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凼域魔尊,其实是当年跟着吴穹冲出凼域的那些妖魔鬼怪们给吴穹的称呼。
吴穹当年单枪匹马闯出凼域结界,的那些看不顺眼的天道盟修士们屁滚尿流,震荡整个灵界。
后来凼域里的妖魔鬼怪跟在他踏平的道路上出了凼域来到灵界人间,野心勃勃的朱宣更是直接去勾结了天道盟的宿敌塞外魔族。
人家塞外魔族的魔头鄢伽有个威风凛凛的称呼叫做赤血炎魔,凼域出来的家伙们想着他们的大统领吴穹也应该有个响亮的称呼。
一众没文化的妖魔聚在一起一商量,干脆地选择了“凼域魔尊”这个简单直白,识别度还高的称呼来称呼吴穹。
这么多年过去,“凼域魔尊”的威风早已经不在,凼域里的妖魔鬼怪也谨遵着三界的规矩不敢造次,在那已经变成世外桃源的故乡里安稳度日。
而在凼域外的地方,“凼域魔尊”这个称呼是没有的,关于“凼域魔头”的传言和笑话倒是一直不断。
尤其是那个曾经狂悖跋扈的魔头,弯下腰来勤勤恳恳四处去收集功德,被人嘲笑也不反击,被封吾圣主留下的封纹束缚的老老实实的事情,直接成为灵界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但这会儿,灵界的修士们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个被束缚了一万多年凼域魔头,他暴走了。
先是从无字观周围隐藏着的修真世家门派开始,凡是这万年间刁难过他、讥讽嘲笑过他、抢过他功德的……
甚至是多看了他几眼的都不放过,一个挨一个地教训过去。
教训的方法特别简单直接——就是叫出来,一顿。
为什么不反抗不还手?
那也得有还手之力才行。
早在一万多年前,除了封吾圣主就没人是这魔头的对手,更别他又多了万年的修为。
于是,整个天道盟人仰马翻。
最后连盟主唐箴都挨了揍,并且被揍得特别厉害。
唯独铁河山庄暂时没被大魔头收拾,于是唐盟主带着一众鼻青脸肿的部众,来到了铁河山庄。
“不像样,太不像样!”唐箴肿着腮帮子,气哼哼地在铁河山庄的大殿上来回踱步。
铁河山庄的庄主谭洵手里捏了根羽毛,逗弄着笼子里那只珍贵的白玉玲珑雀,斜眼瞅了唐箴,在心里暗暗发笑。
“你我师父怎么那么糊涂,轻易就给那魔头解开了封纹?咱们天道盟以后还能有太平日子吗?”
他的师父,自然就是封吾圣主了。
做为封吾圣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唐箴在封吾圣主重生的这十六年间,使用过各种手段,尽过各种的努力,最终没能把师父从魔头那里抢回来,任由师父被魔头哄骗着解了那束缚的封纹,唐盟主此时窝了一肚子火气和郁闷。
谭洵学了两声雀鸣,放下羽毛起身端了茶几上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这才慢慢悠悠开口话:“他花了万年的功德赋生圣主……解封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唐箴一下子顿住了来回溜圈的脚步,瞪谭洵道:“你居然应该?我师父他当年为什么会碎魂,他赋生师父才是应该吧?可气的是我师父现在被那魔头诱骗,咱们天道盟要大祸临头了。”
谭洵听了他的话态度你就淡淡的,:“只是揍你一顿,哪里就要大祸临头?”
