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日师徒百日恩(三合一肥章)
仙源, 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
“你可真是个妖精~”瘦高男子勾起女人的下巴,眼底的青黑连着双颊上未褪尽的紅潮,一派纵玉过度的糜烂模样。
空气中那特殊的气味还未散尽, 入目皆是破碎的白衣绸纱, 可想而知昨夜战况有多激烈。
女人见男子起身,生怕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身体像蛇一般攀在他身上, 轻细的嗓音里仿佛添了蜜糖, 清纯中透着一股妖媚:“女子本就是妖精, 如今已成仙了,又叫公子你变成了妖精。”
“哈哈哈——”男子朗声大笑起来, 一手托住女人滑腻的臀,两人耳鬓厮磨,幽静的草丛里又飘出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调笑和荤话。
如果朝暮在这里,定会拿张开的手指捂住眼睛, 一边偷窥,一边感慨世风日下、蛇鼠一窝。
因为这一男一女,正是雁峰与白莲。
且那天雁峰在书阁遭了朝暮和雁衡阳的气,并未与雁雪一道回三十三天, 而是在仙源又兜了一圈,原是准备找到朝暮好好“教训”一番,却没料到撞上了在山谷里洗澡的白莲。
雁峰也很疑惑, 他只报了个家世来历,这女人就贴了上来,比那些仙家婢子还好上手,不过他心中烦闷, 正缺个女人泄火,当下也是来者不拒,一番造作后,倒也对这女人伺候人的功夫颇为满意,尤其是她一身白衣素装,柔柔弱弱的看着自己的那副貌似纯洁的姿态,与她床榻之上的千娇百媚形成巨大的反差,极对他胃口。
“你可愿随我回去?”雁峰神色餍/足,话这话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蹙眉道:“不行,我逗留仙源之事不能让我父亲知晓,你还是先留在这里。”
白莲喜悦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好半晌,才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楚楚可怜的道:“雁公子,我如今已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妖精,我怎么舍得呢。”雁峰一手搂着白莲,一手在地上散落的衣衫碎布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刻了雁氏族徽的玉牌,送到白莲手上:
“凭此物你可在三十三天畅行无阻,你放心,我会时常来看你的,等两年风头过了,我定将你接去三十三天。”
白莲忙将玉牌收入怀中,泪眼婆娑道:“雁公子可莫要忘了我啊。”
雁峰从储物袋里取了一套崭新的衣袍换上,随口应和了两句,临走时,忽然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白莲脸色僵硬,强笑道:“女子白莲,洁白的白,莲花的莲……”
雁峰只听了“白莲”三个字,就颔首离开,一点流光划破天际,白莲最后一个字眼还咬在齿缝里没有吐出来。
她脸上青青红红,身上也青青红红,双目之中悲伤、愤怒、不甘、野心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戴了一张会变戏法的面具,良久,才重新归于平静。
普通仙和仙门世家的公子没有任何可比性,家世出身就是一道鸿沟,将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人生经历的人分隔两地,她若是想要越过去,就必须走捷径,必须经受这些痛苦。
“莲……”清澈的池塘里忽然冒出一个灰衣少女,身上还沾着水底的污泥,正担忧的看向白莲。
白莲又惊又怒,她急忙抬头去寻那早已消失不见的雁峰,确认他真的已经离开后才斜眼瞥向雾霓,怨怪道:“我不是让你藏起来吗?跑出来做什么?”
雾霓:“可他不是走了吗?”
“万一没走远呢!”白莲瞪了一眼雾霓,转念又怀疑道:“你莫不是故意想在雁公子面前露脸?指望也攀上这根高枝?”
