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跳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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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采:我应当只相信一个懂得跳舞的神。而当我看见我的魔鬼时,我发现他认真,彻底,深刻,庄严。

    魏子虚把周僮背到长桌厅安置好,这里有所有队的队徽和积分,他们不知道明天的游戏在哪里进行,把周僮扔在这里至少能保证清算结果时她在场。

    年未已没有反对过魏子虚的决定,却不是没有质疑过。比如魏子虚似乎对DEATH THEATER异常感兴趣。周僮不杀魏子虚是因为想留着他的命抵挡一次DEATH THEATER,魏子虚不杀周僮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年未已方才问过魏子虚,得到了一句玩笑般的回答“死了就不能看DEATH THEATER了”。这句话匪夷所思,在当时的情况下,魏子虚对着昏迷的周僮出这句话,甚至是有点毛骨悚然的。年未已怀疑自己听错,试探地追问一句,魏子虚却没有再回答了。

    魏子虚和十一年前相比变了很多,不只是行为举止,可能还有某些更深层的东西。年未已在“娱乐室”找到些止血材料,跑着上了三楼。魏子虚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但他要理清来龙去脉,首先需要魏子虚积极配合。

    年未已进入三楼,沿着观众席的台阶走向长桌厅,现在玻璃墙壁升了上去,年未已径直来到魏子虚身旁,魏子虚正圈住周僮腿止血,抬头望向年未已。

    “我找到了消毒棉球和缝合器,能帮她止住血了。”

    年未已蹲下,和魏子虚分工处理她两条腿。由于距离太近,子弹穿透了她的膝盖,螺旋气流将内部搅得一团乱,年未已勉强把外翻的皮肉对上,一钉一钉地缝起来,但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应急处理只能暂时止血,就算表面能恢复得像正常人一样,她也这辈子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我们一路把她搬到三楼,实在太冒险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年未已一边缝合一边道。

    “希望没有。”魏子虚。

    年未已停下手中的动作:“其实,我们把她丢在一楼大厅就行,你为什么非要带她来这里?”

    “你也看到今天的游戏了。”魏子虚,不去看年未已,“组队要全员参与,开始游戏要全员参与,某个人反抗所有人都要遭殃,director用这种方法逼我们就犯。如果明天周僮因为腿伤缺席,又没有人愿意带她去,我怕会出意外”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魏子虚,你的行为很奇怪,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你不是为了逃离这里而行动,而是为了让游戏能顺利进行下去。”

    “哪里奇怪?”魏子虚反驳年未已,当他看向年未已的时候,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自己。“游戏顺利进行才能保证我们暂时的安全,赢得游戏才能离开这,我不过是努力让我们赢到最后。”

    年未已一字一顿地问:“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离开这里只有赢得游戏这一种方法?”

    “在没有找到别的方法之前,我会按照最有希望的方法做。你要是有什么别的好办法,请务必告诉我。”魏子虚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啊,我们都是被逼的,不得不玩那么残忍的游戏,不得不杀人,不得不看荒谬至极的死亡剧场。”年未已突然凑近魏子虚,清澈的眸子里映出魏子虚的脸,年未已好奇地问道:“可是魏子虚,你为什么不害怕呢?”

    魏子虚反射性地伸手推他肩膀。

    年未已抓住他手腕,表情困惑:“你有什么瞒着我吗?如果没有,你这就是情感表达障碍,需要治病。”

    “让我给你治病。”年未已无赖地。

    魏子虚使劲抽出手,不去管年未已的无理取闹。周僮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魏子虚算尽快撤回一层,年未已却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在干什么。魏子虚看他一手撑着墙壁靠近周僮,拿着缝合器在她下颚缝了几针。

    “你干什么呢?”

    年未已认真作业:“我刚刚用玻璃片把她声带割了,这样她明天就不会乱话。”

    年未已作业完,炫耀似的问魏子虚:“漂亮吗?”