完还瞥了唐箴一眼:“早跟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万年来你是怎么纵容盟里兄弟为难他的?揍你一顿已经算是轻的了。”
唐箴一听这话更是气得瞪圆了双目,额前一缕紫毛都要乍起来了。
“我为难他?师父的事我难道不该找他算账?没杀他报仇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谭洵问他:“圣主碎魂而亡,你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是吴穹所为?若真的是吴穹所为,为什么圣主最后的做法是为吴穹种下封纹,而不是杀他?封纹虽然束缚了吴穹不让他为恶,却也护住他让他在万年间不受任何一点伤害,你就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这些话不是谭洵第一次给唐箴听,只是唐箴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封吾圣主在他眼里就是天神一般的所在,当年乍一听见圣主碎魂而亡,他第一反应就跟遭了雷劈没什么两样。
再之后就是蜂拥而上的震怒和痛心。
他早就看那个凼域魔头不顺眼,在被圣主服之后,那子就在封吾山住下,那可是他这个封吾圣主唯一弟子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最后,果然就出事了。
他不将责任推向吴穹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那魔头忍气吞声收集了万年的功德,居然把他的圣主师父给赋生了。
这时候再听见谭洵起当年圣主碎魂的蹊跷之处,他也不由怔愣了片刻。
但万年的偏见一时半会儿实在是不好扭转,更何况他不久之前刚挨了吴穹的揍。
最后他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烦躁不堪地道:“先不管以前怎么样,就眼前,那魔头的封纹解除了,师父他还是跟他亲得不行,完全不管咱们,咱们得想个法子才好?”
谭洵问他:“想什么法子?”
唐箴要知道什么法子也不会跑过来跟谭洵商量,一听谭洵这么,也知道对方跟他一样,没辙,于是更加烦躁道:“什么法子都行,难不成任由他骑在咱们头上?”
谭洵又去逗他的玲珑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都欺负人家万年了,还不许人家你一顿两顿?”
唐箴终于怒了,拿手指指点着谭洵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在站着话不腰疼,那魔头把我们都揍了,就没揍你是吧?谭洵,你别以为他是放过你了,你忘了当年他刚从凼域出来,第一个出手教训的就是你,当年他揍你也没怎么手下留情吧?你等着,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看看到时候他把你也得鼻青脸肿,你还怎么风凉话。”
谭洵正要开口,一名下属急慌慌跑了进来:“庄主……魔、魔头来了!”
虽然唐箴挺想看谭洵挨揍,然后看他再不出风凉话的倒霉样子,但他到底是天道盟的盟主。
这铁河山庄是如今灵界培育英才的地方,它的外在跟人间的学府融为一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大学的模样。
如果在灵界年轻一辈面前让那魔头嚣张跋扈,随意欺凌,那他们整个天道盟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所以,他调配了人手,自己挡在谭洵身前,要跟那魔头来个你死我活的较量。
即使他心里清楚,被魔头按在地上摩擦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心想着输人不能输面。
“我顶着,你快去找我师父。”他微微侧头对谭洵嘱咐了一声。
万年前的记忆里,他师父封吾圣主为人高冷,独居高高的封吾山上,几乎不与他人往来,也就自己和谭洵能跟他搭上一些关系。
封吾圣主重生十六年来,他想过无数法子接近师父的转世,谭洵倒是比他沉得住气,一直没去找过,也许他现在去找找祁烈,能想出点办法也不定。
谁知他完话,就见谭洵抬手搭了他的肩膀,不急不慢地道:
“没事,我会会他。”
唐箴:“……”
这老子这么不知好歹?
“喂,你别以为这一万年里你没参与欺负他他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他可是个魔头,当年他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你都忘了是吧?”唐盟主提醒谭洵道。
谭洵迈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他是闯过一些祸端,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行。唐箴,你该收一下你的偏见,不然以后怎么相处?”
完,他便出去迎“客”去了。
留下唐箴在殿堂上,不屑地“嗤”了一声道:“以后?谁跟他有以后!”
谭洵不领情,但唐盟主还是大义凛然地跟着谭洵一起出去,并暗中对部署在四周的下属使了眼色,示意他们一会儿听他指挥,别管什么江湖规矩,一齐拥上去干他丫的。
谁知片刻后的景象让他大跌眼镜。
吴穹傲慢地负着手跟谭洵了几句话。
谭洵的姿态很是淡然,没有畏惧没有提防也没有卑躬屈膝。
隔得远,唐箴没听清两人了些什么,只见最后谭洵一伸手,招待吴穹往铁河山庄的后院走去。
唐箴及一众属下:“……”
这是怎么个情况?