“不、不是,莲你怎么能这么揣测,我……”
“最好没有。”白莲随手捡了一条白绸,勉强裹住自己的重点部位,大片大片的皮肤还露在外头,暧昧的红痕和齿印清晰可见。
她并没有遮掩这些印记的意思,恰恰相反,她很是得意,半炫耀半嘲讽道:“话回来,就凭你这点姿色,啧啧,恐怕雁公子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雾霓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白莲口中出来的,但是她又无法反驳,自己原身就是塘里的淤泥,被深埋在水底,没有人会看一眼,更没有人会像欣赏莲花一样欣赏她,世人只知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又有谁能想起正是淤泥养护了亭亭玉立的莲花,才能让它开的那么娇那么艳。
白莲见雾霓垂下头去,湿漉漉的身体让本就落寞的气息显得更加颓废,不禁心生快意,挑眉道:
“我早就受够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自己因果科成绩还不错,天天自以为是,对我指手画脚,我真不明白,像你这种见不得人的烂泥,也配拿到正成绩?天道可真是瞎了眼了,也或许是它弄错了,是你抢了原本属于我的分数!”
雾霓眼角濡湿,抬起头来悲痛的看着她。
“收起你这幅老好人的姿态,我看着就作呕。”白莲冷哼一声:“都是我玩剩下的了,以你的丑模样学也学得不伦不类,真是东施效颦。”
雾霓抿了抿唇,颤声道:“莲……”
白莲抬起下巴,施舍一般丢给她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你既然自命清高不肯跟世家扯上关系,就知些廉耻,别来扰我的生活,我也不想再跟你这种卑贱仙扯上关系。”她手中紧紧捏着那枚玉牌,笑靥如花:“我如今与你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雾霓见她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术,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新衣穿戴整齐,起身欲走,不知为何,还是习惯性的问道:“你去哪里?”
“与你有关么?”白莲抛下这句话原本算直接离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扭头寒声道:“我警告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今天的事若是传扬出去,休怪我不念旧情!”
一道流光自山谷掠出,白莲却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掉转方向,往西源弟子绕道走的蒙家主仆住所飞去。
昨夜雁峰可是透露给她一个有趣的消息,若是不利用一番,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在那棵杂草身上受过的委屈。
……
朝暮等人还在赶路,几只仙鹤神采奕奕,坐在上头的人却多多少少露出些疲态,尤其是朝暮,红虽老实了许多,但素来的飞行习惯是改不掉的,两只羽翼丰满的大翅膀每一次扇动,她都觉得身下在摇晃,她这辈子还从未坐过这样颠簸的交通工具,坐的久了更是头晕目眩、眼冒星光。
“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青青最先发觉朝暮的不对,忍不住开口问道。
其余人听见声响也侧目看了过来,雪老更是担忧道:“友,你可莫要出什么事,至少得活着到天际雪崖啊。”
朝暮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老头真不会话,面上还是微笑道:“没什么,大约是有些晕鹤。”
雪老闻言放下心来,又想起之前的对话,严肃道:“难不成是红的缘故?”
红扑闪的翅膀微微一僵,颇为委屈的低下头去,朝暮笑了笑:“雪老多虑了,是仙自身的问题。”
雪老:“友且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雁衡阳看了朝暮一眼,道:“回程时就不必坐仙鹤了,改走水路。”
朝暮奇道:“还有水路?”
雪老捋了捋白须:“自然是有的,只是银河乃是从二十九重天倾泻而下,直通地界冥河,逆水极为难行,顺水倒是简单许多,届时老夫遣下人取一艘仙船载锋和你们回去。”
“锋?”青青蹙眉:“锋是……”
“是我天际雪崖的少主子,也是老夫的亲外孙。”雪老脱口而出:“这番劳友前来,正是为了……”
“为了接他去仙源!”朝暮断雪老的话,斩钉截铁的道。
雪老反应过来,虚咳一声,也道:“正是如此。”
青青盯着朝暮的眼睛:“果真?”
