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弹与桃园(修)
江舟不是第一次进局子,跟大姐在英国,那洋味警局也是几进几出。
但这两次局子“出”的,真是一言难尽。
方才在电话里跟他哥通话的警察就站在旁边,夹着细卷香烟的手指修长漂亮,仿若天生就适合与烟雾缱绻。
关键是那个火机,江舟上次见他哥用过。
江湛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一下车,看见江舟被季秋寒领着站在那儿,火不一处来,一脚蹬在江舟腿骨上:“你子行!给我丢人丢到人跟前儿去是吧?!”
骨面上皮薄最疼,江舟没想到江湛上来会动手,被踹的退了好几步。
“哎,还在门口呢!”
季秋寒拦,江湛勉强平下,“上车!”
车上季秋寒把大概情况了。江舟不是架,是看见女孩被流氓骚扰,见义勇为。谁知道江湛开着车,堪堪听完。“机票给你订好了,明天就给我滚回英国去。”
胸膛里闷着一块石头,“我下周还有一场演出,走不了。”
“我上回给你多长时间?”
“大姐都已经同意了,哥还管我做什么?是因为我在这碍着哥的眼了,才着急把我送走么?”
“那哥放心,演出结束后我会走的。”
副驾的季秋寒都惊讶了,江湛撩起眼皮盯向后视镜:“你再给我一遍?”
易谦正在庭院里浇花。
突然,院门处传来一声震撼的暴吼:“易谦!去把我的藤条拿来!”
藤条?!易谦扔下东西,急步穿过花园。正看见走廊上,江湛怒火万丈地拽着江舟的衣领往祠堂里拖,后面的季秋寒根本拦不住。
“这,是!”易谦来不及跟季秋寒兑色,不敢有迟。等他取了东西回来的时候,久未使用的祠堂,地板中央正跪着一个少年。
江湛这两年很少挥过藤条了,季秋寒舍不得,易谦也已经挑不出什么大错,他自己也不再像年少血性时下手那样狠,多半都是皮带抽一顿惩大诫。
易谦硬着头皮递上去。
二指宽韧厉的藤杖,一落在江湛手上,仿佛就唤醒了一股子令人头皮发麻的悚惧。
“易谦。”江湛道。
被点名的青年立刻会意,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哥的命令,赶忙拉走了同样也被吓到的季秋寒。
沉重的木门关上,青石地板上,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殆尽。
韧厉藤杖扬起,夹着风声“嗖嗖”抽落,狠重地抽在从未挨过重责的少年脊背上,一尺来长的红凛子顷刻贯穿后背,疼痛像火灼,威力甚大。
“不准动,不准挡,不准叫,报数让我听的到,听不懂就重来。”
雷霆威压之下,少年动了动唇:“ 一…。”
随后一下下重落,根本毫无训话,如割如烙。江舟死咬着牙报数,满头是汗。他没想到大哥会下手这样狠,以往他也受过大姐家法,但那些不轻不重的扳子在手心,跟现在所承受的剧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或许大哥本来就是下手这么狠,只不过自己从未领略过,所以刚才才敢在车上一次又一次的撩拨大哥的怒火。
“八…。”
“十二…!”
“二十五…!”
喘促的气音,江舟极力熬受了三十来下,江湛人向来没有心软的,皮肉已被劈破,再落下的藤杖已经开始重叠,更为撕裂的痛苦叠加,道道交错摆布的红凛子已经渗出血珠,他整个后背如被人用烫红的铁钩掀起。
被惯养着的十七岁少年挨熬不住了。
“哥…!别了…”
身后被喊哥的人听闻,竟然真的停下手来。
“现在会好好跟我话了么?”
“会了…。”
江湛拎着藤杖,目光之下,冷冷如冰。“你不是我不拿你当弟弟么?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当我的弟弟,就得这么挨,我今天先把规矩教给你。”
他拎着藤杖在少年血凛高肿的脊背上戳了戳。
“在易谦身上,我断过三根,不过这是我第一次你,对你要求不高。今天这根什么时候抽断,咱们什么时候教完。”
话落,少年的瞳孔因为惊惧而一瞬间微缩。
无情的责已经紧接着呼啸而来,藤杖如毒蛇一样狠狠咬进血肉模糊的皮肉里。
“四十五…!”
