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招架不住

A+A-

    当晚,齐叔晏就赶了回去。闽挞常还担心闽钰儿会惊慌,他过去同闽钰儿解释:“钰儿,齐王殿下回去,是因为太庙祈福突然提前了。”

    “他身为一国之主,是要在天下人面前祈福的,实在是脱不开身,接下来还有好些忙的。”

    闽钰儿点头,“我知道了爹。”见她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害怕,闽挞常顿时松了一口气。

    “钰儿,你师父这次发了毒誓,今夜一定赶来,明日他陪你一道去齐国。”言外之意,就是这为老不尊的家伙,今夜就是豁了命,也要过来的。

    闽钰儿不由得笑了。

    末了闽挞常回去,教礼仪的嬷嬷过来,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开始教闽钰儿一些出阁要注意的事情。

    譬如衣服要如何穿,出门要如何走,一旦坐上喜轿就不能再在外人露面,除非是正式成亲了。

    她最是怕这些了,何况现在齐叔晏也不在,她商量道:“嬷嬷,能不要这么麻烦吗?”

    横竖她有经验了,这些都是走一遍形式,没什么作用。

    嬷嬷皱眉,“公主,恐怕这不行。还是要按着规矩来,否则要是出了岔子,我们如何向主公交待?”

    “好吧好吧,那行。”闽钰儿摇手。

    正着,外面来了两人,孟辞走在前面,江憺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换上了一身金纹红袍,长发盘到身后,长长的衣角几乎坠到了地面。

    “公主。”他们,“是出发的时辰了。”

    窗外正是晓色,隐隐有细雪,闽钰儿看了外间一眼,就想起齐叔晏一身玄色衣衫,奔赴在冰川下的场景。

    这一去,就是斯人做伴。

    “好。”她点头,“你们等我换一下衣衫,换好了,我们再去跟爹爹道别。”

    到了天光破晓,闽钰儿盖上了珠帕。额前一道金丝细帘,隔着帕子,仍能窥见她新描的朱唇,堪如娇艳欲滴的牡丹。

    闽钰儿妆容精致,面如皎月,眉如远山,她整个人脱去了稚气的壳子,戴上一副红玉攒金步摇,比素来美艳了好几分,尤其是指甲也染了红,被人搀扶出来时,手按在喜扇上,红白交接,格外的惹眼。

    闽挞常还有她的师父,一起端坐在高堂上,接过闽钰儿递过来的茶。

    闽挞常只喝了一口,斜眼撇着对面的人。闽钰儿师父今年年纪不大,却已经蓄了一把胡子,他“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锁,递给身旁的人。

    “这个,就算是钰儿大婚,我的薄礼了。”

    那锁看着甚是平常,闽挞常不由得暗骂这老贼,抠门的紧,若不是想着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恐怕得把另一半都得扣下来。男人脸上却还是堆着笑:“钰儿收下罢。”

    闽钰儿应了一声,还没动,那人已经拿着锁下来了。

    “公主。”那人估计也是她师父的徒儿,看着面相比闽钰儿大不了多少,却很高,她把金锁放在红绸布上,包好了递给闽钰儿:“公主新婚吉祥。”

    这是?

    “这是枝微,比你虚长一岁。”他师父笑,“为师把她指给你了,等过了一年,为师再叫她回来。”

    闽钰儿应了一声,“钰儿多谢师父。”这大概就是闽挞常的,给她挑的助手。

    枝微下去,站在了闽钰儿身后。闽挞常看着闽钰儿一身华服,流光溢彩,比画上的人还要亮眼几分,心里不免唏嘘。

    坐在他对面的老道士笑了起来,“怎么,这是舍不得让人家走了?”

    闽挞常狠狠瞪他一眼,转头将闽钰儿拉过来,嘱咐了许多话。

    齐叔晏的性子,他是放心的,何况还有一个老贼跟着去,闽钰儿在那边是断然不会受委屈的。

    可是啊,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一看到子女要远走,眼眶红就红了。

    姑娘也是乖乖的性子,手下抓着喜扇,她爹耐着声音一句,她就应一句。末了时辰到了,孟辞在外面差了人进来,时辰到了。

    闽钰儿搅着手,朝闽挞常盈盈一跪,“爹,女儿走了。不久就回来看您。”

    闽挞常这才松开手。

    常山道人也站了起来,他:“钰儿,走罢。为师和你一起去。”

    从北豫到齐国,碰上天气好,一趟下来不过四五日。因了闽钰儿的缘故,众人路上行的格外慢点,以是等过了七日,一众人才到达钱塘关。

    钱塘关一过,就是齐国的地方。在此之前,离开北豫往下,都是闾丘的国土。

    也是熟悉的地方了。只不过现在闾丘只能算是齐国的一块封地,大半的国土都并入了齐国的版图,剩下的一块封给了闾丘越。

    闾丘越,现在是闾丘的县主。闽钰儿在路上就听到了闾丘越的消息,本以为半途能碰见这位昔日的姑子,没想到半点影子都没瞧见。

    常山道人也不和众人一起,只把枝微留给闽钰儿,他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吩咐道:“在京城等我。”

