢你的,也并不想伤害你。”
阮衿整个人在发抖,他摇了摇头,双手攥紧又抻直了,“您能不能放了我……我会努力学习,然后赚钱还你……”
“有些东西是拿钱换不来的。”李胜南刮了一下他的脸,那触感像黏液的蛇游走而过,“我的腺体也没能回来,我接受了,你也得接受现在的命运。你得接受你的命在我手上这件事,要恨就恨你的妈妈,你投胎投错人了。”
接受……阮衿直愣愣地盯着李胜南,那眼白过多,显得骇人,而那些浓郁的黑褐色,延伸向一个深不见底的远处,瞳孔最深处像个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和热。那他眼角周围有着无法掩盖的皱纹,慢慢变成一个向下的,正在微笑的弧度。
不可能接受的,他努力了那么久……就是为了……
李胜南猝不及防被当胸推了一把,没站稳便摔倒在地,他口袋里的护照被阮衿迅速抽出来夺走了。然后阮衿奔向窗户,他企图从翻越过去。
然而也只是徒劳,他动作再快,从窗户翻出去,就像个纸团一样滚到满是尘土的地上。
那些保镖不仅仅只是聚集在门口而已,他的出租屋实在是太了,就像老鼠洞一样,不,比老鼠洞要更清晰可见。他跳下的瞬间崴了脚,听到骨头开裂“咔吧”一声脆响,刚咬牙爬起来跑了没几步,就被几个人迅速架住了,把他七手八脚往地上按。
他的后背被膝盖顶着,右侧颧骨贴着粗粝的地面,磨得火辣辣疼,胸口贴着地面剧烈地起伏着,那些飘飞起来的黄色灰尘迷住他的眼睛,又吸进了肺里。
他一边咳嗽出眼泪一边像个困兽般挣动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那些人不话,只是在用力掰他的手指,指甲缝好像流血了,实在是太痛了,每一根手指都好像要被拧断,但那本崭新的护照被他攥得死紧,揉烂了也不要放开。
阮衿此刻忽然想起来闻川讲的时候的李隅,他从二楼窗台上跳下那一刻的感觉,被生生掰开手指的感觉。
在这一刻,在护照被彻底夺走的那一刻,阮衿觉得自己和李隅产生了微妙的重合。
他也变成那个死也不想放手的孩子,他虚幻的游乐园也正在眼前逐渐崩塌,陷落,成为那些一挥即散的灰尘。
眼前停驻了一双锃亮的皮鞋,阮衿努力把头艰难地仰起来。头顶正午的太阳只是勾勒出那黑色的轮廓,完全看不清人形,一个弟把抢来的护照毕恭毕敬地递给李胜南。
他却要死死地瞪住李胜南,用眼神钉住他,“还给我。”
护照上有阮衿手指上的血,李胜南浑不在意地擦拭干净了,没有要还的意思。但是李胜南下一秒就觉得腿上一痛,阮衿居然稍挣脱了那些大汉,他扑过去咬住了李胜南的膝盖,依旧是那一句声嘶力竭的“还给我!”
阮衿的肩头直接被重重踹了一脚,一口血没有兜住,直接从唇齿间淌出来。李胜南感觉自己被盯着,阮衿的眼神就像是口中被夺食的流浪猫。
但毕竟是猫,一种无力的动物,靠翻垃圾桶活下去。
“那就还给你。”李胜南把那护照甩到他脸上去,又半蹲下来,既怜悯又讽刺地看阮衿,“不过拿去也没用。你已经被限制出境了,再也出不了国了,A国B国C国哪儿都去不了。你以为你的申请材料都交到哪儿去了?真的自己觉得能走得了吗?”