朝暮面上维持着□□无缝的表情,真诚道:“当然了,雪老前辈告诉我与仙友身体弱,一直推迟着没有上学,现下养的好了些,便让我们来接他。”
“身体如此不好?竟还要人接吗?”雁衡阳诧异道。
本来这就是个临时编的借口,完全撑不住推敲。
朝暮看向他,嘴角抽了抽,她觉得雁衡阳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青青眉心皱的更紧,正要开口,一道冰冷刺骨的罡风迎面袭来。
众人被吹得一阵东倒西歪,雪老一边十指结印,一边大声笑道:“到了到了,终于到了,这是我天际雪崖的边境,待老夫开结界。”
一枚枚淡蓝色的法术印记四散飞开,那猛烈的罡风随之平息,只是温度却更低了,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无所不在的寒气活的一般直往人骨子里钻。
仙源三人齐齐了个哆嗦。
“诸位友莫要惊慌,十二重天本就是冰雪铸造的地方,冷一些才是正常的,这种寒冷并非冰魄直接催动,不会对人造成法术伤害,只是单纯的冷而已。”雪老脸色红润,笑呵呵的解释道。
自进入天际雪崖,他的精神就越发好了。朝暮心想这大约就是先天灵仙的优势,与天地冰雪同在,只是她这样的草可就惨了。
来也奇怪,原先讲座上用冰魄降下的雪花她就觉得很舒坦,原以为是自己修为见涨,如今在这里活生生被冻成狗,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
她一棵草,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专门跑来过冬呢?
又是一朵冷云擦过脸颊,朝暮了个喷嚏。
“、暮,你还好吗?”青青也有些不适应,她原身是常山柳,算起来同为落叶草木科,畏寒畏火乃是天性。
朝暮没有回答,脸上呆呆的明显在发愣,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气息,强大、熟悉并且勾起了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暮?”
朝暮猛的回过神来,正对上青青担忧的神色:“此处天寒,支个灵气罩或许能舒缓一些。”
青青着手指微动,一缕青色灵力往朝暮方向窜去,然而还未近身,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下一刻,朝暮周身浮现出淡淡的银灰色光芒,形成一个结界,久违的暖意袭上身来,朝暮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谢谢你,青青。”朝暮感谢道。
青青目光闪了闪,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
雪狐一脉是天际雪崖的执掌者,与氏乃雪狐中的王族,天生极擅冰雪,原身更是毛茸茸白花花,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抱在怀里一顿揉搓,当然,这只是臆想,没人有那本事去吸王族狐狸,若是退而求其次,勾搭勾搭普通的狐仔倒还有几分希望。
朝暮托腮看着山崖间潜行的狐狸,毛色几乎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也只有神仙的好目力才能瞧的真切。
雪老见她看得认真,不禁暗喜,笑道:“友观我雪狐族如何?”
“很好啊,这么多幼崽,可见种族兴旺,环境嘛冰天雪地的倒也挺好看,就是冷了点……不过雪狐皮毛厚实,应当是不怕冷的。”
雪老叹道:“友只见到雪狐幼崽多,却不知王族人丁单薄,我那外孙已是独苗苗了,也不知何时能开枝散叶……友是狗尾草出身,虽天资有欠,但草木易发,子嗣应当繁盛吧。”
“咳、咳咳——”朝暮被自己口水呛到,心道她连花都没开过,哪里晓得这些事,而且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尴尬了……
朝暮眼神飘忽,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青青和雁衡阳却是同时开口:
“暮尚且年幼,前辈此话逾矩了。”
“仙人子息艰难,朝仙友既已成仙,自没有所谓草木易发的法。”
两人完后对视一眼,又不屑的扭过头去。
朝暮挠头,笑呵呵的摆出一副憨傻的模样。
雪老目光从青青身上掠过,看向雁衡阳,蹙眉道:“你是……”
“晚辈雁衡阳,三十三天雁氏次子。”
“原来是一根筋的儿子。”雪老轻哼一声,上下量了雁衡阳几遍,见他身姿挺拔、气质温雅,心中更是不悦:“长得倒是齐整,但若是要做一名称职的仙侣,可不仅仅只看模样的。”
雪老看向朝暮,苦口婆心道:“友啊,今后择侣可得当心,越是俊美漂亮的不听越是心眼多,一不留神就容易被卖了。”
朝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前辈此言极是,晚辈也是如此认为的。”
雁衡阳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眯起眼,既无比恼怒雪老当面上眼药的人行径,又气愤朝暮的反应,但他此行另有任务,不能在此处撕破脸,只好把满腹牢骚都憋在肚子里。
青青见状不由得微微一笑。
雪老又道:“有些子,虽看着嫩了些,但还是很靠谱的,又乖又听话,日后相处起来也舒心愉悦。”
朝暮道:“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不可能,你再想想?”雪老拐着弯儿的提示,见朝暮还是神色迷惑,索性直截了当的道:“老夫外孙与锋,就是这样的良人!”