那大魔头找他们的时候态度可没这么随和,有的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一照面就动手,三拳两脚解决完,拍拍衣袖走人。
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气人!
但现在看他跟谭洵的态度,明显不像是要动手架的样子。
唐箴愤愤咬牙,心那姓吴的魔头又搞什么诡计?
正要跟上去看看,却被谭洵招手叫过来的下属拦住了去路。
“庄主有事情和吴道长私下里讨论。”下属同样一脸懵逼地按照吩咐明道。
唐箴:“……”
莫不是要变天了?
一个两个,都被那魔头迷了心智了吗?
…
如果不是被徒弟刺激,吴穹其实并不会做什么把天道盟欺负过他嘲笑过他的人挨个揍一遍的事情。
多么幼稚的报复手段!
但没办法,那天他就那么一动不能动地被徒弟抱去了房间里,然后又被贴抱着睡了一宿。
清时分,封纹的作用终于消退,他能动了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要收拾祁烈。
但还不等他干啥呢,就看见徒弟心口处的印记闪烁不定了。
想起身种蛊毒的徒弟,吴道长再下不去手,一口闷气闷在心里,连带着想起这一万年来的心血和那些他原本也没怎么在意过的屈辱。
于是,就跑出去揍人了。
一路揍到了铁河山庄,心里的闷火也已经消散了不少。
理智恢复,也就顺便想起了正事。
吴穹对谭洵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揍你。”
早在一万多年前,吴穹就已经揍过谭洵了,而且揍得很厉害,要夺他的地盘用来做为他们凼域众妖魔在灵界的落脚处,还在听铁河山庄有很多宝贝的时候逼他全部交出来,尤其在听他有那可以驱散煞气的昆玉灯之后,更是差点儿把铁河山庄给拆了。
行为举止就跟恶霸没什么两样。
不过,那时候的谭洵也硬气,任凭他怎么欺凌压,都梗着脖子不肯轻易屈服,最后还趁着吴穹松懈的时候,偷摸带着昆玉灯跑去了封吾山求援,这才引来了封吾圣主和吴穹的交集。
后来出了事,谭洵也曾跑到吴穹面前质问他封吾圣主碎魂的原因。
吴穹当时看不见自己一脸灰败的表情,面对谭洵的质问,他只奋力起精神,咬牙赤目瞪着谭洵低吼:“我他妈哪儿知道?他脑子有病……”
话还没完,就被新种未久的封纹咒印电瓢了嘴。
于是,谭洵就信了。
他其实没有依据,但他选择了相信直觉。
万年后,封吾圣主被赋生了。
他想:我果然没猜错。
如今吴穹再次来到铁河山庄,态度跟一万面前没什么两样,嚣张且欠揍。
“那你来做什么?”谭洵问他。
“来救你们圣主。”吴穹回答。
谭洵:“……圣主怎么了?”
吴穹也不瞒他,直道:“应该是中了情蛊。”
谭洵再次吃惊意外。
但他外表看起来依旧淡然,问:“怎么救?”