眼前已经彻底放空了,全是碎的,崩裂的,灰尘在空气中悬浮着,那些只是虚假的幻梦。
这种报复手段,阮衿不得不承认那很高明,当他想往左走,那就只给他朝右的路;当他想前进,那就让他走到头才发现是断崖。
“还有你妹妹。”李胜南把手机里照片一张张翻给他看,“她今天跳舞好像也扭伤了,你们兄妹还挺心有灵犀。”
阮衿咬紧了口腔里的软肉,一直咬出了血,反正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不在乎再多留一点,“你敢动她试试。”
李胜南用手掌拍了几下他的脸,“所以你现在还继续用这种语气跟我话吗?我告诉你,那个被我找到的买家是怎么死的。他是个Alpha,但也被人彻底玩烂了,腺体和别的器官,但凡能被挖出来的全都被卖到黑市去了。你胆子大,你可以不怕,我想你妹妹那么,她应该是很怕的。”
这次阮衿稍一动,李胜南的手下们还以为他又要伺机扑上去咬,这一次非常迅速地按着住了他昂起的后颈,就像磕头一样砰地那一下,掷地有声。
他那句“畜生”彻底咽进喉咙深处,并没有成功发出来。
这是一个颠倒的视角,惨白的天,灰色的地,还有破烂的梧桐街,都是那么的奇妙,从额头上流下的血与汗为这些景致增添了一层诡异的滤镜,而十字架的挂坠像一只鸟,正栖息在他的领口边缘。
不要紧的,阮衿感觉大脑在充血,眼球被灼烧得很痛,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耻辱早已麻木,唯有忍耐,他这个倒霉蛋一直很擅长忍耐,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但是为什么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呢?
他此时此刻已经弄清楚了,纵然再怎么努力,他企图紧紧握住李隅的手还是被另一只无形的巨手给生生掰开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走到这里才发现一切都是陷阱。
对不起,他想,李隅,我失约了,我话不算话,或许我能脱身,但可能也不能见你了。
背上负着千钧重,好多人的手,脚,还有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命运,全都一起压在上面,他实在是难以喘息,只能跪倒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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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李隅捂着额头从昏沉的梦中醒来,他的头磕在木柜笔直的边缘上,一下就被彻底疼清醒了。
外面有人用叩柜子,从缝隙里能看到Albert端着托盘的手,还有穿着领结的身影,“Hey,快点啊,别睡啦,到你值班了。”
“嗯。”李隅应了一声,揉了揉额头,然后从逼仄的杂物间里钻出来。
外面都是正在换工作服的人,黑黄白三色的后背都有,那赤、裸的腰杆子全都能清晰可见,空气里是一股逼仄的汗水混合浓烈的香水味。
夜场已经开始了,这里是一家Pub,李隅来这个地方工作约莫有一两周了,没有告诉任何其他国内朋友,包括阮衿。
A国对留学生工时长要求严格,还在读预科则是坚决不允许校外工,一旦发现就要遣返,而校内提供的工作机会无非是图书馆,校园餐厅,还有卖部收银之类的工作。可以锻炼语言,但来钱不多,所以很多家境不殷实的留学生都在暗地里黑工。
李隅到学校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满城找兼职了,他遛狗,洗车,当housekeeper,还给一个姑娘辅导数学,没课的时间几乎全交待在黑工的事上去了。他后半夜在pub里当服务生赚得最多,这个兼职还是同为中国留学生的Albert给介绍的,他外形这么优越,那跟他一起Pub里推销酒水费肯定能拿到手软。
李隅听了工资之后没有犹豫,甚至没多问几句就去了。
不过Albert也很好奇,因为气质和外形摆在这里,李隅看上去根本不像缺钱的人,甚至平常的衣服鞋子他认得出牌子的都贵得令人咋舌,那更不谈他压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
不知道为什么读预科就这么拼命,或许是一个落魄了的少爷,总归是有点惹人怜爱的。
他们俩很快成为了惺惺相惜的朋友,至少Albert是单方面这么认为的,李隅天天工,也没空结识其他朋友。
这家Pub出门右拐就是一家纹身店,纹身店的老板晚上总来准时蹦迪,和大部分侍应生都认识,是他的熟人都可以过去免费体验一把。
Albert也拉着李隅去纹了一次,反正免费,李隅选纹的位置比较奇怪,手腕内侧,一句法语。
那句法语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也没问,只是对这个位置很好奇,那里皮肤薄而细嫩,布满血管,纹了会疼得想骂娘。
李隅摩挲着手腕,的是,“有人喜欢亲我这里。”
Albert把铁柜门开,帮李隅拿出挂着制服的衣架来,“睡得不好吗?你这个脸色有点差啊。”
“好像做了个噩梦。”李隅揉了揉鼻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何惊醒的。他看了看储物柜里的手机,收到的消息还是昨天的,推算了一下时间,于是给阮衿的消息是“吃饭了吗?”
