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唯她不可重来(修)
季秋寒见过江湛很多样子,嬉笑怒骂,多半是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散漫与危险。可却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满身的无力与落寞。
长椅上,季秋寒坐下,无星无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浓郁的黑色。江湛垂着的头抬了抬,看见是他,冰凉的眼睛柔动一丝。
他脱下外套。“…夜里凉,穿上。”
季秋寒一摊手,“知道你会这个,我拿了毛毯。”他给江湛披上,手下的外套早已在黄昏到夜色的更流中凉透了。
“总是教训别人,却连自己也不知道照顾,嗯?”
江湛伸手去掏情人裤兜里的烟盒,似乎想抽一支再话,季秋寒低头见脚边扔了一地的烟屁股还有揉扁的烟盒,这是抽了多少?刚想出声阻止,却发现江湛犹豫了两下,又把那支烟插回去了。
“…刚学会抽烟那会,妈逮到我抽烟就发脾气,她生气,爸二话不就把我抽个半死,后来没办法,我只能骗妈戒了。刚才抽了那么多,估计她知道要跟我闹翻天了。”
没头没尾的回忆,更像是安静地自我陈诉。季秋寒听出主角:“嗯,那我们不抽了。”
着,他蹲下来,一向洁癖的人此时不嫌脏地将地上的烟头一个个拾起来,最后又拿出纸巾把残存的烟灰擦干净,他去扔掉的时候,长椅上的目睹一切的人微不可察地勾唇笑,有点得意,有点落寞:“…看,你儿子眼光不错吧。”
季秋寒回来坐下,江湛问:“江舟呢,他怎么样?”
“有魏微照顾,只不过…”想起少年惨不忍睹的后背。“只不过这次真的被你抽去半条命,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江湛只回了淡淡一个:“嗯。”
季秋寒了解江湛,他教训归教训,但实际护短又纵容,能用钱和势解决的事,在他眼里都几乎都犯不上对自己人动手。不过两次架闹进了警局,除非情况特殊,江湛怎样都不会对亲弟弟下这么重的手。
可又想起车上这对两兄弟针锋相对,火药味浓重的质询,暗藏的矛盾怕只是积累爆发的冰山一角。
“如果担心,就去看看舟吧,他还在发烧。”
“看看舟么…”
江湛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江舟,他的眼睛看向那片桃林,寂寥的空无一人。
“除夕那晚,妈只交代了我两件事,一件是照顾好爸,一件是护着舟。…妈知道爸的脾气,她怕爸会因为那件事迁怒舟,妈也知道我,知道我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可是现在来看,我两件事都没做好。”
江湛睁着眼眸,吸了一口气,胸膛里涌入一片凉意。
“妈走后,爸的精神全线崩溃,身体也跟着迅速垮了下去,尽管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但…,但我请了再多再昂贵的医疗团队也无济于事,不过半年,他就毫无留恋的随妈走了。”
着,江湛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无情,凌厉,一脚将他踹进阴暗湿冷的黑屋,寒冰一般眼眸看向他时从来没有温度,只有完成与不完成,只有做的好做的不好,任何一项只要他不心落在后者,就是混了乌金的鞭子,一鞭掀皮见血,抽的他如同牲畜在地板上痛不欲生。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对骨肉至亲都冷血无情的男人,最后却因为一个女人,落得骨瘦形销,以殉情的方式死去。
季秋寒握住江湛的手:“…这些是不可控制的,不是你的错。”
“爸当年开的那一枪,差点要了舟的命,我把他送去英国治疗,大姐疼他也跟着去了。我很少接他回来,后来…,大姐也渐渐明白了我的意思。”
江晚心思细腻,电话通了两年全被拒绝,便知晓这个心思沉重的弟弟的意思,更因为有江湛的授意,江家上上下下都默认了那个被流放的少爷。
“江湛,那件事不应该怪在舟头上…”
“我知道,我知道…,”
江湛重复了两遍,闭了闭眼,十三年前的长街上,除夕灯火阑珊…
少年的江湛穿着休闲,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实的红白相间的大围巾,是那个爱玩闹的女人临出门前硬围给他的,他前面的队伍正排成长龙,而隔壁排队买红豆沙的父亲形势也不遑多让。
