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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门令李章赔笑道:"皇上还夸奖了卫将军一番,道他有志气,有心胸,有肝胆,有见识,不像从前的皇亲,一心只想着靠裙带上去。"
平阳公主同意武帝的看法:"比起王窦两家外戚,现在的卫家子弟,的确要出色许多。"
"长安城里新近传唱一首歌谣,长公主知不知道?"
"什么歌谣?"
"叫作《卫皇后歌》。"
"来听听。"平阳公主在廊前的一张胡床上坐下,接过如意递上的清茶,啜饮一口。
四十来岁、白净脸膛的李章讨好地笑着,轻轻在手上击拍,哼道:
生女无怒,
生男无喜,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平阳公主"扑哧"一声,将茶水喷了出来,笑道:"这歌倒也编得有些道理,卫家的姐妹,原本都是奴才出身,现在卫君孺嫁了太仆公孙贺,卫少儿嫁了开国名臣陈平的曾孙、詹事陈掌,卫子夫更是贵为皇后,卫青早就是上将了,眼见封侯在望,寻遍整个长安城,卫家的富贵也是数得着的。还有什么人家的儿子能比卫家的女儿出色?"
李章凑近了来,轻声笑道:"难得卫皇后大度,听了这歌不怒反笑,还道,生女儿应该像平阳公主,机谋权变,杀伐果断,像她卫子夫有什么用?皇上喜欢了,满门富贵,不喜欢了,一家子倒霉。"
"你这奴才。"平阳公主这才注意了一下那个常常往来公主府的黄门令,"你今天这般恭维孤,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孤?"
李章忙就坡跪下,笑道:"还是长公主老人家疼我,奴才有个兄弟,叫李宗,在李将军的手下做事,因件事得罪了车骑将军卫青,今天早被抓到卫府去了,奴才到处求不着人,想请长公主帮奴才一句话。"
平阳公主大感意外地抬起了脸:"卫将军那里,你应该求皇后帮你情,怎么反而来找孤?你是卫皇后身边得意的人,又吃着一千石的俸禄,求她这点事,她会不赏你面子?"
李章苦着脸:"皇后已经代奴才托过情了,卫将军没答应。"
"那李广的态度如何?"
"他帐下的将领们,已经点起兵,想去围攻卫府,被李骁骑按下了。"
"那孤去,更没有效用。"
"不!"李章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脸上满是哀求的神色,"卫将军为人虽然平和,但碰到法纪之事,十分严峻。世上恐怕只有长公主一个人,能令他改变主意!"
"为什么?"平阳公主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咬牙问道。
"因为……因为……"看见她脸上陡然显现的冷峻之色,平时口齿伶俐的李章,竟然张口结舌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平阳公主厉声追问。
李章忙强笑道:"因为他曾经是您府上的家奴。"
"胡!"
李章满脑门儿全是汗,心急之下,脱口道:"因为人家都传,卫将军对长公主一往情深,言听计从!"
"你……"平阳公主气极反笑,喝道,"你这奴才信口雌黄,孤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下去吧。"
岂料那平时唯唯诺诺、甚会巴结、令平阳公主向来瞧不起的黄门令李章,竟然含泪在地下跪行了两步,仰面哀肯道:"长公主,奴才家门单薄,父母早逝,只留下奴才和这兄弟两个人,奴才已遭阉腐,入宫当了宦官,此生不过一行尸走肉罢了。只有这兄弟还有些武勇才略,曾在李骁骑帐下立过功,是个记名裨将,眼见可以做到关内侯的,奴才的家门,全要倚仗他来显耀。不料这孩子使酒纵气,竟然当面骂了卫将军,卫将军虽然不与他计较,但手下人放不过他,终于在今天早从李将军的营外将他掠去,此刻正绑在卫府前,等卫将军发落。"
平阳公主不禁有些好笑,探身啐了一口道:"你这老滑头,倒看不出,还有些孝悌之情。你弟弟也算得一条汉子,竟然敢面辱卫车骑,他骂了一些什么?"
"他……"李章面露难色,只不敢。
"但无妨。"
"他骂卫将军是个牧羊奴,是个睡羊棚出身的将军……"李章一边吞吞吐吐地着,一边注意着平阳公主的表情。
平阳公主大笑起来,抚胸道:"果然是条汉子,人家都在背后骂卫青,只有他,哈,心直口快,敢当面骂卫车骑!"
李章苦着脸道:"奴才的弟弟一辈子都吃这个心直口快的亏,他本是李骁骑的心腹爱将,李骁骑和卫车骑有怨隙,他不知逞哪门子能,竟然喝醉了酒瞎掺和,骂起卫车骑来了。卫车骑也是他一个偏将能骂的?人家是皇后的弟弟,是为朝廷立下赫赫军功的大将……"
"好了,好了,"平阳公主不耐烦地断了他,"既然是卫车骑手下的人将他抓走,你和卫车骑明了,他一定会放人。"
"哪里,奴才拿了皇后的手简去求卫将军,岂料他竟然冷冷地回答:缚虎容易纵虎难,人虽然不是他要抓的,但已经抓来了,就绝不轻饶,否则,何以立威?"李章的眼睛里又漫上来冷泪,他也是长安城里一个像样的角色,但碰到了势力熏天的卫家,李章还是无可奈何。
平阳公主不禁收敛了笑容:"卫车骑这般没有肚量。这件事,孤一定帮你。"
"真的?"年过四十的李章抹去了泪水,惊喜地问道。
平阳公主重重地点了点头,扭头吩咐站在椅背后的如意:"拿丝帛和笔墨来,孤亲自给卫车骑写信。"
铺开雪白的丝帛,平阳公主在案前提笔沉思良久,才慢慢地写了下去。
站在一旁为她按住帛书的李章,看见洁白柔滑的丝绸上,出现了一段十分有风骨气力的隶书:
车骑将军卫青麾下:
闻李骁骑营下,有鄙夫使酒,面辱将军为"牧羊奴"。将军恢宏海量,不屑与鄙夫为仇,一笑置之,将军诚丈夫也,闻者莫不交口相称。
不意今帐下忽有狭量者,为将军不忿,守伺李骁骑帐外,掳此鄙夫而去。将军非但不责帐下,反缚人于府前,欲施肉刑。窃为将军不值也。
……
平阳公主写到此处,忽然直起腰来,朗声笑道:"卫青这人实在气,他原本就是个河东牧羊奴,睡羊棚出身的,天下皆知,你弟弟又没有错。自古将相本无种,英雄谁问出身低?他虽然是个牧羊奴出身的上将,但才略冠绝天下,是不世出的人杰,也是天人皆知。出身对他的卓越有什么影响?到了三十岁,还这般想不开,真是个蠢材。"
李章不敢多嘴,勉强笑了一笑。
她摇了摇头,又俯身挥洒起来。
岂必为隙而酿大仇?李骁骑帐下,群情汹汹,虽畏事不来,终怀深怨。将军何不效蔺相如廉颇所为,为国让贤?一者解卫李旧隙,二者示将军胸怀宏远,气量非凡,三者示恩诸将,亦意外之功。鄙夫李宗,虽口出不逊,然醉后无礼,究属可恕,况李宗三战雁门,有斩将搴旗之功,罢战之期,施肉刑于名将,恐失人心。
絮言如此,听与不听,权在将军。
平阳长公主手启
平阳公主写完最后一个字,吁出一口长气。
她掷下紫毫笔,一边用湿毛巾拭手,一边向李章道:"信,孤是为你写了;面子,卫将军给不给,那就是他的事了。孤只能为你尽力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