青青笑容僵住,雁衡阳也沉了脸。
搞半天,这老头子是推销自家外孙?
朝暮表情古怪,她那徒弟嘴甜是嘴甜,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乖顺啊,赶都赶不走的黏人精也就算了,哪家乖徒弟会因为师傅拒绝同寝就暗中谋划囚禁师傅的?
这分明就是欺师灭祖的魔星啊!
还是欠。
可怜她白白受了一场凤凰山火啸,她又不是凤凰,险些被熊熊烈火烧成灰烬。这么一想,朝暮手更痒了,正琢磨着要不要见到徒弟先给他一拳,耳畔就传来几声高亢的鹤鸣,垂目望去,只见他们已到了天际行宫。
白鹤收束翅膀缓缓降落,底下那早早等着的几人也从黑点变得越发清晰。
一排衣着差不多的侍从,前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岁月的风霜并没有抹灭她的美貌,反而沉淀出一种独有的慈善气质,正是雪狐族王后隙雪夫人,也是雪老唯一的女儿。
“隙雪,我把人带回来了。”雪老一见女儿就咧开了嘴,皱巴巴的老脸上盛满笑容。
朝暮三人翻身下鹤,抬手揖礼,同声道:“晚辈见过隙雪夫人。”
隙雪夫人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而过,而后满面春风的走向青青,满意笑道:“不错不错,好孩子懂礼貌,身材好长得也漂亮,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千金,生辰八字如何,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可曾婚配?”
青青:……
雁衡阳掩面,嘴角难以自制的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朝暮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的往旁边让了让,声同雁衡阳道:“青青跟隙雪夫人认得吗?”
雁衡阳摇头,又停住,不怀好意的道:“或许是提前约好来相亲的吧。”
他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青青自然也听到了,阴沉着脸朝他丢来一枚眼刀。
雪老发觉不对,慌忙从鹤背上飞下来,急匆匆将隙雪夫人拉开,连声道:“错了,错了!”
隙雪夫人满脸莫名,听雪老手忙脚乱的解释了一通,才明白过来,她的视线在青青和朝暮身上来回逡巡,蹙眉道:“可是这个太平了啊……”
话音未落,就见雪老重重的咳了一声。
[镜子:主人,她是在你吗?]
[朝暮:闭嘴!]
朝暮低头看向自己坦坦荡荡的胸怀,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青青脸色比方才更黑了,她走到朝暮面前,挡住隙雪夫人的视线,柔和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温度:“两位前辈,我们既是来接与仙友入学,就烦请你们带他出来,也好尽快启程回仙源,以免耽误了课业。”
“可是锋……”隙雪夫人神情迟疑,雪老忙代她答道:“诸位友今日赶路也都累了,不如先在王宫休息一晚,老夫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隙雪夫人接到雪老的传音,也道:“对对对,各位先行歇息,稍后自有接风晚宴,王上闭关,天际雪崖大事宜都由孤暂代操持,远来是客,若孤怠慢了怕是回头无法向王上交代。”
青青狐疑的看向两人。
朝暮可没忘记徒弟还睡着呢,能不能醒都是问题,根本不可能立时跟他们回去,便应和道:“前辈考虑的极是,我等叨扰,实在麻烦前辈们了。”
雁衡阳同样笑道:“确实有些疲惫,休整几天是好事,柳仙子何必急在一时呢。”
青青心中疑惑更甚,只是众人都这样,她也不再坚持己见,沉默着走到朝暮身边。
三人跟着侍从,穿过冰雪凝结而成的回廊,往王宫东南方向一偏僻角落去,遇到一处岔路,侍从却是分成两拨,分别指向两条道。
青青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侍从恭敬道:“天际雪崖鲜少接待外客,王后特意嘱咐不能慢待贵客,因此除却原本的一处客房,奴等又扫出两间空屋,与客房不在一处。”
