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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你这是何必?"卫青既惊讶,又困惑,他看了一眼平阳公主。
"别再多了。我,现在已经代替我父亲,成了新的平阳侯。我必须为我爵位的尊严而战,也好让你知道,我父亲从来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他的儿子,血管里流着他的血,身上传承着他的才能,而当年的平阳侯绝非一个毫无长才的人物。"
卫青的脸上满是无奈之情,他凝视着平阳公主:"你让我去战吗,平阳?"
出乎他的意料,平阳公主抬起了那张满是泪水的脸,点了点头:"拔出你腰上的长刀,我两次亲手送给你的长刀,让我看看,三十三岁的卫青,是不是还像十八年前那样,仍然保有天下第一人的荣誉。"
在她有些得意扬扬的眼神中,卫青忽然恍然大悟,他大笑着拔出了腰刀,喝道:"好,让我看一看,平阳公主的儿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对手!"
五 双雄之争
这是一个天气格外晴朗的正月初三。
公主府的花园中,微风吹来一阵淡淡的蜡梅花香,几百名公主府的侍卫和家人、婢女,环绕着草堂外的练武场,观看一场十分难得的比武。
这个方圆一里的练武场,是平阳公主闲时射箭的地方,四周栽满了垂杨柳和各色花卉,十分轩朗,柳条刚刚泛青,随风拂荡,景色动人。
平阳公主端坐在一把胡床上,神情有些紧张,看着靶场中间的卫青和曹襄,他们刚刚比过射箭,全都是百步穿杨、十发十中,分不出高下,两只鹄的红心,插满了箭支。
这一点有些出乎平阳公主的意料,卫青的箭术,这些年来她一直是深为佩服的。没想到,襄儿也能够在马上骑射,而且力可穿帛。看来,这三年,襄儿在河东郡练得很刻苦,将他这方面的禀赋全发挥了出来。
此刻他们正在比刀术,平阳曹府,有一套家传刀法,来自他们的先祖、大汉丞相曹参。
曹参是开国名臣之一,平定关中之后,高祖让群臣在朝上论功,大臣争论了数日之后,公推曹参为第一,因为曹参拔城数十,身负七十多处刀伤,勇武过人。
曹参的刀术,在开国武将中,向来号称天下无敌。
所以,年年的宫中正月十五比武大赛,刀术第一人,多为曹氏子弟,曹寿就夺过一次金匾。
曹襄受他父亲曹寿亲传,而卫青自在平阳侯府长大,两人的刀术多有相似之处,过起招来,显得流利而漂亮。
台上,刀风正烈,好武的平阳公主,一眼就看出曹襄已经落败,虽然刀法精妙而熟练,但也许是少于练习的缘故,曹襄常常在过招时显得犹豫不决,而年龄是他两倍的卫青,出入沙场,常常与敌将力战,显出一种临敌的高明和机智。
但卫青仍然与曹襄游斗着,没有立刻将他的刀击飞。
平阳公主知道,卫青是为了给曹襄留有余地,以免在众人面前出丑。
出于母亲的私心,她也希望卫青能假装输给曹襄,襄儿才十六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龄,何况他的射术和刀法也十分精妙,远远超过同龄的少年。
而出塞百战、名扬天下的卫青,并不需要这一场的比武胜利来增添自己的辉煌。
在她纷乱的思绪中,卫青和曹襄又斗了十来回合。
忽然间,曹襄跳出圈子,面如死灰,将刀丢在地下,长叹道:"我输了。"
平阳公主"忽"地站了起来,朗声道:"襄儿,你没有输,再来过!"
"我输了……"曹襄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沮丧,"我知道的,卫将军在让我。没想到,名震天下七十年的曹家刀法,会败在你的手上。"
卫青看见平阳公主和曹襄脸上的难过神色,深觉抱歉,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装作落败,让一让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平阳侯,你不必难过,卫青的刀法,同样出自曹氏,只不过,卫青出入疆场多年,浸淫其中,手熟而已。"
"卫将军何必自谦。"曹襄的脸上恢复了原来的开朗,"天下才士辈出,没有人能够永远自称为天下第一人。卫将军的刀法似曹而非曹,已经自成一家。听您的外甥、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刀法更在你之上,看来,曹襄这一次入宫夺魁之念,已成泡影。"
卫青暗暗赞叹曹襄心地的轩朗和大度、坦诚,他将刀插回腰间,笑道:"平阳侯,你的箭术,只怕整个长安城没有一个人能够比过。只是不知你的骑术如何?"
也许因为这一番激烈的比斗,曹襄的心中竟生起了一种既类似于崇拜又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感情,笑道:"骑术好不好,关键看什么?"
"技巧和耐力。"卫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回答,平阳公主已经笑着告诉曹襄。
"对吗?"曹襄依然神色谦逊地望着卫青。
"对。"卫青摸了一摸自己下颏的短髯,点头道,"卫青以为,骑手可以分为三种境界,一种叫作勇,一种叫作智,一种叫作仁。勇为下,智为中,仁为上。"
"哦?"这种理论,显然曹襄从来没有听过,"卫将军能不能详细为曹襄解?"
卫青负手向靶场边走了两步,庄容道:"懂得勇的骑手,再烈性的野马,都能训熟,奔如闪电惊雷,静如渊渟岳峙,做到这一点,就能成一个上等骑兵。"
"那么,智呢?"
"智,达到勇的境界,又超越勇的境界,骑手的各种技巧,几乎达到完美。在骑手的眼中,马,同样是一个有生命、有喜怒哀乐的战士,在赛场上,在沙场上,是马,而不是骑手,在征服着距离,躲避着危险,冲撞着敌人……当你们竞赛时,人骑合一,目标是终点红锦,整个奔驰的过程中,抢内道、加速和稳速,都是马在判断、在决定,而骑手,只要给它稍许提示。当你们走上战场,有智性的马,将两倍增加你的战斗力,它也有着它的战术和力量、智慧。"
曹襄的眼中浮出赞叹之色:"达到智的境界,已经令我向往。那么,卫将军,仁,又该是何等美好而了不起的境界?"
卫青了个呼哨,唤来了自己在垂杨柳下漫步的黑色坐骑:"仁,那是一种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境界。我一直在追求着,却总是达不到。这匹乌骓马跟了我很多年,五年前,一个北方马贩子来我的营中卖马,我买下了六十匹焉支良种马,分送给帐下的将领,但自己却一匹也没有看中,马贩子很遗憾。我将马贩子送出大营,忽然一眼看见了这匹马,当时它被拴在营门前的系马桩边,瘦削、高大,神情落寞。我强压住自己的兴奋,淡淡地问那马贩子,这匹马你卖吗?"
"后来呢?"曹襄深感兴趣。
"那马贩子很奇怪,笑道,这匹马是拉车来的,在路上患了病,我正准备将它送入屠宰场呢,这种马,卫将军也看得上?你要,就送给你好了。我努力克制住喜悦之情,接受了这匹奄奄一息的乌骓马。"
"将军怎么能看出它是一匹好马?"曹襄诧异地量了量乌骓马,见它正用头在卫青的肩膀上轻轻摩擦,情状与其亲昵,还不如是一种生死相守般的挚情。
那马虽然瘦,但毛色油亮,马腿健壮修长,比平常马腿要长一尺,马颈纤细而线条优美,浑身肌肉隆起,显出一种超出一般的力量和灵活劲头,果然是匹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