他等了几十秒,没有回复就把手机放回去了,他也没空继续等阮衿回他消息,然后开始利索地扯掉T恤和裤子,把制服给匆匆套上。
Albert好奇道,“你给家里人发消息啊?”
李隅拉完裤子拉链就是一粒粒地系扣子,整理领口的动作也丝毫不停顿,“男朋友。”
啊……都忘了这个家伙纹身还是为了男朋友,Albert有点单身狗的嫉妒,“他是在国内上学吗?你们这么异地着也不方便吧。”
“他也快来了。”
“哦。”Albert就当自己不慎放了个屁,实在属于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看李隅白皙的额头撞得有点发青,于是开始转移话题,“哎呀,都叫你以后别睡那里了,一不心就磕了碰了,跟这些鬼佬挤着睡会儿就跟要你这种洁癖精的命一样。”
除了他们两个是中国人,其他“鬼佬”听不懂,依旧对他们客气地笑。
“跟别人挤着我睡不着。”李隅完就要走,后面Albert把领结塞他手里,交待道,“这个蝴蝶结要戴,你老是忘。还有,你额头撞青啦,快找女服务生借个化妆品遮一下,伤口影响你的美貌,美貌减分了费也就少了。”
因为费的缘故,李隅真就去找人借了遮瑕,握着那个蝴蝶结去了服务生专用的卫生间。
那里灯泡一闪一闪的,镜子也摇摇欲坠,李隅对着那个歪斜的镜子遮住了涂了一点遮瑕液,把那青色给遮住了,又别扭地涂得稍均匀了一些。
然后是领结,有点像项圈的样式,黑色蝴蝶领结。
这身装束让他想起了阮衿,衬衫,马甲,还有领结,这一切很奇妙,就像是两个身影,两张脸,两个命运,在镜子中产生了微妙的重合。
来A国实在太忙,他也不太常想起阮衿,但现在忽然想起来了,就是在周白鸮舅舅家的会所见他那一面。
当时阮衿脸上很奇怪,居然还化了妆,脸上有粉底,唇釉,他推着蛋糕车,那张脸看上去明艳得有些过分了。
可现在想一想呢,李隅看着自己额头上那一块和肤色已经贴合相融的遮瑕,那太微妙了,谁也不会清楚一个人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的自己有想过这些吗?会开始学着记账,存钱,把所有空余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精细算地渡过每一天,回到宿舍是天是黑的,出门走到街上天也是黑的。
他以前走到世界各地都是在观赏,旅游,拍照,字典里是绝没有“拮据”“贫困”“赚钱”“预算”这种概念的。
但现在……李隅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了,虽然他手里头还有些存款,不至于撑不下去,但是和以前绝对没得比的。他不愿意去外公家乞讨,那些盘根错结的家族族谱关系令他烦恼。他是不听话的女儿的儿子,是整个家族的笑柄,他不愿意回去。
他已经提前开始学习如何讨生活,的确是很累的,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啊,原来精力无限的李隅也会被榨干啊……累趴下了就早点睡啊……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他又第二次想到阮衿了,这一次是具象化的声音,真切到他以为自己在幻听,想到阮衿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话。
“那你以前不也是和我现在一样吗?”李隅轻声出口了,意识到自己居然神志不清到对幻觉话之后,他摇了摇头,笑着把阮衿的一切都先给赶出去了。
在阮衿来之前就不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好了。
他现在要先去工作。
远处舞池的音乐声逐渐变得喧嚣,李隅在窄道中穿行,一个戴着粉色假发的醉酒女人歪倒在路中央,被他搀扶着走到包厢里躺下。她往他的口袋里塞了几张纸币,并抛以飞吻,李隅低声道谢。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