    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周僮面色安详,细腻肌肤表面缝着整齐的针脚,像某种边缘病态的艺术。

    “你她?”魏子虚问。

    “我刀口!”

    魏子虚皱眉,手指摸上周僮的缝针疤:“你俩相处了一天,我以为你不忍心下狠手。”

    “你不知道,我跟你讲啊,”年未已义愤填膺:“这女的占我便宜!”

    巩固男女合作关系的手段之一就是性,周僮向年未已求欢,是魏子虚意料之中的事,看周僮对年未已警戒心那么低,他还以为他们已经亲密接触过了。谁能想到年未已的贞操包袱极重,女人的触碰在他眼里成了占他便宜,一直记恨到现在,连魏子虚都开始替周僮觉得不值。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出认输,我们就不能顺便从她那抢走积分,可惜我刚给她发了申请信息。”

    周僮的终端机果然显示出一条信息。魏子虚要趁她行动不便抢走积分,本来是个十全十美的计划。

    “啊......”年未已呆若木鸡。

    “啊,那个剧场,我们去看看剧场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年未已站起,向着中央舞台走去,急于掩饰自己的过错。

    舞台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音响固定在舞台边缘,光源稳定,使得整个舞台在黑暗的观众席中间熠熠生辉。

    年未已从侧面阶梯登上舞台。舞台上视野极好,白天宋何被钉在这里时,一定能将众人看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年未已此刻站在宋何站过的地方,油然而生一种备受关注的感觉,不禁抬头挺胸,冲台下等得不耐烦的魏子虚点点头。

    音响间歇性地闪蓝光,显示处于启动状态。年未已灵光一现,掏出平板,开蓝牙搜索配对,竟真的跟音响无线连上了。

    十多个音响共鸣,旋律充满空荡的剧院。这音乐是提琴变奏曲,古典之中却充满流行乐的明快感。

    魏子虚本以为他们只是路过舞台,谁料年未已弄出这么大动静。当魏子虚抬头催促年未已时,正看见舞台上的男人微微欠身,给自己戴上一顶黑色爵士帽,作出国标舞的入场动作。

    十几个时前,宋何缓缓升上舞台中央,四肢被钉住,表情惶惶不安。现在,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舒展四肢,面带微笑,独自跳一支拉丁舞。

    男人四肢修长,没有明显的肌肉块,但是线条流畅优美。他旋转和摇摆,配合音乐的鼓点,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度,收放自如。宋何的哭泣和求饶声,似乎还残存在舞台上,和提琴的鸣叫融为一体,男人在亡灵的乐曲中穿梭,像闲庭信步的死神,看不懂人间喜乐。

    音乐一波比一波强劲,如同热血喷溅在舞台上。魏子虚越听越觉得耳熟,直到主旋律响起,他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提琴改编版的《Beat It》,天王的歌确实有让人忘却一切只顾狂欢的魔力,用提琴演奏出来便带上了爵士乐的随性,和舞台上带着爵士帽跳舞的男人非常合拍。

    「You have to show them that you’re really not scared」

    你必须让他们明白你并不害怕

    「You’re pying with your life, this ain’t no truth or dare」

    你是在玩命,这无关真理或者胆量

    「They’ll kick you, then they beat you」

    他们先是对你有踢又

    「Then they’ll tell you it’s fair」

    然后他们会:扯平了!

    「So beat it, but you wanna be bad」

    所以快走吧!但是你却想耍狠

    「Just beat it, beat it, beat it, beat it」

    反击!反击!反击!反击!

    「No one want to be defeated」

    没有人想被败

    男人体温渐渐升高,顺手解开了一颗扣子,他的喉结表面反射着透明汗渍。他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任凭身体跟着韵律舞动。他在刑场上跳舞,独自演绎出一场疯狂的狂欢。吉凶未卜的第一晚,不合时宜的演员和观众,在金属质感的舞台上下,定格成图画。

    副歌循环了几遍,终于临近尾声,年未已用一个帅气的转身做结,面朝死寂的观众席谢幕。

    魏子虚背靠舞台,视线跟着年未已,突然问了一句:“你这帽子哪儿来的?”

