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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是谁?"卫子夫的声音里有些怨气。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子夫,二十多年前,我母亲被册封为大汉皇后前,我曾经劝过她几句话,你愿意听吗?"
卫子夫的脸上现出急迫而兴奋的神色:"卫子夫洗耳恭听。"
"富贵和恩宠,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平阳公主有点怜惜地看着这个女人,她和自己的母亲王太后有些相似,美貌而倾心于富贵,这种人是非凡的女人,也是可怜的女人,"要想巩固自己的位置,只有牺牲自己的爱情。你知道,已故的王皇太后有一种行之有效的令绝色佳人不受注意的方法吗?"
卫子夫的眼睛里浮出深深的期待和向往之色:"皇太后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方面的教诲。"
"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了。"平阳公主淡淡地笑道,"再美的花,放在花丛中,也不会变得显眼。当新的春天来临,谁还记得去年的春天?"
"你是……"同样冰雪聪明的卫子夫,有些明白了。
"扩大选秀范围,每年都在皇上身边更换新鲜美丽的面孔,如果你愿意为太子据和卫氏家庭考虑,就放弃女人的嫉妒心,认真去做一个有权谋有智慧的大汉皇后。"平阳公主站起身来,轻轻从花瓶里抽出一枝含苞欲放的紫藤花,丢到纸窗外的紫藤花架下,飞雪般坠落的紫藤花,很快掩盖住了那枝折断的花枝,"子夫,你是个格外聪明的女人,你知道该怎么做。梅花之所以在冬天显得珍贵,是因为百花凋零,只有它显示出一种沉静的美。当春天来了,上林苑成为一片花海,谁还会看重一枝山花?皇上,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的感情和时间都有限,当皇恩雨露被多人追逐的时候,他就不可能对其中的任何一个报以深刻浓厚的感情,至少对你的后位和据儿的太子位,构不成威胁。"
卫子夫若有所思地沉吟着,良久,她才抬起脸:"长公主,你有着非同一般的智慧的力量,卫子夫直到今天,才真正对你产生了佩服之情。呵,因为我的出身,我一辈子都在追求富贵荣华,当这一切梦寐以求的东西到手之后,我反而开始羡慕你,至少你在深沉地爱,也有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在真挚地爱惜你。"
"各有因缘莫羡人。"平阳公主淡淡地回答道,"皇上也曾经爱过你。他是成就了王霸事业的雄心勃勃的君王,平常的女子,不可能得到他的真爱。不管那感情是一年还是一生,你都应该好好珍惜。"
卫子夫垂头不语,良久,才点了点头。
"天已经晚了,不如你在这里用了饭,歇一夜再走?"平阳公主看见窗外红日已经西斜,客套地问道。
"不,我马上赶回宫去。"卫子夫缓缓地站起身来,向门前走了两步,又扭过脸来,微微皱眉道,"长公主,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皇上,卫青如今在殿上常常口吃得不好话,奏对国事时一问三不知,十分迟钝,人也开始发胖,离去年的倾国之战不过一年时间,年龄也不过三十四岁,卫青怎么会显示出未老先衰的迹象?"卫子夫有些发愁,"如果不出问题,将来的大汉丞相之位,肯定是卫青的,但卫青却不自爱重,让人好生难过,长公主,你劝劝他。"
平阳公主沉吟着,没有答话,将卫子夫一路送了出去。
府门外,暮色越过威武雄壮的石狮,河水般的弥漫了整座府第,府前,高高悬着三面"海内威武"的金匾,一面是平阳公主所夺,一面是已故的平阳侯曹寿所夺,最新的那面,是他们的儿子曹襄去年夺得的箭术冠军。
二 韬光养晦
清坐在床边俯视卫青的脸庞,平阳公主常会以为自己还身在梦中。
这样的梦做得实在太久,有十八九年了,以至于当它变成现实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不能适应,常常会面露恍笑,在灯下怔怔地对视,算起来,那十八年中,他们相守的日子,总共也不超过三天,如今这些日日相对的好时光,让他们倍加珍惜。
这是装饰简朴的长平侯府,在这个陌生的宅院,因为有了卫青,平阳公主也觉得温暖安逸,纵然这是她四十年来所住过的最坏的房子。
"该上朝了。"平阳公主轻轻地推了卫青一把。
卫青睡意正浓,平定匈奴之后,他整整一年时间没有到边塞去,北军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
也许因为猛然间适应不了这样的安逸和家庭生活,卫青迅速地开始发胖,从前脸上那些瘦削的线条,全部被脂肪淹没了,再也看不见从前的清秀和冷漠。
"已经寅时了,还不快起来穿衣上朝?"平阳公主的声音有些急了。
卫青这才睁开了眼睛,了个呵欠,笑道:"不去。"
"什么?"
