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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人见自己心事暴露,索性不再涂抹栗姬的姓名,掷下狼毫笔,身子无力地倚住妆台,叹息道:"我哪里争得过她!人家的儿子是太子,自己又整天扮得妖妖娆娆的,缠得皇帝一步来不了猗兰殿。我拿什么和人家比?"

    阳信公主见母亲的话里大有悻悻之情,显出沉重的失落感和强烈的嫉妒心,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她暗自思索着,父亲刘启本来就喜欢渔色,在城西建了座别宫,将全国各地十三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美女都养在里面,以备后宫,他自己也不断行幸西宫,并在那里分封了许多低等嫔妃。今年春天,他竟然在那里一住三个月,没有回宫。

    王夫人姐妹和程姬、贾夫人,虽然大有醋意,但都敢怒不敢言。

    只有栗姬经常和刘启大吵大闹,来也怪,她这般争风吃醋,刘启反而特别宠爱她。栗姬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却比三十一岁的王夫人更得刘启欢心。

    去年,薄皇后被废居冷宫之后,汉宫里面,上至夫人,下至才人,人人都在怀着非分或不非分的梦想,觊觎着大汉皇后的赫赫高位。

    这无数个宫廷女人中,最有希望的,当然还要数那六个有儿子的嫔妃。

    而六妃当中,除了唐姬无宠、姨母王姬早故、贾夫人之子资质平常外,其他三个皇妃,也就是栗姬、程姬、王夫人,都对大汉皇后的名号虎视眈眈。

    其中,最有胜算的人,便是栗姬。

    依着汉家立长不立幼的皇嗣规矩,栗姬的儿子是皇长子,几年前已经被册封为东宫太子,如果刘启再立皇后的话,栗姬顺理成章会登上皇后之位。

    年老色衰的程姬,虽然对栗姬可以看得见的辉煌前途心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盘算着将来能到江都王的属国里做一个威重一方的王太后,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仍然年轻貌美的王夫人,却会对此事耿耿于怀,万分不服。

    是的,栗姬比王夫人大那么多,眼角、脖上早已滋生出了无数细纹,而且栗姬态度傲慢、性格脆弱,且心胸狭隘,如果将来做了皇后,并且在刘启百年后又成为皇太后,那王夫人的日子可就是越过越如履薄冰了。

    虽然王夫人一直心隐忍,可刘启对王夫人还有胶东王刘彻偏宠多年,刘彻生下来时的梦兆,又早在未央宫、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爱记仇的栗姬,将来岂会放得过王夫人母子?汉高祖刘邦的戚夫人,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若想和栗姬放手一搏的话,王夫人又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论起子息,栗姬的两儿子均已成年,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排在第二的河间王。

    按照大汉"立长不立幼"的皇嗣体制,怎么也轮不着王夫人的独生儿子、胶东王刘彻。

    胶东王今年七岁,在儿子们里面,次序排在第十位,尽管深受刘启疼爱,他也绝不可能越过自己那九个资质还都算得了中上的兄长,被册封为太子。

    类似这样的事,当年的汉高祖曾经决心为最宠爱的戚夫人办成,而到了最后,性格强悍的高祖刘邦却也只能在群臣的劝谏下停了手,并因此令戚夫人及戚夫人之子刘如意结怨于吕后,最后一个变成人彘,一个被吕后毒死,下场极惨。

    有感于这可怕的前朝往事,王夫人并不太有胆量去碰一个大汉太子的母亲。

    而论起皇上的恩宠,刘启虽然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宫后,为王夫人特地建起了猗兰殿,但一年去不了十次;但远在长乐宫西殿的栗姬住处,刘启隔三错五便会临幸。

    论起家世来,王夫人的母系,不过是个破落王孙;而栗姬的父亲,却是齐地大族,母亲又是王女。

    无论从哪一方面,王夫人确实无法胜过如日中天的栗姬,夺得中宫之位。

    这对是情敌而兼政敌的女人,力量悬殊。

    阳信公主心下盘算片刻,方才收敛了笑容,向母亲道:"娘,孩儿有几句话,不知娘愿不愿意听?"

    也许是惊讶于阳信公主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王夫人诧异地向她移过视线,良久,才收束了目光,道:"你。"

    王夫人深知,自己的长女年龄虽然,却十分有主意,与平常女孩子一点也不同。也许因为阳信公主读过许多书,并有一种天生的对世事的洞察力,她的主意总显得周密而完备,并且出人意料,似乎蕴藏着一种极高的政治智慧。

    "娘,我以为,栗姬并无必胜的把握。"

    "哦?此话怎讲?"王夫人更觉诧异。

    "娘,你想想,薄皇后被废,到现在已经有多久了?"

    这一点,王夫人实在是记得太清楚了:"她是去年秋天被废的,已经过了五个月。"

    "六个月时间,父皇仍然没有定下皇后的人选,这就明,他心中十分犹豫。"阳信公主斩钉截铁地道,"众人都认为栗姬会当皇后,栗姬更以为皇后人选除了她别无他人,可以父皇对栗姬的宠爱,他却连半句许诺都不曾给过栗姬。娘,你,如今这宫中,有几个女人能被父皇考虑为皇后人选?"

    王夫人沉吟不答,翻过手上的白丝帛,信手在背后又写下了"栗"、"程"、"王"三个字,三个字笔画肥厚、笔力沉重,几乎洇透了帛书的背面。

    "那么,娘,依你之见,这三个人中,父皇最倾向于谁?"阳信公主俯身问道。

    王夫人用笔在"栗"字上画了一个圈。

    "是了。"阳信公主冷笑一声,"从前,父皇的确曾经想立栗姬为皇后,母亲,你知道栗姬是怎样失去这个机会的?"

    王夫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阳信公主从妆台上的果盘里掂了片冰镇西瓜,咬了一口,才道:"两个月前,中秋之夜,父皇兴致极高,将宫眷都召集在一起,合宫欢宴,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王夫人咬着银白色的细牙,道,"那天,栗姬和你父皇并肩坐于上席,隐然以六宫之首自命,而我,仍然和平常一样,与贾夫人她们一起坐在下面。"

    阳信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叹道:"栗姬终究是女人心性,她不懂得一点儿韬略,也没有远大抱负,她儿子们的大好前程,只怕终于会被她亲手毁去。"

    "哦?"听着阳信公主这种鼓舞人心的预言,王夫人深黑而细长的眼睛,猛然放出熠熠发亮的强光。

    "娘,你这些年来,一直八面玲珑,和宫里上下人等和气相处,那是最聪明不过的。"阳信公主调皮地摸了摸王夫人那张羊脂玉般吹弹得破的脸蛋,不怕肉麻地吹捧自己的母亲,笑着将无数溢美之词送给她,"宫里面,上上下下,谁不夸你和气、大方、友善、温柔,连父皇也嘉许你是最温柔可亲的女人。"

    "这有什么用?"王夫人有些沮丧地道,"他偏偏喜欢像栗姬那样又娇又嗲又刁钻泼辣的女人。"

    阳信公主咬完了那片西瓜,"嗨"了一声道:"又娇又嗲,也要看年龄的,栗姬十七岁时发娇作嗲,能令君王深深迷恋,二十七岁时撒娇,还算风韵犹存,如今她三十七岁了,仍旧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时时发嗲,那就像个老妖精了,不重不威,何以驭服众多的嫔妃,又怎能领袖六宫?"

    听了阳信公主的奚落,王夫人不禁"扑哧"一笑,低下头,恨恨地道:"这还罢了,你不知道,她……她每次看你父皇的眼睛,都十足像个永巷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