吴穹:“不知道啊,听你的通天阁里有不少记录。”
他话得嚣张,心里却也不是没有嘀咕。
谭洵会让他进通天阁吗?毕竟他以前那么欺负过人家。
如果谭洵拒绝,本来吴穹是有后招的。
把祁烈叫过来往谭洵面前一站就行了。
他可没忘记当年他欺负谭洵时,谭洵去了封吾山找圣主告状,回来时悄咪咪躲在封吾身后的模样。
有些事情搞不定,只要搬出封吾就行了。
但这会儿吴穹心里憋了火,暂时不想看见徒弟。
所以他就自己来了。
他心想,如果谭洵不同意,大不了他再把“不揍他”的话收回也就是了。
还好,谭庄主十分识相并且配合,在考虑了几秒钟后,他痛快地一招手,示意吴穹跟他走。
吴穹在心里嘿嘿一笑,心这姓谭的比唐箴那紫毛可爱多了。
两人一路穿堂过户、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一处临水的亭台楼阁前。
谭洵一挥手,撤去障目的结界,面前波光粼粼的水镜不见了,一个数层高的古朴楼塔出现在眼前,最底层的门楼前挂着一块匾额,上面提的正是“通天阁”三个大字。
吴穹站着不动,等谭庄主开门让他进去查寻有关情蛊的讯息。
谁知等了半天没动静,吴穹转眼一看,只见谭洵也正盯着他。
“看我干嘛?”吴穹莫名其妙:“开门啊!”
谭洵老头儿一样拢了袖子,慢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谭家这座通天阁,建成有九万多个年头了,上至盘古开天辟地,下至炎黄教导在天地动荡中幸存下的世人繁衍生息……灵族的、妖魔的、人族的信息,一直到今天都有记录。”
吴穹竖了个大拇指:“牛X!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谭洵瞥他一眼,不为所动,继续慢悠悠道:“你又知不知道,我们谭家为了收集各种的信息,费了多大的心血和精力?我们谭家一脉,也是几经起落,家族昌盛时,族人多达数千,零落时只剩一人。”
吴穹叉了手在胸前,冷眼听着谭洵叨叨叨。
他只想查关于情蛊的事情,要是还有耐心不定也可以查查他的前世跟塞外魔头鄢伽的旧事。
谭家的子孙多多少少,跟他有一毛钱关系?
眼前这老子不会是在变着法地问自己要门票吧?
谭洵不是傻子,又怎会看不出吴穹的不耐烦,但他依旧保持了自己的节奏,继续慢慢悠悠道:“其实每一个谭家子孙都有守护这份记载的责任,不管他是谁。”
罢,他终于伸出了手,但却不是开门,而是做了个“你来”的姿势。
“通天阁的门,只有谭家人才能开。”
吴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你什么意思?”
谭洵道:“你是凼域中的煞气所生,按没有血脉的牵连,但你的魂力强大,已经远远超过血肉皮囊的束缚界限。我也只是猜测,你来,试试看。”
吴穹皱眉,狐疑且警惕地盯着谭洵。
谭洵扬了扬下巴再次示意,吴穹胆子向来大,看了黑漆漆的大门上,那个阴阳八卦团中间凹槽,伸出手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脆响,接着是“吱吱呀呀”大门朝两边大开的刺耳声响。
谭家通天阁的大门,就这么被凼域来的魔头开了。
…
吴穹和谭洵在通天阁里呆了很久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发现整个铁河山庄的气氛都不太对劲儿。
唐箴和他带来的属下都在,连同整个铁河山庄上下人等,全都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像是罚站的学生,也像是正在被检阅的士兵,拿出了平生最健硕的姿态。
吴穹和谭洵顺着众人的朝向往大厅正中的位置看去……
一个人影在眨眼的瞬间飘了过来。
“噼啪砰砰”数声响,在天道盟包括铁河山庄一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铁河山庄庄主就这么被揍了。
揍人的人一身现代人族装扮,合体裁剪的雪白衬衫配一条十分休闲的长裤,十分的青春养眼。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腿软心折。
祁烈掸了掸衣袖上看不见的灰尘,看也不看被他揍地趴在地上的谭洵,径自走到了吴穹跟前,一脸讨论正经事的语气道:“最后一个,不劳师父动手了。”
吴穹:“……?!”
这什么意思?
徒弟跟了他一路?知道他几乎揍了天道盟的所有人,除了谭洵,所以来帮他揍这最后一个?
他看了眼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谭洵,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下一刻,视线被挪步上前的祁烈挡住。
徒弟朝着吴穹伸出了手:“我们回去吧!”