    江憺同她解释,“齐国现在在祭祀期,上上下下的臣子都要在京城中待些时日,依着顺序进宫。按时日算,现在闾丘越应该去了宫里。”

    “哦。”江憺本是和孟辞一道的,可这几日孟辞和她师父一样,陡然不见了踪影,她只好什么事情都问江憺。

    “那个祭祀,是不是很麻烦?”她问。

    “算是。”江憺解释道,“祭祀大典主要由钦天监里的人负责,孟辞的爹,就是钦天监里的掌事人。”

    “而且这次,不止是祭祀一件事。”江憺倏而皱起了眉头,随即摇头,“无事,等公主先到了,再这些。”

    这么,孟辞应该是已经先行回去了。闽钰儿这几日过来,已是从冬日走到了夏日,齐国现在正是烈日高照的时候,她白日里觉得有些闷热,江憺就置了些冰块放在她喜轿里。

    枝微不动如山,一直随着闽钰儿,闽钰儿去哪儿她便随着去哪儿。到了晚上,江憺一行人在钱塘关歇下来。

    不料晚间,又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闽钰儿没睡着,她听见动静就起来了,起来才发现枝微一直站在窗户边。

    “枝微?”她一下讶异,“外面可是来了什么人?”

    “是公主的熟人。”枝微道。

    披上衣衫出去,看着庭前来往的人影,闽钰儿才明白枝微的熟人是谁。

    是公冶家的人。

    她现在不得擅自见人,但还是瞥见了公冶衡的背影,眼见男人要转身过来,她忙拿了帕子遮住脸,回身喊:“枝微。”

    枝微飞身过来,立即将她护在身后。

    公冶衡生的高,听见闽钰儿脆生生的声音,便转了头,看着躲在暗处的闽钰儿,拿帕子捂住脸,不由得弯唇一笑:

    “好久不见,嫂嫂。”

    男人声音听起来爽朗的厉害,话语里似还是有点欢欣。,朝着她便不顾地走过来。

    闽钰儿只顾着低头,“公冶衡,我现在不方便见你,你且先等几日。”

    “等几日?”公冶衡佯装不悦,“许久不见,嫂嫂倒是生疏了。

    再者,原来我教过嫂嫂,要叫我叔子的,怎么这就忘了?”

    “我没忘!只是现在……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公冶衡你莫要为难我。等过几日了,我再见你。”

    她完就扯了扯枝微的袖子,“枝微,我们进去。”

    公冶衡眸底藏着心绪,不显地划过,随即往后退了几步,他负着手,笑道:“那就依嫂嫂的。”

    “等这几日过去,我再来拜访嫂嫂。”

    闽钰儿遮住脸进屋子里去了,她想了想,觉得公冶衡原来待她也是不错的,刚才也是被嬷嬷的嘱咐吓到了,才会那么慌不择路地想要躲着他。

    许久不见,她刚才那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下一刻,江憺已经来到了院子里。他看着闽钰儿屋里的灯火亮着,大门紧闭,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二公子。”江憺低头,对着公冶衡颔首,“二公子何时来的,竟也一声招呼不。”

    他话淡淡的,公冶衡倒是都受用,公冶衡又转过身去看了眼闽钰儿的屋子,便开始笑。

    “齐王殿下大婚,皇后娘娘又是我的前嫂嫂,我这当叔子的,还不是想着过来看看热闹。”

    “嫂嫂心性,在我们公冶家待着尚不习惯,我担心她在齐国会受欺负。”

    江憺继续淡道:“劳二公子挂心了。不会。”

    公冶衡只好立在庭前,他执了一柄桃花扇,扇底穿风,俄而展颜一笑,露出的笑带着点莫测,倏忽又恢复了正常。

    公冶衡不话时,也是一个翩翩的少年郎,容姿盛上。他轻轻然道:“那就好。”

    “嫂嫂要是受了委屈,我这个曾经做叔子的,第一个不许。”

    江憺皱了皱眉,没再话。

    公冶衡又道:“江侍郎,我和你们一道进京,你们该是不介意罢。”

    “不介意。前提是你要与公主保持距离。”他这样。

    公冶衡眯起眼睛,斟酌了一晌才勉为其难:“行。嫂嫂的婚事要紧。”

    “我不靠近,也不捣乱,只管离得远远的。”

    “有劳二公子。”江憺躬腰送客。

    公冶衡摇着扇子走了。江憺等到他走远了,方到闽钰儿的屋子外,轻轻地敲了敲窗子:“公主。”

    屋子里的灯影晃了晃,闽钰儿倚在门前,和江憺只隔了窗户纸的距离:“怎么啦?”

