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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夜醉中相见后,他再没有向她表达过什么,也没有再来过公主府。

    他们都住在这同一座长安城,也能经常听见彼此的消息,但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只有一次,是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夜,如意禀报平阳公主,府后有一个穿着蓝色布袍的武士,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在后门口独自盘桓了半夜。

    门前的侍卫,仔细地看了看醉酒骑士的脸,发现那映着雪光越发显得苍白瘦削的面庞,是太中大夫卫青。他竟然奔驰了数十里夜路,只为了在她的后门前徘徊。

    平阳公主倚栏默默远眺。

    她拿不定主意,自己该不该为卫青向马太后提亲?卫青迟早是要娶妇生子的,他这一生,注定了不会属于她。纵然两个人近乎绝望地互相渴望着。

    台下的春柳中,一群少年正在比试骑射,柳枝上系着大大几十枚五铢钱,全用细细的丝线系在树上。

    一个白袍少年拍马飞驰,一箭射过,箭支撞在钱币上,发着叮当的脆响。五铢钱摇晃了几下,终于落了下来。

    白袍少年的脸上露出自得之色,只听得一声冷笑,一个身着深绛色衣袍的少年拨马出来,羽箭破空划过,射断了中间的一处丝线,五铢钱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欢呼。

    接下来的几个年轻武士,都没有射中。

    在人们的遗憾声中,忽然间,一匹黑色的乌骓马像乌云一样飘飞了出来,马背上是一个年青的蓝袍武士,他手指间夹着四支长箭,流星般向春柳上射去。

    四根红丝线应声而断,蓝袍武士拨马回来。

    周围的人群,不由得轰然叫好。

    "这是谁?"倚栏看得出神的赵吉儿,情不自禁地问道。

    "他叫卫青,是当朝的太中大夫,骑射冠绝天下。"平阳公主凝视着她瘦削的背影,远远地回答。

    此刻,平阳公主的心情格外复杂。

    赵吉儿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发髻上摇曳的金步摇,知道这是当朝的平阳长公主,不禁收敛了脸上的傲慢神色,轻声赞道:"他的箭术真好。"

    "他不只是箭术好。论骑射,论兵法,论韬略,卫青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平阳公主深情地道,"而且他人品高洁、为人挚诚,能嫁给这样的大好青年,那是女人的福分。长安城里,能及得上卫青的男人,屈指可数。"

    她看见赵吉儿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泽,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深深动了这个外表冷淡、内心寂寞的少女的心。

    下面的少年武士已经一一射过了,柳树上还垂着十几枚五铢钱。

    立在队后的卫青,又拨马冲了上去,朗声叫道:"都闪开,我来收尾。"

    他将十几支长长的羽箭夹在腋下,微微闭起左眼,气定神闲,拉开虎筋雕花长弓,将羽箭流星一般地射了出去,弦响之处,箭无虚发,五铢钱一枚枚地落入了尘土。

    "好箭!"神情拘谨的赵吉儿,竟忍不住大声叫好。

    卫青闻声抬起头来,他脸上的冷漠和俊朗,在这一刻占领了赵吉儿的心。

    然而卫青的眼睛,只看见了赵吉儿身边的平阳公主。她穿着淡绿色的提花绫锦长衣,那淡绿色如烟如雾,烟雾中,只有那瘦成一握的腰肢,只有那微显憔悴的秀丽面庞,只有那双无限忧郁的眼睛。

    听自从那天晚上公主府门前,慎阳侯与奉车校尉争风吃醋的那场斗殴之后,平阳公主开始闭门谢客,像隐士一样深居简出地生活着。

    刚刚三十而立的她,曾经喜欢宴游和射猎的她,甘于这份寂寞,是为了他吗?

    这一点,卫青不能确定。

    他能够确定的,只是此刻高高的紫霄台上,那优雅地转身离去的背影中,蕴含着的莫大的寂寞和凄凉,那远去的消逝在高台上的背影,令他心碎。

    台上,平阳公主正含着一缕酸涩的微笑,走到马太后身边:"太后,好久不见你,你可发福了。那边倚栏的女孩儿,来自你的府上吗?她的相貌真是清秀。想不想在长安城里寻找一个英俊少年?"

    马太后呵呵地笑了起来:"平阳,你倒是越来越标致了。吉儿是我的外孙女,也是我最大的心事。"

    春风拂栏,紫霄台的帘外,天青云白,远山如黛。

    卫青久久地勒马站在台下,心事如潮。

    他伸出手去,将平阳公主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如丝的长发和肩背。

    平阳公主依然闭着眼睛,她害怕这真的是一个梦,睁开眼,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三十二岁的她,还配得到这份真情吗?

    她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以及他探索一般的轻吻,她慢慢张开滞涩的嘴唇,去迎合他,去回应他。这迟来的感情,令她既兴奋又畏惧,她是不是在追求一种犯罪般的快乐?而且像昙花一样转瞬即逝?

    一 失意同怜

    这是一个有些阴冷的春夜,长乐宫前遍地的牡丹花都开了,金红黄紫,叶上湿漉漉的,冷色的枝叶映在红色的纱灯下,纵横欹斜,宛如一面巨大的汉砖画。

    平阳公主扶着侍婢的手,在花圃前静静地站了片刻,才走进长乐宫的正殿。

    珠帘外,烟雾缭绕,十数个女巫模样的红衣人,正围着一个祭坛绕行着,她们衣着古怪,举止诡秘,口中念念有词,手里举着桃木的刀剑和桃木弓、桃木箭。

    珠帘挑了起来,皇后陈阿娇,正卧在画屏之前的名贵黑貂皮上,睁着半醉的星眸,失神地量平阳公主。

    她的年龄并不大,但眼角却细纹密布。

    "阿娇,"平阳公主挥了挥手,"你让她们下去。"

    "不……"陈阿娇的声音醉醺醺的,"整个皇宫里,除了这些女巫,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没有她们……我会觉得寂寞。"

    平阳公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她背对着陈阿娇,有些痛心地道:"阿娇,你再这样下去,会毁了你自己,以及你的母亲、你的家族!"

    陈阿娇冷笑了起来:"平阳,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教训我吗?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三十一岁的女人,没有孩子,失去了丈夫的欢心,过了十年形同冷宫的生活,十年了……他没有再踏入我的宫门一步,没有和我共进过一餐,甚至,我闯入温室殿去,他竟会当着我的面召来别的妃子,拥在膝上饮酒……从二十一岁那年开始,我就枯萎了,就开始像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平阳,你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已经毁了?"

    她的语音抑郁而悲伤,令平阳公主的眼睛变得潮湿酸痛。

    平阳公主从来没有想过,由自己做媒的这一桩美满姻缘,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

    从被一大群人精心呵护着成长的阿娇,十六岁成为太子妃,二十岁被册封为大汉皇后,占尽了天下风光,没想到今天她会落到这样孤独无助的境地。

    当年,是依靠了这桩政治婚姻,年幼的胶东王才取代太子荣,登上了大汉皇帝的高位。称帝之后,阿娇在宫廷斗争中的重要性早已消失。

    然而幼稚的陈阿娇,从没能看清自己的地位。她脾气暴躁而反复,为人傲慢无礼,经常当众与武帝争吵,甚至敢殴击她身为大汉天子的丈夫。

    入宫多年,也没有生下孩子,为了求医得子,她竟花去了九千万钱,相当于大汉的半个国库。为此,阿娇受到了许多大臣的弹劾和来自民间的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