“六十…!”
剧痛之下,少年的眼眶里,生理性盐水被一轮轮无尽的痛苦逼地生生夺眶而出。
十年的冷漠与忽视,他不过是出了自己心中的委屈与不满,为何会换来大哥这般狠心的虐?
“跪好了!”江湛踹上他的腰际。
江舟被踹的前倒,握拳撑住地板。
为什么大哥会这样对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原因不是么,即便十年过去,是他不愿回想,那场无法挽回的因果,破碎的噩梦全都是因他而起。
从母亲选择护住他的那一刻开始,只要他活着,就是一根扎在父亲与兄长心中的刺。
“…哥,你死我吧。”
“呵!你以为我不敢?!”
狠厉地再落一仗,少年嘴里的皮肉已经咬破,他不再报数,汗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他撑起身子,挺直血糊的脊背。
“就像爸那样,哥也死我一次。…我把两条命都赔给妈,从今往后,我可以不再姓江,我再也不欠谁的了…。”
屋檐上落燕惊起。
祠堂的门被从里面开,门外等着的易谦和季秋寒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然而江舟被抽的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让他们根本不知该怎么搀扶,魏微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正当大家好不容易把江舟的伤势稳住之后,
突然发现,江湛不见了。
后山的桃园,不管多少年,都是江宅最温柔的禁地。一片桃林茂盛灿烂,江湛不准下人插手,亲自理,他一个人,总在花开的时候去,很少在结桃的时候去。
时光随着寂静的夜,仿佛回到江湛记忆里最温柔的那些年。
“顾曼曼女士,如果你还想让你的亲生儿子活命的话,麻烦请从树上下来。”
少年语气嫌烦,但目光一刻不离树上的女人。
“你点声,我就摘几个…”桃树不高,这棵更是枝干粗壮,女人一边专注地勾着桃子,一边问:“你姐呢?”
“爸嫌烦,送外公那了。”
“哦,那你弟呢?”
“爸嫌烦,送爷爷那了。”
女人听到,似乎不觉得太意外。她灵动的杏眼盯住了那一颗最大最嫩最香甜的蜜桃,一把拧下,她朝树下的少年扔过去:“呐,这个大桃子是奖励给在家陪我的湛儿的!”
“切…如果可以,爸估计巴不得也把我送走。”
少年接桃的胳膊抬的别扭,哪怕只迟缓一丝,也划在顾曼曼眼里。盛夏天气炎热,可少年却穿着长衣长裤,不用想也知道在遮掩什么。
“湛儿!”她去捏少年的脸。
“都了别这么叫我。”
女人松开手,看少年疼地揉腮帮子,笑眯眯地在他头顶揉两把:“走,回去了,带你淘这么长时间,一会你爸给你布置的训练完不成了。”
“你想摘就摘,那点量一会就完了。”
“哎呦,江大少爷现在口气大的很啊,不是被你爸抽的哇哇叫的时候了。”
“……不要胡!”
“好了好了,我儿子最厉害行了吧,以后比他爹还厉害!走了。”
江湛坐在桃园里,鼻息间依然是桃子香气,香甜,可吸进肺里,却是一片苦涩充溢酸胀。
十年前的除夕,一场意外,母亲替江舟挡下了致命一枪,那个女人最后没能等到来年的一场盛夏。
病床旁,医生垂首,父亲满目暴戾,拔枪开火,尖叫声中,冲出的子弹直接没入儿子的胸膛。
弟弟应声倒下,长姐失声尖叫。
可少年的江湛谁也没管,他上前,捂住了女人的耳朵,温柔地,颤抖着,尽管此刻的女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听不见什么了。
父亲叫他滚开,可病床上的女人却紧紧攥着他的手。
“湛儿,”
她伸手,却没捏上。
“…帮我照顾好你父亲,不要怪…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