虽然吃着有点食不下咽的饭菜,每天衣服上可能会沾着扶过醉鬼的酒味,而且要注意及时阻拦住斗殴,报警,然后如果遇到警察来查证件,他得和Albert还有那些非法移民一起躲到后厨藏人的房间里去蹲着,他的后背是绞肉机,猪肉的味道令人反胃,但是闻着闻着他也习惯了。
还好,一切都还好。
第二天是假期,李隅在宿舍醒来,他照例早起去图书馆里工,室友则穿着裤衩着哈欠在客厅倒水,“今天好像有雷暴天气,你工路上心一点,记得带上伞。”
他了句“好”,看了一眼消息,还是停留在昨天那一条“吃饭了吗”,他心里有些奇怪,但把伞给捎带上了。
到八点十分,忽然开始下起大雨了,李隅的手机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
很多学生都在读书,图书馆的落地窗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偶尔闪电乍一劈裂天空,那些年轻的外国姑娘们假装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完又拿着书前仰后合地大笑。
李隅把一本原文书读了十几页,就忍不住动手查了一下塘市的天气。
连续一周温度在二十几度的温和晴天,和他这儿糟糕的极端天气恰恰截然相反。阮衿那里应该是傍晚六点多,他发个条消息,有点欲盖弥彰,“我这边在下雨,塘市天气好吗?”
依旧没有理会。
但是过了一会儿,八点十八,李隅直接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内电话。
因为在图书馆,尽管很吵闹,他捂着铃声,一直走到外面的走廊去接电话。
风实在是太大了,树也摇晃着几近要彻底断裂开了,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无风的角落,可惜就是吵了点,有一群人正聒噪地讲着英语,对着玻璃外指指点点,不知道在围观着什么。
而那电话竟然一直也一直坚挺地着,没有任何挂断的意思。
他在一片嘈杂声中接了电话,“喂。”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李隅……”
李隅看着外面不远处汹涌翻滚着,已经聚拢成团的云,他认得这个天气现象,他皱起眉头,“阮衿,你这是用谁手机的,没见过这个号码。”
“你听我……”阮衿那边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听不清,话也很轻,“因为我手机不心掉水里了,卡也弄坏了。”
“下次要心,你记得去补办。”李隅不知为何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不回复消息,所以他有点不好的预感,原来是手机落水的缘故。
又再等了一会儿,那些学生的哗然声则更大了,开始有人用手机举着录制视频。
不远处建筑群顶部的雨云越来越多,都聚拢成膨胀的灰白团状,饱含太多降水而不堪重负地往下加速垂坠着,逐渐要向地面倾泻。
已经肉眼快要支撑不住落下来了。
“怎么一直不话?你手机掉水里了我又没有批评你。”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听到他话,阮衿好像才咳嗽,然后吸鼻子。
他:“对不起,我不去A国读书了,李隅,我们分手吧,我现在得走……”
那顷刻间砸下来的乳状云,把厚重的云层全都戳破了洞,像千尺高的海水轰然倾倒向地面,周围建筑全都被那些汹涌的雨水给淹没和吞噬了。
浪潮,口哨,尖叫,兴奋的尖叫混杂着暴雨之声,几乎能震破耳膜,他们都在看远处那场灾难发生,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个令人赞叹的自然景观。
李隅握着手机,他听清了,又觉得自己没听清,他,“什么意思?”
这就是最后一句了。
什么意思?
到此为止,戛然而止。
下击暴流也从不给飞机和轮船做好准备的机会。
作者有话:
反正前段时间在微博看到澳大利亚珀斯机场一个下击暴流的视频,实在很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