吴穹想他还有事,话还没出口,就看见祁烈头也不回地一个挥手,手中发出一道金光,直直在傻了眼的唐箴身上。
那紫毛一个哆嗦,随即不能自控般地化出了原形。
是一条和凼域里的大黑差不多大的龙,紫色龙鳞,细长的龙须垂在血盆大口的两侧,四条龙爪泛着精光,一看就是素日里保养不错,比大黑要雍容华贵了不少。
祁烈就着挥手的姿势一个回捞,紫龙唐箴纵然千般不愿也抗拒不了祁烈的力量,瞬间到了吴穹跟前。
“来……”祁烈向着吴穹伸出了手。
吴穹皱眉,觉得徒弟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你……”吴穹想对徒弟摆出师父的架子,奉劝他正常一点,可还不等他出口,祁烈便伸手一下揽在了他的腰间,动作干脆利落地将他提到了龙背上。
吴穹:“……”
下一刻,祁烈自己也跃上了龙背,接着两脚一夹,操纵着紫龙飞了起来。
并没有马上冲上云霄离开,而是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
重生的封吾圣主面色清冷,一手强势搂着凼域那个魔头的腰,一手扶着龙角,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那架势,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宣示着什么——
底下一众人抬头,每个人心里都像是接受到了圣主没有言明的意思:
看清楚,怀里抱着的这个,是我的人,你们都给我悠着点儿。
他想揍你们,你们要都老老实实挨着,他懒得揍你们,别急,我来帮他揍。
一众人等瑟瑟发抖默默无言。
在灵界地位仅次于盟主的铁河山庄庄主刚刚被揍,而盟主则直接被征用成了坐骑。
底下这些大大的修士们又有什么表态的资格?
真的变天了!
紫色神龙腾云而去,直冲九霄,片刻不见了踪影。
…
“你别再用封纹搞我,否则我跟你没完。”回到道观的吴穹一脸提防地瞪着祁烈威胁。
祁烈轻轻勾起一侧唇角,伸手去摸吴穹的脸颊。
吴穹绝望又无奈的闭目长叹。
情蛊啊情蛊!
一旁没了压制重新化成人形的唐箴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
吴穹怎么花言巧语诡计多端地诱骗他师父,他都能够想象并接受。
但眼前这一幕,好像颠覆了他的某些认知。
怎么看吴穹的样子都像是个无奈隐忍的媳妇,而他那转世重生的师父,反倒像个逼良为娼的霸王。
“师、师父……”唐盟主半点儿没有眼力价地叫了一声,希望能够唤回师父的神智。
祁烈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唐箴只觉一股力量再次压过来,倒是没有让他变回原形,而是让他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吴穹跟前。
唐箴身不由己地俯下身去,但内心极度不服。
“师父……”他强自顶着压力想要反抗。
祁烈却面无表情地压着他的脑袋让他给吴穹磕了三个头,最后给他指了条路:“去找谭洵,问你跪的理由。”
罢又是一个挥手,把堂堂天道盟的盟主甩出了无字观的围墙。
没外人了,大徒弟也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玩泥巴。
吴穹便看见祁烈一脸的冷漠消融不见。
徒弟恢复了乖巧粘人的模样,凑到他跟前,心翼翼地问:“师父,你之前睡醒了怎么不叫我?”