易谦则跟在江湛身边,清秀的少年脖子上围了一条和江湛一模一样颇有“年味”围巾,他满满怀堆着都是女人沿路买下的零食杂货,山似的都要抵到下巴。
不远处的顾曼曼则看着这三个神情无奈的江家男人笑,笑完了还要掏出手机拍照留念,惹得只有那个最没有手的少年乖乖配合她,另外两个都高冷的偏过头。
那天是除夕,热闹的庙会上人头攒动,一半保镖也都放假了,儿子被不远处捏糖人摊位吸引,顾曼曼只好暂时把丈夫那句不许离开他的视线放下,领着她的宝贝去。
可谁都没料到,
震耳的枪声会在下一刻响起。
年少江湛被训练过无数种策略,在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就已迅速判定出多点可能的射击方位,反击或脱逃的胜率,但没有一条教没有一个老师教过他,让他什么都不要了,朝射击标的空地跑去送死。
混乱的枪声混杂着尖叫划破夜空,易谦扑倒江湛帮他躲过了一枪,江湛则吼着让他够不到的顾曼曼趴下,父亲手里的枪声声击落潜伏在二楼夜色深处的狙击手,
可是不够,可还是不够,
七八岁的江舟在街道中央被人群与枪响吓坏了,哭着再跑要找妈妈,成了更加明显的活靶子,江湛喊着不要管他,可明明已经躲藏安全的女人却从摊位下跑出去,护住她了哭泣的江舟,然而迎来的,是来不及任何任何话语的,直击心脏的第二枪。
不足二十米的距离,
那一刻江湛入坠冰窟。
他与父亲从不对盘,但有一点始终是一致的。那就是父亲可以再有一个儿子,他可以再有一个弟弟。那个孩子可以再取名叫江舟,或者江洲,江南,这些都无所谓,随顾曼曼开心就好,在他们眼里都没差别。
可那个愚蠢的女人不懂这个道理,她从来不懂,她从来不听他们的。
桃园的风渐冷,江湛站起来,夜色下,星光连同那晚的鲜血被一齐抖落在记忆的长路,他反握住季秋寒的手。
“回去吧…,不是去看看他么…。”
江湛推开房门,卧室里亮着一盏夜灯,光线调的很弱,堪堪只能洒到半个卧室。
半室照亮多年前,单薄的男孩胸前缠好几圈绷带,他刚出院不久,心地敲响大哥的房门。“…哥,大姐被外公接走了,好黑…,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江湛对这个比他了十岁的弟弟一直没什么印象,更谈不上亲昵,那时江家大大的事全都由他担起,他的睡眠障碍也因为母亲的离世和父亲突然的倒下而愈发严重,看见男孩的伤口,更是懒的掩饰眼中的烦躁与厌恶。
那之后的几天,他就干脆连人带物的将这个弟弟包扔去了英国。他想,他会如母亲所,他会护着他平安长大,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甚至给他从来不属于江家的自由与童年,只要…
他别出现在自己眼前。
少年趴在床上,因为魏微过镇痛针的缘故而睡着了,薄绸被单搭在身上,露出半个上身。
深裂凹凸的鞭痕密布,伤口的血多已凝结成痂,藤条抽进皮肉的伤口,呈现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沟”,其余地方更是都被肿胀起的淤血填满,被单遮下的地方还有一半,整个背都找不出一丝好皮肉。
江湛轻手轻脚的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这场远远超出预期的责,早在第一下落下的时候就不受控制的脱离了初衷,这些年他把江舟扔的远远的,不就是怕出现这样的结果么?
没有任何缘由的,江舟成了他发泄十年前那场怒火的借口与延续。
江湛安静的坐着,卧室里只有输液管里点滴滴答滴答的细声音,他等着最后一瓶液体快见底的时候,才开口出声。
“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床上的少年一直紧闭的眼皮动了动,好似是不得不睁开,只好浅浅垂下盯住了地毯一角。
下午的责彻底把他狠了怕了,他从来摸不清楚大哥的心思。
江湛没什么,他走近,床上少年却因为他的动作而反射地往床里瑟躲了一下。
江湛皱眉,道:“怕我?”
江舟幅度很的摇了摇头。
江湛看着这个不知不觉间已经抽枝发芽为与他眉眼相似的少年,他最终停下脚步,离床还有一步。
“上次在电话里,我听大姐你想要一块手表,”
江湛着,抬手将自己手腕上的那块表摘下来,他拇指摩挲过湛蓝色的表盘,弯腰放在少年的床头。
“喜欢的话就戴这块吧,这些天在家住下,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