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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个不堪的局面,阿娇自己也难辞其咎。
"叫她们走。我来陪你。"平阳公主屏开了身边的侍女,徐徐坐下,"我来陪你喝酒,阿娇,咱们同样是失意人,应该好好地对饮一杯。"
"哦?"阿娇扬起了眉毛,让那些红衣女巫们退下之后,再次冷笑着道,"你也是失意人?我今天才第一次听。如今,您是权倾天下的大长公主,您现在的势力,甚至超过我母亲当年。朝里任命三公以下的官员,你一言而决;公主府门前等待召见的各地贵族,可以排起队来;几万户食邑上贡奉的租赋,可以养活整整十二郡的百姓;平阳公主府的夜宴,成了长安城所有权贵最渴望得到的邀请之一,因为它象征着富贵,象征着权势……你失意在何处?"
平阳公主取过案上的巨形方酒壶,往一只黄金嵌宝的酒爵里倒了半杯,长叹道:"在感情上,我们同样贫穷、孤独、可怜。阿娇,平阳侯曹寿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封地,重新娶了两房姬妾,我虽然名为平阳公主,可实质上不过是一个弃妇……"
"弃妇?"阿娇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而神经质,"是呵,你是弃妇,而我也是。我是深宫里的第一号弃妇,长乐宫,是世上最豪华的冷宫。你我二人,是大汉两位最高贵的弃妇……"
她的笑声中有种独特而强烈的辛酸感,这个身世显赫的大汉皇后,已经倍感人生的痛苦,和宫廷斗争的艰险。
"昨夜,你猜我梦见了谁?"平阳公主倚着靠枕,慢慢啜饮着杯里的烈酒。
"谁?"
"废太子荣。"
"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平阳公主的眼睛渐渐变红:"是呵,我又梦见了他,可是不像从前的梦,从前他白皙的长方脸上,总挂着和善的微笑。昨夜,我看见太子荣的舌头吐了出来,长长地垂在胸口,披头散发,他像是一个充满恶意的魔鬼,雪白的丝带拖在他的颈上,染满了鲜血……太子荣凄厉地笑着,向我扑来,叫道:阳信,原来是你在暗中陷害我,原来是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是这世上我最喜欢和相信的人……阳信,我诅咒你,诅咒你这一生都得不到真正的快乐和安宁!"
"呵!"听见她那越来越紧张恐怖的语气,陈阿娇也不禁觉得害怕。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渗出血来,但最可怕的不是他渗血的眼睛,而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是多么绝望,多么恶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太子荣一直是那样温和善良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平阳公主泪流满面,"我醒了过来,坐在空荡荡的寝宫内,没有觉得恐怖,只觉得深深的悲痛和悔恨。"
"你悔恨什么?"
"在我年少的时候,我以为是我设下的计谋影响了皇嗣的废立,所以尽管我对太子荣的死心存悔恨,但我一直很骄傲,相信是我为大汉的江山找到了一个真正的主人。"平阳公主一任冷泪漫过脸颊,"渐渐长大以后,我才明白过来,皇嗣的废立,早已存在先帝的心中,而我只不过枉做了一次人。我令栗姬和太子荣的处境艰难,我令太子荣活在恐惧和罪恶感中,我令他失去母亲,又将他逼入了自杀的绝境……"
"不,那不是你的责任。"陈阿娇伸过手去,用丝帕拭去了她腮边的泪水,"我听母亲过,当年因为她在栗姬的左右埋伏下了耳目,让他们经常去告发栗姬的过失和不当言行,才令先帝终于对栗姬生出了嫌恶之心。"
"可是,对太子荣的死,我有着无法推托的罪过。"平阳公主仰起脸,将手中满满的一杯酒喝干了。
"不,不,不是的。"阿娇也已经沉醉,她的舌头有些结,"他触犯了律条,害怕受惩,这才选择了在狱中自杀,来逃避令他丢脸的处罚。"
"他不过是穿破了太庙的墙壁,并非重罪。"平阳公主紧紧闭住眼睛,"是他的坎坷遭遇,令他怯懦,令他害怕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会亲手陷害他。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慰藉?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相信?"
她伏在阿娇的肩膀上痛哭着,眼前,似乎又浮出了废太子荣的身影,一如从前,那白皙的长方脸上,一双含笑的眼睛,手里擒着一朵淡黄色的牡丹:"阳信,来,大哥为你将这朵花插在发髻上。我的阳信,你和这洛阳的牡丹一样美丽绝伦。"
殿外一阵长风吹过,掀动了珠帘。
帘后的两个女人,相对坐在巨大的寂寞之中。而帘外,是大片大片的艳丽牡丹,盛开在宁静的春月之下。
二 大婚之夜
今夜,是卫青与赵吉儿结婚的大喜之日。
平阳公主独自坐在画堂的廊下,毫无装饰的她,在慢慢啜饮着一瓶烈酒。廊外,竹影婆娑,月色无限寒冷,像淡白色的冰块一样冻凝在地下。
面前的案上,放着卫青亲手写的喜帖,深红色封面上,绘着精致的鸳鸯戏水图案,旁边有名家手书:"百年好合"。
上个月,卫子夫向卫青提出这门婚事之后,被卫青一口回绝,他根本不屑于理会什么"梁王外孙、丞相之女"。
卫子夫大怒,骂道:"你怎么这样不听话?这是平阳公主特地为你向马太后求的亲,你敢回绝吗?我看你怎么有面目去见平阳公主,她是你旧日的主子,现在又亲做媒人,她给了你这样大的面子,你却不识好歹!"
卫青怔住了,当夜他纵马来到灞河边的平阳公主府,要求面见公主。
平阳公主不肯见他,多见一次,多惹一次相思,何必?
卫青发怒了,拔出剑来,拍门叫道:"你还记得十年前,我怎样从匈奴人手里夺来了你吗?你还记得那个雪夜,我怎样带着你跋涉出深雪的吗?现在,你竟然不肯见我!"
平阳公主年纪幼的儿子们,都争先恐后地挤到府门前,来看这个怒吼着的醉汉。
无奈之下,平阳公主亲自出府见他。
"为什么要我娶那个女人?"卫青的眼睛发红,"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能为自己的婚姻和感情负责……我心中自有喜欢的人,我有权利等她。"
平阳公主固执地背对着他,周围,路断人稀,只有灞河水在呜咽。这是她从到大无数次骑马漫游过的道路,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哪处转角、哪棵古柳,而这灞河,也见过她从成婚之后流过的多少眼泪,因为曹寿的背叛,也因为对卫青那无法停止的思念。
"你没有权利等她,"平阳公主高傲地昂着头,"因为你不配。公主下嫁的对象,永远是列侯,你不过是一个的凭着裙带关系发达起来的太中大夫,你有什么资格向她表示?你必须明白你的身份,你合适的结婚对象,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王女。"
卫青只觉眼前发黑,他不相信这些话是平阳公主出来的:"地位……对于你来,真的那么重要么?像曹寿那样用情不专、毫无作为的人,你也愿意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以你这样的性格才能,平庸而贪图享受的他,配得上吗?"
月光下,平阳公主缓缓转过了身,留给他一个冷酷无情的侧面。
她嘲笑地道:"你呢?你又有什么作为?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皇上一名宠妃的弟弟,靠了你姐姐才得以飞黄腾达,你立下过一次军功吗?你斩杀过一名匈奴军官吗?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曹寿?好歹他还曾经在元光二年的马邑大战中,因为送粮草军饷,立过一次军功,受到过皇帝诏书的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