吴穹脸色瞬间变黑了。
不提还好,一提他就觉得没法直视徒弟的这张脸。
这是从豆丁那么大一点点慢慢长大的徒弟的脸,同时也是封吾那张没什么色彩的冰块脸。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晚上强制用封纹把自己搞得动弹不了,然后亲昵地搂着自己躺到一张炕上的那张脸。
尤其在自己半睡半醒之间,感觉到徒弟那心翼翼蹭过来的躯体和隐忍粗重的喘息声……
这会儿想起来吴穹的脑袋里还是轰然炸成的一片空白。
没想到去了趟凼域,寻回了一片碎魂,徒弟的情蛊之毒却更加严重了。
吴穹摆摆手,示意徒弟不要话。
他坐到一旁,揉着脑门闭上眼睛。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捋一捋在通天阁里收获到的许多信息。
情蛊毒无解。
这是通天阁里的记录,也是那个给自己情蛊相关消息的人,在纸上的记录。
但情蛊之毒的这个无解,并不是绝对的。
具体起来非常复杂,因为不同的情蛊毒,根据下蛊的手法、目的、下蛊人等等都有所不同。
有些情况是可以根据蛊毒的不同特征来进行压制。
比如,狠绝一点儿的,直接杀掉下蛊人,或者情蛊里牵扯到的另一方。
再比如,顺毛捋,哄着来。
封吾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这个情蛊相关信息里,详细记录了情蛊制作的方法和中蛊之人可能有的下场。
其余的相关就没有了。
下蛊的人是谁,他的手法是什么?
尤其如今封吾是碎魂后被赋生,这个情蛊看起来又已经跟当初不一样了。
该怎么捋?
吴穹闭目沉思。
肩头传来温热触感,是徒弟将手搭在了上面。
“师父……”他问得颇有些委屈可怜,像极了在凼域里收回昆玉灯里的碎魂之前,在忘尘窗外时的样子。
“你和那个谭洵在通天阁里……干什么了?”徒弟问道,眼眸里又有了哀伤的情绪弥漫。
吴穹长长吐出一口,为无端挨了揍的谭洵默哀。
“看了一些东西,仅此而已。”吴穹耐着性子解释了。
“真的?”徒弟不放心地追问。
“不然呢?还能干什么?我能不能干你还不知道?”吴穹拽了一下自己长裤的裤腰。
那里,也有封纹。
所以万年多来他都没有那方面的放纵。
出去谁能相信?万年不识□□滋味。
或许他可以考虑去修佛,而且是苦行僧的那种。
徒弟闻言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吴穹地那里看。
吴穹:“……”
他一把捂住裤子背过身去,顺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是有多蠢,明知道祁烈身中情蛊之毒,他还这个!
用力深呼吸,让自己恢复镇定。
片刻后,他回头,想要对徒弟点儿啥。
谁知一转头,徒弟不见了。
吴穹:“……?”
起身找出去,就看见徒弟正站在井沿边,拎了刚提上来的井水,“哗啦啦”从头浇到了脚。
…
徒弟的的情蛊危机刻不容缓。
吴穹在房中坐,再一次把脑子里的讯息捋了一遍,出门叫上已经恢复冷静的徒弟,往后面的院落走去。
一直走到那间神秘的暗室旁边,他停了下来。
转头,看向旁边的祁烈,叫道:“封吾?”
徒弟愣了愣神,没答应也没否认自己不是。
吴穹指着暗室的缝隙,问:“上次你站在这儿,我问你这里面是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祁烈陷入茫然。
吴穹好笑地摇摇头,道:“之前在外面很威风,很像封吾,这会儿又不是了?要是我,我挺喜欢封吾的,你会怎么样?”
徒弟怔愣之后很快变了脸色。
吴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先是一瞬间的无措,再是高高在上的清冷,最后……脸红了。
吴穹便抓着机会又问:“你现在是谁?”
徒弟却很谨慎的样子,迟疑了好一会儿,问:“你最喜欢哪个?我……都可以。”
柔弱的忘尘、温雅的谭洵、嚣张的朱宣、乖巧的祁烈……
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封吾……不好。”
这次轮到吴穹讶异了:“啥叫你都可以?还有,封吾为什么不好?我真挺……”
他本想“我真挺喜欢他的”,却又猛然顿住。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
前面随口了喜欢封吾是为了逗逗被赋生的徒弟。
这话要再第二次、第三次,不定徒弟就当真了。
他喜欢封吾吗?
喜欢吗?
吴穹的这一个怔愣落进祁烈眼里,正像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吴穹他果然不喜欢封吾那样无趣的人。
两人之间沉默的片刻,吴穹才清了清嗓子,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来。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哪里有机会知道?
