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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家的女儿?"太后觉得自己的声音发颤。这个身体瘦弱、面容有些黧黑的女孩子,让她觉得有些眼熟,但却无法认出来。虽然穿着华贵的新宫服,但她的气度和举止,都确定无疑地告诉太后,这是个平民女子。
金帐钩怯怯地抬起头来。
长乐宫后殿高达十丈,蟠龙涂金的殿柱粗有八抱,丹墀之上铺满了提花嵌金丝的红毡氆。殿堂四周,有燃着龙涎香的黄金巨鼎;有十二扇页的巨大的深青色琉璃屏风,屏风上绘着周穆王西游图;有成排的出身贵族的美丽侍女,她们梳着光滑而优美的低髻,穿着薄绢的衣服,风度优雅不凡。
在侍女们中间,两个年轻高贵的公主,站在八宝金床的两边,金床上,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贵妇。
她是谁?
是王太后吗?
金帐钩哆嗦着,跪了下来,抬脸望着皇太后,不知道为什么,气度森严的太后让她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母后,"平阳公主的笑容也收敛了,"你看不出来她是谁的女儿吗?"
"让我看看……似乎有些眼熟。"太后,她用力抓紧了金床的扶手。
"她长得和我像不像?"平阳公主向金帐钩身边走近了两步,淘气地将自己的脸贴近了金帐钩的脸。
太后只看了一眼,就猛然直起了身体。
虽然这两个人一个肤色白皙,一个肤色微黑;一个身材健美而修长,一个弱不禁风;一个爽朗美艳,一个沉默畏缩;一个高贵优雅,一个呆板紧张……但她们两人的相像处,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双微微飞扬的大眼睛,那只高挺狭长的鼻子,那微方的上唇翘起的嘴,那鲜明的轮廓和凝视时的眼神……
天哪,这两个人简直像是同胞姊妹!
太后一念至此,手指不禁发抖,她抬起不断颤动的手指,向前指去:"她……她……她……她……她……她是……"
"她是您的长女金帐钩,母后!"平阳公主禁不住湿了眼睛,多少年了,这个秘密一直埋在母后的心底,让她默默地承担,令她默默地心碎。
"不!"王太后尖叫起来,"你胡!平阳!你为什么要这样作弄娘!"
"她是,她真的是!"平阳公主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对的银手镯,多少年了,这两只廉价的手工粗糙的银手镯才得以重新凑成一对。
王太后浑身颤抖,接过了这对银手镯,尽管处于周围人的环视中,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发抖。
场面渐渐变得有些难堪,金帐钩跪在地下,只觉得害怕,她的双眼一直跟随着太后那长满细碎皱纹的脸庞。
平阳公主着急起来,她向站在一边的武帝使了个眼色。
"母后!"武帝爽朗地笑着,大踏步走上前去,"她真的是帐钩姐姐,二十四年来,她一直住在大成巷里,等待着重见自己的母亲,母后,您还犹豫什么?"
王太后其实一直就在等着武帝表明态度,她的泪水,在这一刻才潺潺落下。王太后仰天长叹一声:"帐钩!你还跪着干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认娘吗?"
侍女们这才将金帐钩扶起来,推上了铺满红毡氆的丹墀。
帐钩退后一步,片刻后,汹涌着的亲情盖过了她的畏缩,帐钩猛然扑入太后怀中,放声大哭道:"娘!我活了二十四年,此刻才知道,自己也有娘!"
"傻孩儿,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太后抱紧金帐钩,不断抚着她的后背和头发,眼泪湿了帐钩的淡杏色衣裳。这个陌生而亲切的身体,是当初那个娇嫩的婴儿吗?
平阳公主和武帝对视一眼,他们沉默着,退了出来。
外面的春风渐渐狂野,后苑上空的天色变得阴沉沉,鱼鳞状的云朵渐渐变得密集厚重。
武帝站在长乐宫的廊下,叹道:"这么多年来,朕总算为娘办了一件事情,可以抚慰母亲的心怀。"
"皇上算赐给金帐钩一些什么?"平阳公主问道。
"赏她“修成君“的封号,一应礼仪等同公主。在关内划一块汤沐邑,大和南宫、隆虑的封地差不多。"武帝沉思着,"再好好为她挑一门亲事。"
"唔。"平阳公主点头嘉许,"如此,母后必觉安慰。"
"皇姐,"武帝一边向长乐宫外走去,一边随意地问道,"你门下那么多门客,其中有没有什么出色的将才,有没有精通匈奴之事的?"
"怎么?"平阳公主了个冷战,她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皇上要有什么新举措吗?"
武帝咬牙切齿地道:"匈奴年年犯边,这是国家的大患。朕若不灭匈奴,怎能有颜面进太庙去见列祖列宗?"
"现在朝中的名将李广和程不识等人,不都是一时之选吗?"平阳公主沿着廊下缓步走着,她不解地询问,"他们都老于边事,也立下不少功劳。"
"朕现在要的是胸怀经国韬略的大将,而不是像李广、程不识这样的武夫。"武帝不屑地道,"李广与匈奴骑兵数十战,虽然胜多负少,但都是些斩虏百人、千人的战役。朕要进行的,是将匈奴人从漠北整个驱逐出去的大战。大汉开国七十年,到了朕这一代,仓廪丰硕,子弟雄健,朕将要倾全国之力,消除边患,为国家开万世太平!"
在长乐宫门前高高的石阶上,武帝向天举起了双手,他宽大的绛红衣袍像大鸟的翅膀一样被狂风吹动,在雨点中乱飞。
阴郁的天空上,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隆隆春雷,响在皇宫的上空。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平阳公主站在武帝的身边,忽然被这道闪电勾起了心思,"不知道皇上敢不敢用?"
"你,他是谁?"十九岁的年轻君王仰头问着。
"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平阳公主大声道,"此人骑射冠绝一时,虽然年幼,虽然出身低微,卫青却是个天生的将才,皇上若敢用他,他将会是今天的韩信、李牧和廉颇。"
"好,朕要见他。"武帝果断地吩咐道,"今天就宣他入宫,快叫人去传他。"
侍卫长向前走了一步,在雨中跪下来禀报:"回禀皇上,卫青刚才失踪了。"
"什么?"武帝大怒,"去查查看,是什么缘故?"
侍卫长略一犹豫,回答道:"据建章宫的其他侍卫,馆陶长公主府的家奴,在建章宫外趁卫青落单时,出其不意地将他昏后绑架走了!"
"放肆!"武帝气愤地在袖子里捏紧了拳头,馆陶长公主,这个父亲的姐姐、妻子的母亲,她的确是太过分了。
平阳公主也震惊地抬起了头,馆陶长公主绑架卫青?是因为卫青的姐姐卫子夫受到了武帝宠爱,怀有身孕,危及了陈阿娇的皇后之位吗?
作为皇上姑母和岳母的馆陶长公主,她在政治上是多么幼稚可笑!她竟然使用民间无知妇人的手段处理着最为错综复杂的宫事。
而卫青呢?
那个总是喜欢穿深蓝色旧袍的瘦削少年,那个今天早还在灞河边向她口出狂言的新进的建章宫侍卫,那个曾经两度救过她的侯府骑奴,他平安吗?
落到权势熏天而又暴戾的馆陶长公主手中,他会不会受苦,他会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一念至此,平阳公主的心便缩紧了。
"皇上,你快想办法!"平阳公主失态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