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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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子不话,邵国章——以他的个子,很艰难地蹲着,看着瞎子,也不话。

    邵国章的司机拿着手机从车上下来,看到这幅模样,倒不敢去扰他们了。

    他没见过这样的邵国章,至少在他面前,邵国章从来都是运筹帷幄谈笑风声的,何曾蹲在大太阳下,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只为和一个算命的平视。

    邵国章受不了林未济竟然忘了。

    他们那五年算什么?

    瞎子林未济依旧笑着,他伸出右手,摸索着解开左手腕上的表。

    邵国章发现的时候,伸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咔”一声,表链被解开,瞎子表情如常,柔声道:“早就想还给你了,一直没有机会。”

    他把表递给邵国章:“其实我不太用得上表。”

    邵国章不听这话尤可,一听,像有什么揪着他的心似的,难受得不得了。

    他并不接那表,而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瞎子道:“我以为你在这上学。”

    我以为你在这上学,才会想来这讲座。

    “上学吗?”瞎子轻生一笑,“不可能了。”

    三年前,眼前人也是这么笑的,笑着对他:“我还没上过大学呢。”

    邵国章把眼睛闭了一刻,再睁开,他神情是个认真的样子,他这一生中,从来都没有比这时候再认真了。

    他:“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啊。”瞎子仍是笑,“我已经不在意了。”

    已经不在意,从前很在意。

    但邵国章并未听出这一层意思来。他觉得泄气,身体是一个皮球,所有的力气都被这句话扎得灰飞烟灭了。

    “对不起。”

    他仍旧执着地。

    “好,我接受。国章,你要算卦吗?”

    这话,邵国章听懂了,竟然是要赶他走了。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穿着自己衬衫,像偷穿了大人衣服,在公共水池给他洗衣服的大男孩儿了。

    邵国章蹲得腿发麻,他站起来,觉得不但腿麻,气也喘不过来,他伸手解了解领带。

    瞎子:“你歇一歇再走吧。”指了指身后,“我后面有马扎。”

    “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瞎子依旧微笑:“我在意每一个人。”

    邵国章现在的感受是拳头在棉花上,夏天喝热水,憋屈,不舒服。

    他什么时候这样过?

    “那你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和我的心上人和好。”

    “邵夫人……”

    “没有什么邵夫人了。”

    “你们?”瞎子是个吃惊的模样。

    邵国章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除了笑的别的表情,他终于有了一丝得意:“我们两年前就离婚了。阿林,你太着急,为什么就不能等我一年呢?只有一年……”

    “抱歉。”

    “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离婚了。”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得知对方离婚后的安慰之语。

    但邵国章要的不是这些。

    邵国章的表情瞬间冰冷,他低头拽着瞎子的衣领,并没有用多少力气,这是他极力克制自己的结果。

    他想什么,但嘴唇开合,他什么都不出。

    对着这张脸,他不出伤人的话。

    可林未济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心上割刀子。

    一刀一刀的割,而身为操刀者,林未济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拥有宽容的美德,活成了圣人。

    邵国章不要圣人林未济,他只要他的大男孩,晚上嫌弃宿舍冷,硬要和他挤一张单人床的阿林。

    他宁愿他吵他闹,质问他为什么要娶司徒菲,让自己不许娶。而不是一个三年后,笑着对自己没关系,抱歉的瞎子。

    他的阿林哪去了?

    蒋维涛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正看到邵国章攥着瞎子的衣领,是个暴怒的模样。

    身为学生会主席,本来跑腿这种事是不应该他来的,但和邵国章司机沟通未果,再加上家里的关系,现场老师还是让他出来找一下。

    这一找,还给自己找出一段事端来。

    “住手!”

    蒋维涛路见不平一声吼,风风火火跑了过去,这等持枪凌弱之事竟然发生在高等学府旁边,身为学生会主席怎么能容忍。

    虽然他向来懒惰,吃饭都不想多走一步路。

    看那欺负人的人穿得西装革履,正是当代衣冠禽兽,蒋维涛是个不畏强.暴的青年,跆拳道更是练过的,脚上功夫不赖,一出脚,本想将那人踢翻在地。

    谁知那人也是个练家子,身形像旁边一闪,灵活地将这一脚躲了过去,反手就是一个擒拿,蒋维涛手上功夫并不如何,只堪堪躲过,稍显狼狈。

    邵国章并没有继续动手,蒋维涛也停了下来。

    救人若是不过,那就要想点无赖办法了。

    蒋维涛眯着眼睛量着对方,他是个浓眉大眼的长相,眼睛眯起来,身上有一股懒散的气息。但仔细看会发现他身体微侧,胳膊和腿都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防御姿势。

    不太显眼,让别人轻易看出来;但若真动手的话,也能瞬间先发制人。

    邵国章却是完全卸下防备地一笑:“兄弟练过。”