封吾那个家伙……当初死得那般痛快,害他辛苦了万年之久。
结果赋生出来一个残次品,魂魄不全也还罢了,还有先天性花痴病。
而且花痴对象是自己。
头疼。
“来坐。”吴穹招呼徒弟:“咱们来捋捋吧!”
“捋什么?”徒弟乖巧地坐到吴穹旁边,紧紧挨着他的肩膀问道。
吴穹没抗拒徒弟的亲近,这会儿他脑子里都是在通天阁里看到的东西。
“捋捋你、捋捋我,捋捋咱们可能认识的从前。”
“从前?”祁烈问。
“对,从前,我还不是吴穹的时候的从前。你记得吗?”
祁烈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摇摇头。
吴穹也摇头:“你记得的,在凼域里你还过,还带着我去看了我死后的魂魄被人送到煞气凝聚的山洞里……”
他察觉到挨着他的徒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吴穹转头看,看见了徒弟眼中弥漫而起的茫然和哀恸。
“记得?我死了,对不对?”
祁烈慢慢抬起手,环住吴穹用力搂进自己怀里。
“不、别死。”他的语声在微微颤抖。
吴穹觉得心里有点儿堵,不知道是不是被徒弟的情绪感染。
他微微叹气,清楚地感受到,他和封吾……在成为吴穹的前一世,是真的有很多交集。
“我来给你讲我在通天阁里看到的,关于你和我前世的故事,好不好?”
徒弟却恍若未闻,只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继续喃喃自语:“别死……”
想起之前这人还故意搞乱了他身上的封纹,让他一动不能动,搂在怀里耍流氓,还在天道盟的盟众面前耍圣主的威风。
这会儿却又变成一个无助的可怜。
吴穹抬手,搓了搓祁烈的胳膊以示安慰。
然后,开始讲起了他看到的故事。
“从前……
灵界还没有天道盟,只有修真三大家。
铁河山庄、凌霄宫、无字观。
有一个名字叫做顾清染的人,他本来是最大的修真世家,凌霄宫宫主的儿子,可等他慢慢长大,别人都发现他越长越不像凌霄宫的宫主,反而非常像铁河山庄庄主的儿子。”
吴穹边边揶揄地笑了。
隔壁老王的故事,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上演。
“凌霄宫宫主的妻子承认了跟铁河山庄庄主的奸情,那个叫顾清染的孩子被接回了铁河山庄。
“然后铁河山庄和凌霄宫一如从前那般交好,我真觉得挺稀奇的。”
徒弟还保持着从侧面搂抱着吴穹的姿势,下巴搭在他肩头,一边细细看他的侧脸,看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一边听他的讲述。
这会儿听他这么,便随口问道:“稀奇什么?”
吴穹转头看他:“绿帽子啊,不稀奇吗?要是你的妻子跟别人……”
到这儿他再次猛地停住,他发现自从赋生了封吾之后,日子过得好混乱,尤其是最近,脑子都不够用了。
他话没完,徒弟却已经听懂:“那不行,我会杀了敢动你的人。”
吴穹:“……”
啪啪拍了自己嘴巴两巴掌,继续讲故事。
“反正就是那个顾清染吧,唔唔……”
最后两声是徒弟帮他揉被自己了的嘴巴。
吴穹把徒弟的手扒拉下来,让他别捣乱,继续捋他看到的故事。
“顾清染经历了身世上的巨变,变得很不开心,尤其他的亲生父亲,铁河山庄的庄主风流成性,妻妾成群,孩子也生了一大堆,他回了本家也不受重视,反而遭到很多嘲笑。”
“于是他年纪就离家出走,云游四海去了。”
“这中间他去过很多地方,结交了很多朋友,修行上面也越来越厉害,整个灵界都少有对手。”
“但后来比他厉害很多倍的人横空出世,那个人是无字观的门下,名字叫……”
到这里,吴穹又忍不住噗噗笑了起来。
徒弟睁大眼睛不明所以。
吴穹转头看他,问:“要我吗?封吾圣主从前在无字观的名字居然是……”
徒弟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紧了眉头。
吴穹怕他再犯病,忙收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述。
“你的前世,我们叫他封吾,怎么样?”