"我今天不去上朝。"
"理由?"
"我病了。"卫青轻轻咳嗽两声,"无法起床。"
平阳公主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三十五岁的人了,还这么撒娇。哪里像是百战归来的将军?简直像你大姐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公孙敬声,公孙贺太疼儿子,将他养成一个长安城的标准纨绔子弟,做着太仆丞的官,天天在官署里看不到人影,手下找他办事,得到永巷里的薛家坊去,亏那些人想得到,送了他一个外号:“九城胭粉詹事“。"
卫青笑了起来,却依然斜卧在被衾里,不肯起来,道:"可见书上得有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和卫子夫是从底下奴才出身的,我还是个女奴的私生子,到了第二代子弟,都出生在皇宫和侯府,对生途艰难毫无认识,所以会天天斗鸡走狗。你看,霍去病在子弟中身世最可怜,是二姐做侍婢时与县吏霍仲孺私通所生,在襁褓中的时候,也没有人看护,整天饿得满脸是泪,如今反倒心性刚强,立下偌大的功劳。这班兄弟中,因战功被封侯的,只有他一个,我那三个儿子,都是封荫,公孙敬声将来能保得住封荫,就是大幸了。"
平阳公主忍不住摇了摇头:"当真是五世而斩,也还让人放心。只怕这些第二代的孩子们,无法应对将来的风雨。"
卫青没有话,良久才叹道:"本来仕途险恶,连我都觉得,长安城里的风云,比塞上还要多变,长安城里种种隐秘的战争,比平定匈奴还要艰难。"
平阳公主握住他的手,看见他三十五岁的额头上,已经深深刻下皱纹,她不禁心生怜惜,也叹道:"在这官爵兄终弟及、父子相传的王朝里,家族的力量,不可忽视。你们卫家虽然目前仍是长安城最强盛的家族,但你们卫家的众多子弟,今后能够依靠的,恐怕只有一个霍去病。卫伉他们三兄弟,虽不至于像公孙敬声那样堕落,但也是在富贵丛中长大的,他们骑射平平,没有抱负,全无乃父之风……"
卫青没有为她的直言生气,点头道:"你的是,长乐宫本是卫氏最大的依靠,现在只怕也难……"
"正是。"平阳公主想起卫子夫那张永远带有勉强的微笑的脸庞,"皇后多年失宠,她生的两个公主(按:卫子夫实生四女,但除了后来被杀的阳石、诸邑二公主,余二人失名失传),一个太柔弱,一个太风流嚣张,都难成器,就有见识,也是女儿身,注定了不能有所作为。太子据呢?整天哭哭啼啼,毫无男子汉的魄力,东宫里,连一个的黄门令都敢背着他擅自弄权。那么懦弱的人,偏偏专门有一帮人跟他作对,奏太子不敬、逾礼的弹劾文章,将皇上的桌子都堆满了,左不过是李夫人、王夫人家的亲戚和近党,太子就不敢辩驳一句,只会伏地大哭。你们也不敢为他回护一句。《商君书》过,以战止战,虽战可也。作为一代名将,难道你没有读过这句貌似平凡实则深刻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