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听记忆里, 他第二次哭。

    第一次是他高三那年，有次模拟考试, 他比预想中，低了二十几分，排名也滑出了年级前五十。

    她从林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了个长途电话, 安慰他，最后到“即使在S城, 你也能上最好的”这里时，少年突然沉默了, 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变调，带了点嘶哑, 林听再想追问，那头电话已经挂了。

    那时他应该是在流泪吧。

    林听的心疼得厉害，一抽一抽的, 那种因他而起的震惊, 到心痛，是那样真实。

    “你还在吗？”

    “在。”

    声音又恢复到和往常一样。

    “来接我吧。”

    “好。”

    异常的乖顺听话, 林听的心更疼了。

    *

    已是深秋,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 林听拎着购物袋, 站在超市门口张望，冷不丁肩膀被人一拍，她兴奋地回头, 却见那人是陈帜。

    他一身风衣，看起来清爽又干净。

    林听笑容的弧度很大，现在突然僵住，面部表情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走向。

    “一个人吗？”

    “等人。”

    这有点出乎陈帜的意外，很简单的两个字，却令人无限遐想。

    林听的视线跃过他的肩膀，忽然朝他身后一个方向挥手。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辆黑色的车，他心猛地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辆车停在两人身旁，车窗摇下后，是一张男人的脸。

    剑眉星目，十分英俊。

    是傅首一。

    他开了车门，对陈帜微微点头，极为自然地拎起地上的购物袋，往后备箱塞。

    林听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先走了，下次有时间聊。”

    陈帜眸底有些诧异，不是分手了吗？难道是复合了？

    待傅首一将全部的东西搬上车后，倚着车门礼貌地询问陈帜，需不需要送他回家。

    陈帜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位，自己开了车。

    末了，林听笑眯眯地对陈帜挥手，“那我们就先走啦。”

    完，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陈帜单手插兜，尽管傅首一摇上了车窗，从斑驳的阴影看过去，那个男人正在为林听系安全带。

    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陈帜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苦涩，他又晚了一步。

    *

    两人到家时，天色已黑，傅首一挽起袖子，将林听采购的食物分门别类放好，又一个人在厨房里准备今天的晚餐。

    林听跟在他身后，见他一言不发，默默地洗菜切菜，甚至还拿出了他讨厌的洋葱，似乎正在研究怎么切。

    她走上前，拿走那颗洋葱，“我来吧。”

    傅首一一只手撑着台面，另一只手放在腰间，歪着头瞧她。

    “需要我用手兜住你的下巴吗？”

    林听诧异地抬眉，切洋葱为啥要兜下巴？

    他摸着下巴，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懒散的样子：“怕你眼泪掉下来。”

    林听：……

    “傅首一。”她叫了声。

    “嗯，我在。”

    良久，他忽然向前一步，半拥住了林听，将她困在厨房台面前和他怀里。

    林听后背一僵，心突然砰砰直跳，但她没有挣扎。

    傅首一的头轻轻搁在她脑袋上，脸颊蹭着她柔软的头发，呼吸间的热气在她头顶化开，烫得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对不起。”

    似一声喟叹，她还是听到了。

    她忽然就想流眼泪。

    在他们漫长的纠缠的岁月里，他们几乎从未对对方过“对不起”这三个字。感情好的时候，闹脾气耍性子，两个人也只是用行动或表情，代替“对不起”。

    互相出现在对方生命里十二年后，他对她，对不起。

    傅首一声音低缓，语音轻颤：“你不在的那几年，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今生没有遇见，你会不会生活得更幸福？”觉察到林听动了下，他干脆用双臂围住了她，“但这些想法也只是一瞬，我无法想象没有你，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你已经刻进了我的生命里。林听，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没有那么难以忍受，请你，继续和我在一起，可以吗？”

    怀里的人静悄悄地，他掰过她的身子，低头去瞧她，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他将她紧紧按进自己的怀里，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侧边的头发。

    “傅首一。”

    冗长的安静后，她含含糊糊地叫他，大概是哭得太厉害，声音哽咽着。

    傅首一：“我在。”

    我会永远在，每一个你觉得艰难的时刻，每一个你感到喜悦的时刻，每一个你不想话的时候，每一个有你在的时刻。

    林听皱了皱鼻子，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知道往哪擦，干脆就蹭到他胸前的白衬衫上。而后仰脸定定地看他，“没有难以忍受，反而是心甘情愿，从前是，现在也是。”

    砰砰砰！

    傅首一感觉有人在他头顶放烟花，胸腔被一股无以名状的东西填满了。他深吸一口气，搂着她的双臂慢慢收紧，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一瞬间，他觉得什么都无法表达自己心潮的澎湃，只有吻她，深深地吻她。