祁烈的眉头这才松了些。
吴穹道:“这个叫顾清染的人来到无字观要和封吾一较高下,但他就是不过封吾,天天挨揍,但他还是顽强地在无字观呆了挺长一段时间。”
“不过他后来还是走了,因为一位很好的朋友要成亲,邀请他去喝喜酒。”
“喝完喜酒之后,他可能比较怀念被封吾的滋味,就又回了无字观,据这一次,他成功地把几乎从来不出观门的封吾拐了出去。”
“他们一路游玩山水,见识各地的人土风情,最后却因为顾清染那个成亲的朋友家出了事而不得不中断行程。”
“那个朋友家里出的是大事,全家被灭门,只有朋友的妻子逃了出去,听那是一个魔族的妖女,她嫁给顾清染的那位朋友,本就目的不纯。”
“顾清染一路调查追踪,却发现其中另有隐情。”
“灭门的根本不是那个逃走的所谓妖女,而是灵界三大家中的人,为的,是三大家联手剿灭魔族之后,魔族搜刮出的那些绝世的魔功心法、邪术阴功以及本该销毁的阴邪宝物。”
“一开始,或许觊觎那些东西的只是其中一人两人,慢慢一个帮另一个隐瞒,顺便分一杯羹……最后越烂越深。”
“那个叫顾清染的傻瓜跳出来要为枉死的朋友一家正名洗冤。他先去找他的绿帽爹,又去找他的亲爹……”
“他还是太嫩了,不明白有些烂是从根上就开始烂的。那两个便宜爹只推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敷衍他了事。”
“顾清染失望透顶,他扯了块旗子自立门户,要跟那个黑白不分的灵界一决高下。”
“据他折腾了很久,并且越来越像样。哦,对了,听这里面也有封吾的帮忙,很大的忙。”
“眼看着三大家的丑恶嘴脸要公示于众,正义就在眼前,朋友的那位遗孀却出了事。”
“顾清染那傻子孤身一人跑去营救……就此死在了那里。”
“三大家对外,是朋友的妻子勾结魔族余孽杀了顾清染。”
“一声不吭的封吾在即将被斩首的朋友遗孀身上发现了顾清染留下的秘术,再现了顾清染死前的真相。”
“杀顾清染的是他的绿帽爹和亲爹,一个假意被伤,一个假意伤人,演了一出好戏引顾清染上当。”
“唉……”吴穹长叹一口气,道:“反正不管怎么吧,这个叫顾清染的人,还是太没用,就那么不明不白死了。”
他转头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徒弟,耸了耸肩,问他:“你知道谁为他报了仇吗?”
祁烈歪着脑袋,吴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等了会儿没有回答,就在他以为祁烈不会开口,干脆由他继续把顾清染剩下的故事捋完时,忽然就听祁烈了话。
语气冰冷漠然,带着些隐隐的杀气。
“是我。”
“我杀了很多人,他们手上沾了你的血,他们都该死。”
吴穹身子有些僵,好半晌没言语。
他没有顾清染的记忆,对于封吾和顾清染的往事,只是从冰冷的卷轴上读到,其中的情义几分几毫,他不知道。
过了好久,吴穹又道:“后来……”
“后来,”祁烈却抢先一步。
他从吴穹肩上抬起了头,直勾勾地去看吴穹的脸。
“我把你忘了,”他。
“我故意的。”
故意忘了你的一切,才能不必黑夜白昼忍不住地去想念。
作者有话要: 忘了你的一切,才能在黑夜白昼里忍住不去想念。
改了个文名文案
万字补前两天的断更(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