“不必麻烦。”青青道:“我与暮向来同吃同住,从无避讳,给我们一间房间即可,剩一间给他住。”
青青视线落在雁衡阳身上,示意侍从将他带走,雁衡阳双眼眯了眯,笑道:“柳仙子何必难为下人,听闻在仙源时是因宿舍有限,丸时老师又…才勉强同意你和朝仙友挤一个屋子,如今我们客居天际雪崖,再如此做岂非显得主人家吝啬,若是传到隙雪夫人耳中……”
他话没完,几个侍从已经颤巍巍的差点跪下了,哆哆嗦嗦道:“仙子可切莫让奴等无法交代啊。”
青青不语,只斜眼盯着雁衡阳,视线交汇处似乎有激烈的火花星子溅出来。
朝暮揉了揉眉心,道:“青青别闹,我们分开住便是,反正也离得不远。”她内心实际上也不想和青青住在一处,她来这儿是要揍…咳、唤醒徒弟的,若是青青一直跟着,恐怕不方便。
青青和雁衡阳这才停下来,雁衡阳眉目温和含笑,语气轻松道:“柳仙子慢走。”
青青哀怨的看了一眼朝暮,没有得到挽留,只好沉着脸回过头去,朝雁衡阳冷哼一声:“雁仙友这话的奇怪,你的房间又不在此处,我们都住那边。”
最后两个字她加重了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目送两人走远,朝暮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跟着侍从往另一个方向走,耳畔传来一声极细微的轻笑声,她停下来,皱着眉头左右张望了一遍。
侍从奇怪的问道:“仙子可有不妥?”
“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一阵笑声?很轻,很好听,是个男子的声音。”
侍从迷惑道:“奴未曾听到,此处人烟稀少,平常只有落雪的声音……仙子是不是听错了?”
朝暮抿唇又环顾了一眼,见周遭确实只有她们两人,这才摇头道:“抱歉,大约是我听错了。”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侍从将朝暮带到客房后,施了一礼便退到门外,天际雪崖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冰雪筑成,只是这寒冰有灵力加持,不会像凡间的一样轻易融化,朝暮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不可能凿穿地基挖点泥土出来,便将就着盘膝坐在床榻上,算坐恢复一下元气。
显然,她忘了自己沾床即睡的老毛病,尤其是经过几天的赶路,她的精神已是十分倦怠。
朝暮睁开眼,满天繁星,熟悉的景象让她一愣,她反射性的起身望去,果然他在。
“你好久没来了。”朝暮大大方方的走到他对面坐下,话动作已不像先前一般谨慎拘束。
“我还没感谢你,之前多亏了你告诉我常量的问题,否则那些公式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朝暮双手托腮,双目发亮的看着隋迩:“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常量数字不对?我见旁人都是按九来计算的,他们怎么也能成功施法?我若是用九,根本使不出来法术。”
隋迩端坐着,姿态笔直严肃,他没有回答那些问题,反而定定的看着她,道:“有人告诉我不应当入梦。”
朝暮一愣,脸色有些古怪,这不应该是常识吗?哪个正常的人会跟强盗似的跑进别人梦里,她原先也一直当他是梦魇一类的妖邪。
隋迩:“你不喜欢,对吗?”
朝暮抿了抿唇,没有话。不论如何对方指点过她,有为师之恩,尊师重道是她开智后在国子监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隋迩见她眼神闪烁,心下了然,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不起。”
朝暮惊讶的看向他,自他们相识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放下姿态,倒让她不好意思了:“其实没什么,你能随意操控我的梦境,想来要么是天赋要么是修为高深,我无法反抗是我自己修为不足,生气也是在无能狂怒罢了,我不怪你,不过……”
她着神情昂扬起来,一拍桌子,高声道:“总有一日我会超过你,凭自己的本事让你进都进不来!”