    “彼此彼此。”到底年轻,蒋维涛还有那么点不服气。

    “我是野路子,和你不一样。——兄弟,误会了。”邵国章拍了拍手,并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蒋维涛也放下防备的姿态,看向被欺负的一方——算卦的,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但算卦的乃是个瞎子,用眼神询问他问题,和想瞎子抛媚眼没什么区别。

    但蒋维涛呢,救人可以,却不愿意多一句话。

    只因这瞎子乃是算卦的。身为马克思主义学院优秀学生,并不想和一个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人扯上关系。

    询问也不行。

    “阿林,有个学生以为我欺负你,要帮你出气呢。”邵国章声音含笑。

    他确实觉得好笑,原来大学生这么爱管闲事。

    “没有人欺负我,多谢这位同学了。”瞎子并不能很好地找方向,谢意并没有准确地发射到蒋维涛那边。

    蒋维涛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他被欺负的份上,蒋维钊才不会救一个算卦的呢。

    司机一直在后面看着,此时见自家老板好像不会再和算卦的纠缠了——他熟悉老板的脾气,要面子得紧。

    再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放下身段,像刚才那样和算卦的话。

    甚至只会千方百计装作和算卦的不认识,以伪装自己。

    那司机也算洞察人心了,他跑过去,对邵国章:“邵总,学校电话过来,问您什么时候过去。我您已经到学校门口了,一会儿就过去。”

    蒋维涛一听,愣住了,原来面前这个“衣冠禽兽”正是他要找的邵国章邵老师。

    “原来你是邵老师!”

    “怎么?”邵国章眼神一转,“你是来找我的?”

    “对,我替赵老师来接您。”

    刚一见面就和人家动了手,蒋维涛到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神色如常地。

    邵国章看了瞎子一眼,对蒋维涛道:“兄弟是个热心肠,咱们走吧。”

    着,伸手揽住他的后背,招呼着蒋维钊像校园门口走去。再没看瞎子一眼。

    倒是蒋维涛,在邵国章拍他后背的同时,像瞎子看去了一眼,是清清爽爽的模样,要是不搞封建迷信就好了。

    蒋维涛在心里想。

    姜桐和吴刚,已经睡了一大觉,才把姗姗来迟的“客座教授”等来。本来姜桐是个昏昏欲睡的状态,却听到台上的扩音器:“来晚了,先给同学们道个歉。”

    这声音十分耳熟。

    姜桐想,在哪听过呢。忽然吴刚在他耳畔低声:“他是不是那个,那个给咱们搭车的老板?”

    姜桐豁然开朗:“就是他!”

    向台上看去,凭着坐在第二排的优势,他发现这位老板的胡子不见了,刮了胡子之后显得更年轻些。

    “他竟然是邵国章!”吴刚感慨,“他是我爸的偶像啊。早知道那天问他能不能给我签名,不定我爸一高兴,就让我和墨姐交往了。”

    “什么?你爸的偶像?”

    台上邵国章已经开始演讲,姜桐和吴刚对经济啊创业啊这种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在台下愉快地八卦起来。

    “他以前是一个搬砖工人,后来成了包工头,现在是兰城最大的地产商。对了,看过《红与黑》吗?”

    “看过。”

    “我爸他特别像于连,个人奋斗。”

    “我只记得他靠女人上位。”

    吴刚扫了一眼台上,贴到姜桐耳边:

    “就是靠女人上位的。他娶过槟城司徒家的女儿,司徒家不用我多吧,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据人家司徒姐根本不愿意,他讨了老丈人的欢心才当上司徒家的女婿。”

    如果是以前,姜桐不会多想。但和吴刚相处久了,他都不免产生一些想象力颇丰的联想。

    “他和他老丈人……”

    “你想什么呢!”吴刚连忙否定,并为自己带坏姜桐深感罪过,“你看你,满脑子淫.秽色.情想法,他是投老丈人的所好,司徒老先生爱收集古玩,他就到处找古董送过去,把老爷子哄住了,再娶人家女儿,还不是水到渠成。”

    “你怎么知道?”

    “哼,他当年为了找古玩讨司徒老爷子喜欢,没少干强买强卖的事。我爸听一位亲戚的,那亲戚没少帮他往下压官司。我爸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就无意中对他越来越关注。后来他生意做大了,我爸也对他越来越欣赏。”

    “那这样看他人品不怎么样啊,你爸把他当偶像?”

    “嗯。”

    “你爸……”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爸扶老奶奶过马路,帮流浪儿童捐衣物,每年献血热心公益。三观方面不用你费心。”

    “啊?”

    吴刚神秘地:“你听没听一个词?”

    “什么?”

    “人越缺什么,往往就越向往什么。”

    姜桐愣住了,这是什么歪理邪啊!

    作者有话要:  姜鹏:作者你……

    作者:下章,下章就放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