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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娡回家的那天,恰好有个瞎眼卖卦人来为即将入宫选秀的王皃姁算卦,他摸了摸王娡的头骨,惊道:"这是大贵之相,此人若然未婚,应该入宫候选,不定有后妃之望。"

    深信卜筮之术的臧儿,当机立断,将王娡留在娘家不许回去,要求与金氏离婚。

    深深爱恋妻子的金五郎,上门来找岳母理论。

    从生长在王府、见过不少世面的臧儿,冷笑着道:"一个杂货商,也敢和太子争风?娡儿已经进了太子宫,现在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下个月,就要被册封为良娣。"

    一个出入关外的皮毛商人,如何与大汉太子争夺女人?

    金五郎心灰意冷,不再过问王娡的消息。

    一年后,备爱太子宠爱的王良娣,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后来的平阳公主。一直以来,平阳公主都以为自己不仅是景帝的长女,也是王皇后的长女。

    岂料在这大成巷里她还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姐姐。

    十岁的时候,金五郎抛下了幼的女儿金帐钩,染病身亡。

    帐钩守着一点寒素的家产,和老保姆相依为伴。因为家贫,又是亲戚都不过问的孤女,金帐钩直到二十四岁,仍然没有出嫁。

    而在后宫里忙着与栗姬、程夫人们争权夺势的王夫人,根本没有时间,也不敢来听帐钩的消息,她只能在无人的黑夜里默默为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儿落泪。

    "姐姐!"平阳公主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下酸痛,"你真的是我的姐姐,金帐钩。你看看这个!"

    她从袖里取出那只旧木匣,匣下还刻着一个的"金"字,平阳公主弹开匣锁,取出那只红绸荷包,了开来,含泪道:"这是你的胎发,母后常常拿起来熟视,落下心酸的眼泪。以她现在母仪天下的身份,她不敢也无法召你进宫团聚,可是,她思念你的心情,与天下任何一个母亲没有分别。"

    金帐钩终于哭了出来:"我……我……我真的有一个母亲吗?我不是做梦吗?我有这样高贵的弟弟和妹妹吗?我……我……我……苍天哪,你为什么在这么多年的苦难之后,赐给我这样重大的难以承受的幸运?"

    武帝也禁不住眼中蕴泪,伸手挽起金帐钩的衣袖,叹息道:"大姐,这些年来,你承受过太多的苦难,朕会好好地补偿你!现在,朕带你前去谒见母后。"

    金帐钩胆战心惊地跟着这双富贵逼人的弟弟妹妹,离开自己破旧的屋宇,推开漆皮掉落的木板门,缓步走了出来。

    外面,是成群的老邻居,是静静峙立的佩刀侍卫,是无数卑躬屈膝的黄门和衣饰华丽的侍女。

    他们的眼中,有敬畏,有艳羡,有尊重,也有隐藏着的嫉妒和懊恼,但再没有了金帐钩从前熟悉的那些眼神:那些冷淡、轻藐,那些厌恶,那些怜悯。

    远处,在洒扫干净的大成巷外,八名侍卫同时拉开天子玉路车的雕花车门,然后同时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当今皇上那相貌黧黑、气度畏缩的长姊。

    二 往事如烟

    长乐宫里,太后被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扶持着,茫然地问道:"什么事,你们这般郑重其事?都是平阳那丫头在弄鬼,前儿还叫人偷我的私房东西!"

    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只窃窃微笑,并不肯告诉她。

    她们也都是清秀的女子,但远远没有姐姐平阳公主美貌爽朗,人们评价,平阳公主像是一头敏捷的梅花鹿,而南宫和隆虑,则像两只娇柔可爱的白兔。

    宫外忽然喧哗起来。

    "是谁在外面?"太后大声询问着侍女。

    她的心底忽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四十多岁的皇太后,早已到了波澜不惊的年龄,但这个暮春的下午,听着渐渐变大的风声,太后禁不住起了一点愁思。

    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了吗?平阳,她总是会搞一些出奇的新花样。

    太后有一点预感,但她不敢肯定平阳公主会知道她二十五年前的隐事。

    那只被平阳公主托人私下传递出宫的旧木匣里,锁着多少她往日的欢笑和情爱呵……她的结发夫君,虽然只是个皮毛商人,但相貌端正,对她溺爱异常,每次从北地回来,总不会忘记给她带首饰和脂粉,给过她无尽体贴温存。

    大成巷的那些新婚日子,一直在她的心底秘密收藏着,每次回想起来,太后的心就会被温柔地触动。

    宫中那些争权夺势、钩心斗角的岁月,她的心灵高度紧张和兴奋,早已把大成巷的旧事和那个遗落民间的女儿抛之脑后。但一切都尘埃落定后,贵为大汉皇后的她,却时时想起从前的丈夫和女儿。

    虽然金五郎没有逼人的富贵,也没有出色的外貌,甚至没有潇洒的举止,但他的朴拙、他的真诚、他的细致,还是令她十分感动。比起风流成性、善变易怒的景帝,金五郎对夫妻之情的忠诚和尊重,格外令她怀念。

    随着岁月的流逝,王太后渐渐老去,那个失落在大成巷的长女,也令人到中年的王太后思念不已。

    刚刚满月,王娡就被迫断了奶,将帐钩送回了大成巷,自己则报名应选东宫秀女,从此与女儿咫尺天涯。

    多少年来,她魂牵梦萦地想念着那襁褓中的爱女,那娇秀滑腻的婴儿脸蛋,那柔软的手臂,那细长的婴儿眼睛,那梦中的微笑,那饥饿时的啼哭……

    生下平阳公主之后,她常常在没有人的僻处,对着平阳公主熟睡的脸,低唤着"帐钩"。但是,即使是连着生下了三个女儿,也止不住她对金帐钩的思念。

    等成了天下一人的皇太后,在悠闲的深宫生涯里,金帐钩更成了她唯一的心事。

    太后派人去听,心腹侍卫秘密回报道,金帐钩家中清贫,至今仍未成婚。

    太后不禁潸然泪下。

    平阳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她们比金帐钩年幼,却都享尽了人间富贵,嫁得了如意郎君。而身世堪怜的金帐钩,迟至二十四岁,却仍然姑独处,没有人为她做主,没有人关心她的终身,更没有人知道她的悲欢。

    王太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顾不得此事会张扬出去,连夜写了一封信给金帐钩,又派人送了一百斤黄金去大成巷,不料被金帐钩婉言谢绝。

    太后心下更觉凄楚,她只恨自己被困在深宫里,无法得见日思夜想的女儿一面。

    富贵二字,误了她的一生吧?为了问鼎皇后之位,王太后不但牺牲了美满姻缘,不但牺牲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情爱,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宝鼎金床、华丽非常的长乐宫中,太后只觉得寂寞。

    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长乐宫似乎沸腾了。

    "都给孤住口!"这是平阳公主在厉声断喝,"侍卫长,你派人值守在殿门前,除了皇上的贴身侍卫,其他人都止步!"

    殿门前,一个苍老的黄门令冲了进来,高声禀报:"皇上和平阳公主求见!"

    "进来!"太后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听话地哆嗦,她的心已经听到了一种来自隐秘的远方的呼唤,这呼唤如此神秘而忧伤、亲切。

    一群人簇拥着武帝、平阳公主大步走了进来,在姐弟二人中间,还有一个刚刚换上淡杏色绫衫的瘦女子,那是谁?太后揉了揉眼睛。

    "母后!"平阳公主笑吟吟地往前走了一步,将金帐钩拉到太后面前,"您看我带了谁入宫?您能认出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