隋迩眉眼柔和,竟也随着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我不自量力?”朝暮眨了眨眼睛:“哦对,你大约不知道,我原身可是狗尾巴草,那种长在路边最低贱的狗尾巴草,不论是谁路过,但凡长了腿都能踩上两脚……”
她趣似的道,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的趣,可不知为何,这一回眼眶却在发烫。
纵使她内心再强大,自嘲过多少次,再怎么假装不在意,始终也是会难过的。
她生来就是这样卑微的杂草,做多
少事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和资质,所以她只想找个养老的地方安安分分无欲无求的度过自己的草生,她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妥协了,但直到如今才明白,她过去的一切都只是在逃避,她仍然在意、仍旧不甘。
隋迩手指微动,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想伸手揉一揉眼前这棵草的脑袋,或是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她这么多年经历的悲欢。
「你该有几万年没同女子过话过了吧。」
源主为老不尊的声音忽然浮现在脑海里,隋迩身体僵了僵,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
他不懂得如何跟女子相处,只知道不能再做出入梦这样不讨她喜欢的事,应当更克制一些。
“你怎么不话?你不觉得杂草很差劲吗?”朝暮道。
隋迩:“杂草与云彩并无不同。”
“怎么会一样呢?”朝暮耸了耸肩:“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隔着十万八千里,成妖后的资质可真是应了云泥之别这个词。”
“你我之下,众生平等。”
朝暮:“……你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龙傲天话本?”
隋迩眉心微微蹙起:“龙傲天是何物?”
“算了算了。”朝暮摆手:“我跟你聊这个干嘛,反正我已经想通了。”
她正想再些什么,却感知到外界有人在呼唤自己,梦境也渐渐支离破碎起来,半梦半醒的刹那,朝暮急忙喊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隋迩薄唇开合,缓缓吐出两个字眼,朝暮却是耳畔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他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梦境彻底破碎。
“仙子?仙子?”
侍从的大脸盘子映入眼帘,朝暮黑着脸坐起身,没好气道:“你叫魂呢,催这么急。”
心中却是一凛,她实在太大意的,如今客居他所,任何人都有可能私闯房间,若是改日遇见敌人也这般无所防备,后果不堪设想。
侍从不好意思的退开两步,又行了一礼,道:“王后已摆好接风宴,正叫仙子过去。”
朝暮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光线暗淡,原本白茫茫的雪地透着一丝蓝色,她点了点头,站起身随侍从往宴厅走去。
“朝仙子,你终于来了。”见朝暮出现,隙雪夫人热情的迎了上来,看样子已经完全克服了“太平”的心理障碍。
青青和雁衡阳已经到场,分坐在长桌两侧,朝暮礼貌的朝隙雪夫人揖礼,也未多做交流,一路附和着坐到青青旁边。隙雪夫人坐在主位,雪老在略靠下一些的副手位,与雁衡阳并排。
桌上菜肴多是十二重天特产,冰雪之物灵力充盈卖相好,就是比较废牙。
“隙雪夫人。”青青突然起身施礼道:“晚辈与暮舍友做惯了,如今分到两个客房反而不适应,不若将我们调回一处,晚辈也能安心些。”
天啊,青青怎么还惦记着这事。朝暮神情郁郁,忙给隙雪夫人递了一个眼神。
隙雪夫人接收到朝暮的暗示,反向解读后心下不禁纠结起来,没想到这两个女孩子感情这么好,竟都要求要住在一起,自己如果不答应,岂不是显得不近人情?
但若是如此……
“隙雪夫人?”青青又唤了一声,声音悠远极有引导性的道:“您答应了吗?”
“啊,好。”隙雪夫人反射性的答道,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自己了什么。
朝暮一手捂住脸,流露出一缕面对猪队友的无奈气息,同时脑海中迅速思索对策,不一会儿,就毅然决然的朝隙雪夫人和雪老架了传音轨道。
“两位前辈,与锋…与仙友之事不能让我另两位朋友知晓。”
“朝友?”
“朝仙子?”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轨道中响起,话音刚落,隙雪夫人和雪老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无比震惊的神色。
三人同时传音?
这是什么高级法术,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如今竟要一个新晋仙身上增长见识。
半晌,雪老磕磕巴巴的道:“友啊,你这传音……”
“什么?传音有何不妥吗?”朝暮蹙眉道:“我有记得加密和屏蔽,莫非哪里还有漏洞?”
“还、还加密屏蔽了啊……”雪老更忐忑了,道:“敢问友,三人传音是哪位大能新研发的法术,老夫竟才不知晓。”
朝暮挠头:“晚辈只是在课本里的基础传音公式上加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在传音音轨中间做一个环,如此不论几个人,都能同时参与传音。”
“你自己做的?”隙雪夫人不可思议的道。
雪老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叹道:“以狗尾草之身跻身东源的仙果真不是普通人,看来仙界又要掀起一阵后浪了。”
“这不是重点。”朝暮急道:“两位前辈,我与青青同住就脱不开身了,与仙友那儿该如何做?”