    他也照做了，但林听扭着身体，不让他捉到她的唇，“我脸上好脏……”

    “我帮你弄干净。”完，傅首一将唇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而后慢慢啄她的泪，眉毛上、脸颊上直至唇边，在她唇角心的吮着，下一秒，便准确地衔住她的唇，心地勾勒着她的唇形。

    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他的吻带着无限温柔。

    林听许久没被吻过，此刻觉得自己简直要溺毙在他的吻里，浑身像发烧似的滚烫。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受不住了，嘤咛着求他放开她。

    他利落地把她拎到台面上坐着，视线正好和他齐高，喉咙里滚出几声低笑：“姐姐，这样不会累了吧？”

    林听面颊烧得慌，这人从前就爱在这种时候折磨她，想到这一点，她哼的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

    傅首一眼梢尽是笑意，知道她脸皮薄，便不再逗她，直接捞过她的脸，再度压下去，这次不再是心翼翼，反而单刀直入，带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林听觉得自己的脚趾都蜷缩了，意识模糊前，发觉他的手在失控的边缘，慌忙捉住他往上攀的手，喘着气不行。

    “我知道。”他的声音消失在她耳下那寸肌肤，额头滑到她的肩胛骨处，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

    待两人意识都恢复了些，他才抬起头，捋着她额前的碎发，“这次先放过你。”

    林听一下子被他话意里直白的意思梗住，半晌不出来。

    他不再言语调戏她，往储物架走去，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到她嘴边，林听顺从的口抿着，喝了几口觉得喝饱了便不再喝了，他便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她刚想瓶口她刚刚喝过，但，他们刚刚做的事，比这激烈百倍，她便住了口。

    胸口仿佛有蝴蝶飞出了出去。

    她想，她现在很幸福。

    *

    傅明月是在一个下午接到傅首一电话的。

    “居然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很荣幸。”

    傅首一也不跟她废话，“当年林听要跟我分手，你知道多少？”

    傅明月愣了下，而后笑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傅首一也笑：“傅明月，跟我谈条件？”

    “也罢，”傅明月吐了口烟圈，“虽然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但我也不介意看到你们幸福。”

    完，便将林听父亲受伤，傅茂堂带着李玉去医院找林听的事给他听了。

    “很俗套对不对，但感情被击垮，也是一瞬间的事。”

    傅首一越听心越沉，听到最后，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傅明月顿了顿，再开口时，竟然带几分无奈：“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和我妈有意见，怪我们闯进你家夺走你父亲的爱，这点我没什么好辩驳的，我现在大概也得到报应了。林听是个好女孩，好好对她。”

    “你以为现在解释一下，我就能当无事发生原谅你们？”傅首一双眉紧锁，嗤笑一声：“你最好别老为了你那点破事找她，她的善良，不是你利用她的借口。”

    “我现在哪里敢……”傅明月苦笑。

    陆霖出轨的事最终闹到了傅茂堂和李玉那，李玉当场就闹开了，头一次在傅茂堂面前，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气势凌人地要找陆霖算账。

    傅茂堂当年原本物色了几个对象，但傅明月带着陆霖回家，眼里心里全是他，想着毕竟也不是自己的亲闺女，便由着她去了。

    陆霖耷被傅茂堂叫回家，耷拉着个脑袋，一五一十全了，李玉忍不了了，上前要作势要他，被傅茂堂喝住。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李玉怔住，目光恨恨地盯着他：“我又是为了谁，如果不是为了明月，为了我的孩子，我会这样？”

    “只有你有孩子吗？”傅茂堂背着手，站在阴影里，疾言厉色道：“我的孩子呢，又被你们弄成什么样子了！”

    从前一些事，他不愿去刻意忽略，过了大半辈子，再回首，发现他的孩子好像被他弄丢了。

    “傅茂堂！”李玉失控般叫了起来，“你现在怨我？当时是谁在自己老婆死了没几年，就要娶我进门？这么多年来，我尽心服侍你，照顾你，到头来，你全怪在我头上？哈哈哈，你可真是个君子啊！”

    “够了！”

    傅茂堂不愿在陆霖这个外人面前和李玉争吵，更不想把这些事摊开在他面前。他脸色铁青，来回踱步，见傅明月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一角，怒气冲冲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离婚吧。”傅明月起身，走到陆霖面前，看着这个从青春时期一同走来的人，“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完，独自走出了傅家。

    李玉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般，跌坐在地上，喃喃道：这是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