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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你正在观赏长安的少年们射箭。"平阳公主静静地接过她的话。
"他们一个个都是那样英俊、勇敢、气概非凡、性格开朗。"赵吉儿叹道,"本来,身份低微、相貌平凡的我,只要有幸得到他们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羽林郎,已经十分满足。可是你,平阳长公主,却用煽惑的语言,激励出了我那深深收藏着的野心。你知道吗?你动情描述的言语,诱惑着我,诱惑这个可怜的女孩,去奢望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你的声音使我注意到了,练武场上,卫青那英雄盖世的背影……"
"他的背影能够动一切女人。"平阳公主的声音依然平静而真挚。
"于是噩梦开始了,我怀着热烈的心情,怀着一个少女所有的激情,去爱上了一个英俊、骄傲、冷淡、不凡的名将。"赵吉儿开始哽咽。
平阳公主没有回头,淡淡道:"能爱不好吗?孤的这一辈子,都在强制着自己,不能爱,不敢爱……"
"你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吗?"赵吉儿悲伤地道,"你没有。因为你遇见的男子,都为你倾倒。而我,一个在寂寞的宫廷里长大的怀春少女,第一次来长安城,就遇上了那样性格复杂而魅力非凡的人物。我爱他,怀着深挚而绝望的心情。我愿意为他献出一切,包括生命……可是,他不需要。"
赵吉儿转身伏在栏边,勉强压制着自己的大恸,但那抽搐的肩头,流露出一种无法遏制的绝望和凄楚。
平阳公主终于无法平静,她扭过了头,向赵吉儿身边走了两步,眼睛变得潮湿:"赵吉儿,我一直……怕伤害你。"
"自从你将卫青的影子放在我心中的那一天起,自从你强迫卫青娶我为妻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在伤害我了。"赵吉儿无力地倚住屏风,"长公主,我真的恨你,你和卫青,是同样出色的绝代人物,世间只有你才配得上他,也只有他才配得上你。可是,你竟然将平庸的我,嫁作卫青的妻室,将我送入了注定处境凄凉的婚姻……呵,从新婚之夜起,我就常常独守空房,一年中见不到他几面,能与他笑语盈盈的时候,屈指可数,明知道他心里有你,却总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用自己的真情动他,然而他越是勉强地对我温柔,我越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见你……这一切,让我情何以堪?"
"你错了,卫夫人,你已经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子。"平阳公主轻轻将她搀扶住,"他是那样疼爱这个新生的孩子,他的心,已经被这个家庭留住。"
穿着粉色轻纱的赵吉儿,一脸的苦笑:"是你错了,长公主。卫青的心,永远不会被这个孩子、这个空洞洞的家留住。甚至在他的书斋里,还收藏着你的画像。"
"我的像?"平阳公主大为诧异。
"是的,是他亲笔描摹的八张《平阳公主行在图》,有你骑马、射箭、猎、读书、谈兵、送行、醉卧、哭泣的形象,都被心地收在他的书架里。卫青深夜读书时,常常会独自翻出来检看,对着你的像微笑。"赵吉儿再次流下了冰冷的泪水,"他是寂寞的,我能感觉出来,只有在思念你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流露出温柔和欣喜。"
一阵长风吹来,送来了桃花独特的芬芳。
平阳公主无力地松开了手,泪水像星星一样布满了她格外白皙的面庞:"我已经尽了力,我远远地避开他,几年不和他见面,也不接受他送来的战利品,不回复他写来的信件,所有他可能出席的宴会,我都加以回绝……我还能怎么办?吉儿,你告诉我,作为一个中年妇人,我宁愿独守一份平淡和寂寞,也不愿意拆散他的美满家庭。"
"我不怨你。"赵吉儿愤愤地扭过了脸,"我只恨你当年的误导,你让我痴心妄想能动一颗坚如磐石的心灵,你想用平凡的空有一张娇艳的脸的我来取代气质独特的你,去赢得卫青的感情……你知道吗?卫青是一辈子只能爱一次的人,那一次的爱,他全部交给了你,没有残余一点一滴给我……"
"对不起……"平阳公主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抑郁。
"这不是可以抱歉的事情。"赵吉儿用长袖拭了拭泪,冷淡地回答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恨你,永远。直到我死,我都不会原谅你对一个无知少女的诱导,你毁了我全部的爱和生命,平阳长公主。"
她匆匆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僵硬冰冷的背影。
平阳公主凝视着赵吉儿依然纤细美好的腰身,心下觉得无限惆怅。
楼下,射猎的人群爆发出一片叫好声,他们簇拥着一个白袍少年,鹄的上,十支长箭整整齐齐地插在红色靶心。
平阳公主认出那少年是卫少儿的私生子,叫霍去病,因为是皇后的外甥,所以他今天也被邀请来参加宫中的春宴。
出乎众人的意料,霍去病的骑射才能比起舅舅卫青来,竟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这个孩子的性格也十分倔强,他的养父陈掌恳求他跟随自己姓,而霍去病却骄傲地拒绝了,他只承认那个身份低微、人生坎坷的从未见过面的生父霍仲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信哉斯言。
平阳公主心下感叹着,惊奇地发现,这个相貌粗犷的少年,有着和舅舅风格迥异的开朗和活泼,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挤在无数显贵少年之中,霍去病却隐隐有领袖群伦的风采。
卫氏,是怎么样不凡的一个家族啊。
它竟然会绵绵孕育出这么多绝代佳人和英雄少年。
二 良慰我怀
这一个早,和以前的每一个早并没有什么不同。
露湿了平阳公主府的朱红色大门,两边灰黑色的上马石,已经被踩磨得十分滑腻,深深的门洞里,阴影下生长着几丝青苔。
平阳公主命人牵出火龙马来,纵身而上,挥鞭飞驰,习惯性地将一群府里的侍卫远远抛在身后。
前面,就是初夏的灞河,柳树的浓荫下,河波微皱,闪着绿幽幽的光泽。
自从过了三十五岁,平阳公主深居简出,拒绝了长安城几乎所有的宴游,只偶尔接待一些相熟的朋友,此外,她每天清都要沿灞河畔骑马二十里。
她一直奔驰到灞河的廊桥边,才停下了马。
将火龙马系在河边,平阳公主独自往廊桥上走去。
一个三十八岁的妇人,子女都离开了自己,远居河东郡,丈夫又在十几年前离弃了她,虽然贵为公主,虽然满门宾客,虽然对朝中的局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任凭什么,都浇灭不了她心中的孤寂。
这么多年来,只有青青的灞河柳,一直忠诚地陪伴着她。柳树那深碧色的荫影,遮挡了她生命中的所有空白。
平阳公主持着马鞭,倚在桥栏上,沉默地俯瞰那薄丝绸一般的浅绿河水,过了很久,她才猛然惊觉,身后不远处,正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在凝视着她的背影。
她眼角的余光扫视到了那人的身影,不禁全身哆嗦。
"卫青……"平阳公主的声音低不可闻。
"平阳……"卫青从廊桥下面走了上来,三十二岁的他,越发显得瘦削挺拔,刚毅、沉稳,有一种大将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