“可孤已经答应了啊。”隙雪夫人无奈道。
朝暮皱眉,道:“迟则生变,不如趁早将事情办完,隙雪夫人现下可有空闲?”
隙雪夫人:“孤倒是有空,但现在不是还在开宴吗?”
朝暮抬头,围坐在长桌周围的五个人神色各异,但看起来均是在优雅用餐的模样,不时还会推杯换盏,礼貌的啜饮一口清酒。
朝暮与两人又传音了几句,这才站起身,佯装不舒服道:“两位前辈,我本是草木,侥幸成仙,修为却不到家,吃了两口这冰食,肚子竟闹腾起来了,实在汗颜,不知……”
她话没完,早有准备的隙雪夫人已招来了一个侍从,耳语几句后,道:“是孤考虑不周,忘了客人非天际雪崖之人,恐怕不习惯这里的吃食……雨,带客人去方便。”
那叫做雨的侍从便引朝暮往外走去。
青青站起身,担忧道:“暮,你没事吧,我跟你一起——”她着就要迈步跟上。
“停!”朝暮喊了一声,完又意识到自己中气太足,忙捂住肚子,做出一副有些难受又不至于很难受的样子:“青青,我是去……方便,这都要人陪我多丢人啊,你就在此处,代我好好向两位前辈致歉。”
话音未落,朝暮就拉着雨急匆匆的往外走,三两步就不见了踪影,青青只好皱着眉头又坐回去。
过了一会儿,隙雪夫人放下餐具,笑道:“十二重天繁忙,孤先去处理公务,便不陪两位了。”
雁衡阳停下手,道:“雁某也……”
他刚了个“也”字,雪老立即捋着白须道:“来我早就想同两位友探讨一下仙源和天际雪崖法术机制的不同之处,现下正是好时候,友可知……”
眼见雪老将两人稳住,隙雪夫人忙往外行去,出了宴厅即刻瞬移至建在一座山峰上的宫殿。
朝暮和雨早已等在门口,见隙雪夫人来了,正欲施礼,隙雪夫人却是摆手将雨遣下去,拉着朝暮径直走入殿内。
宫殿里空旷安静,唯有中间摆了一张垂着帘子的冰床,上面躺着一个少年。
是少年,但其实已有足千岁的年纪,只是人形长得慢,看起来才嫩了许多,然而也仅仅是嫩,并非如星轨那般还透着两分稚气。
“徒儿……”朝暮脱口而出道。
这声音在静谧的宫殿里显得尤为清晰,而就在声音传出来的刹那,床上的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竟微微动了一下。
隙雪夫人满脸震惊。
她跟他父王喊了一万遍都没反应的亲儿子,竟让一个女孩子随口一句给喊动了?人家甚至没叫名字,只是非常模糊的“徒儿”两个字……
隙雪夫人心头一酸,忍不住想感慨一句:
儿大不中留啊!
怪不得星轨仙君那般肯定的给他们推荐朝暮,她原还不抱什么期望,现在想想,星轨仙君真不愧是仙界最通晓俗世情爱的神仙。
朝暮走到床边,撩开帘子,一眼就看见了与锋那张俊秀的少年面孔,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左眼眼下一粒泪痣摇摇欲坠,这般安静的睡着倒是显得乖巧可爱,一旦醒来……
朝暮忽然想起星轨告诉过她,与锋并没有成功被封印记忆,这么,他还记得自己?
朝暮脸色更难看了。
好不容易甩脱的尾巴,她不是很想接回去。
但也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躺下去,再怎么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徒弟,一日师徒百日恩……朝暮轻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声的唤道:
“徒儿,徒儿?该起床啦,今日为师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隙雪夫人伸长脖子,酸溜溜的看向儿子和未来儿媳妇。
随着一声声轻唤,与锋紧闭的双目下眼珠子微微转动,眼看下一刻就能彻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