    年未已笑嘻嘻摘下帽子,捏着帽沿给自己扇风:“我偷了晋爵的帽子。”

    魏子虚眼皮跳了一下:“你赶紧还回去。这音乐又是哪里找的,这里能上互联网吗?”

    “平板电脑的本地音乐库里随便放了一首。”年未已走到舞台边缘,坐下,两条腿垂在魏子虚左侧。“怎么,没想到我会跳舞?”

    “确实看不出。”

    年未已笑着道:“我也有过想变帅的年纪啊,跟爸妈我要学街舞,然后他们送我去学了国标舞。”

    魏子虚配合地哼了哼,仰头看他:“你刚才问我,现在我也想问问你。你知道是在玩命,为什么不害怕呢?”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年未已,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我并不是不害怕。今天一天我一直很迷茫,如果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那努力游戏有什么意义。每个人的感知能力不一样,我可能比较特殊,很少能感受到恐惧或者悲伤的情绪,基本上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双眼放空,陷入某种回忆里:“我这情况是我妈最先发现的,她形容我的话我至今都觉得很正确。我五岁时外婆去世,我妈哭天抢地,我便安慰她‘人都死了,还想她有什么用?到午饭时间了,现在应该要做饭了。’她抱住我,在我耳边,街坊四邻都她生了个聪明儿子,但她知道我虽然聪明,却没有心肺,像偷穿人皮的恶魔。”

    “我从来只做‘有用的事’,不理解别人为什么会被情绪左右变得不理智。直到学了心理学我才明白一些,当然我也不算改变就是了。”

    魏子虚低下头,注视着惨白地面,“是吗,那你认为现在什么才是‘有用的事’?”

    “其实很简单,甚至比外面世界的规则要简单得多。”年未已跳下舞台,站到魏子虚面前。

    “外面有‘法律’,这里有‘游戏规则’。我从来不觉得‘法律’绝对正确,只是认为那是维持稳定所必要的。‘游戏规则’维持这里的秩序,便是这里的‘法律’。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守法公民,我在哪里,就守哪里的‘法律’。何况DEATH SHOW设计的很有趣,我乐在其中,远比外面的生活更吸引我。”

    他靠近魏子虚一步,故意伸出食指碰到他胸口:“要是你肯让我治病,就更好了。”

    魏子虚不以为然:“再跟你一次,我没病。就算有,也比你病得轻。”

    年未已刚刚随心所欲地热舞一番,又被自己的演讲感染,正准备煽动魏子虚配合治疗,肚子却煞风景地叫了起来。魏子虚听见他胃袋里一连串的咕噜声,忍着笑看他。

    年未已摸摸肚子:“啊,今天一天只吃了甜点,没吃主食,现在好像消化干净了。”

    “那你要吃点东西吗?”魏子虚着,取出一个黑色皮夹。

    那个皮夹勾起年未已一段回忆。

    年未已的大学宿舍前方有一个叫pigeon square的广场,他早上匆匆经过广场去上学,有时能看见一个青年坐在码头上喂野鸭,青年随身带的黑色皮夹里装着包饲料。年未已知道他叫魏子虚,是在约翰逊教授的课上跟他共享第一排的漂亮青年,只是他们彼此都没有过话。

    清爽,碧绿河水撞击在码头下方,青年抓着一把面包糠撒出去,野鸭哄抢。年未已见过他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笑容,却想象不出他那时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面包糠撒完,野鸭还赖着不走,青年的肚子叫了起来,他尴尬地踢起水花赶鸭子“去!去——”

    年未已莫名想笑,但来不及看后续,他赶着去坐公交车。

    没想到魏子虚至今还带着那个皮夹。

    年未已看着魏子虚翻出一包麦片,微笑着拒绝道:“我吃人食,谢谢。”

    “哦,那你饿着吧。”魏子虚风驰电掣地收了回去。于是年未已知道魏子虚宁肯留着饲料喂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