    “公冶衡要和我们一道入京。从明日起,我加紧人看护公主,若非是我的话,公主谁的话都不要信,也绝对不能擅自出来。不出意外,我们后日就能入京。”

    男人的影子落在闽钰儿脚边,听他不急不慢地嘱咐,闽钰儿只觉得安心了不少。果然,齐叔晏看中的人,不会差。

    “好。”她点头,“那进宫之后的事情……”

    “进宫之后的事情,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公主只需耐心等待,等着与殿下成亲即可。”

    闽钰儿走过去,看着江憺的影子默然立着,便伸出手,在窗户上抠了一个洞出来,“江大人。”

    “我以后还能不能与你们相见呀?”

    “我们?”

    “对,就你和孟辞。”闽钰儿从洞里面探出眼睛,“还有,我以后是不是只能待在后宫里?”

    江憺淡淡笑起来,他:“不会。”

    “孟辞,殿下和我,三人交情不错,可以想来便来。”

    “至于其他的。”男人看她,“公主可以问问殿下。他性子很好,公主若是细细商量,他一般是会应允的。”

    闽钰儿安心下来。她想,我慌什么慌,我都成过两次亲了,在成亲一道上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怕不怕。

    江憺点头,“公主早生休息,明日我们就启程去京城。”

    路上依旧闷热。齐国正值二十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不止官员,就连许多普通百姓都赶去了京城。闽钰儿一路过来,只觉底下的道路越发平坦宽敞,周围的人声也越发喧闹。

    幸而在宫墙外,终于安静了下来。闽钰儿听着马车前面的珠帘撞击脆响,随着一声悠长的马匹嘶鸣声停了下来,就知道是皇城到了。

    她抬头,枝微示意外面有人,让她先不必动身。

    外面围了一群人,似是在唱喏,些闽钰儿不懂的话,咿咿呀呀了半晌,连带着还有拖动架子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安静下来,江憺的声音传来,他:“公主,可以下来了。”

    盖上金线攒花珠帕,抓好喜帕,枝微扶起闽钰儿的手,站起身来。外面有一对宫女相对而站,先行替她们掀开了帘子。

    地上摆着种种奇怪的东西,闽钰儿扫过一眼,都看不懂,不过马车下面摆了一道红绸,绣着繁复的花纹,江憺眼神看向她,那意思好像是要她踩下去。

    周围的人也不话。

    闽钰儿只好扶着枝微,看准了红绸,一步一步地踩下去,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咣当。”

    外面一大群人像是提前好一般,霎时丢了手里所有的东西,朝着闽钰儿直直地跪了下来。

    闽钰儿先是一惊,后来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在欢迎她这个新来的皇后娘娘。

    想她前两次嫁人,虽然习俗各不一样,但都会来这么一遭。闽钰儿清嗓子,站直了身子,对着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得了令,才缓身起来。

    这次江憺站在了一边,没再主动前来。想来既是入了宫,便不是男人该插手的地方了。

    果然,这次率先过来的是一个中等年纪的妇女,她道:“娘娘,我是宫里的尚监,殿下吩咐了,接下来的事情,都让我来指导娘娘。请娘娘跟我过来。”

    闽钰儿道,“引路罢。”

    枝微扶着闽钰儿走,闽钰儿一回头,发现江憺竟是不走了。她心一沉,难不成,江憺只能送她到这里?

    她看了男人一眼,江憺朝她微微躬了身,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只能送她到这里了。

    闽钰儿心里顿时有点不好受起来。幸而枝微是个放心的,暗地里捏住她的手。

    闽钰儿戴着步摇,珠帕,满头流光溢彩,实在是不好示意,只能垂下眼,朝着江憺微微地躬了身子。

    算是对他劳心劳力护送这么久的感激。江憺不话,只是勾首。

    两人分别。

    齐国宫殿屹立了数百年,碧瓦飞甍,随处可见都是考究的石雕,石狮,地上的大理石砖光亮如新,两边一点杂草都没有,随处一观,处处显得庄严肃穆,安静异常。

    就是偶尔遇见的宫女队伍,也是步伐匆匆,一见闽钰儿这边来了,立即默声弯腰到旁边,等到闽钰儿一行人走过了,才继续匆匆地赶路。

    那尚监大人,是宫里的老人了,平常人见她都叫一声高尚监。高尚监一边引路,一边细细给闽钰儿介绍着沿途的宫殿。

    因了闽钰儿的身份,一众人是从北门进来的。进来时已经是下午的光景,现在走上一遭,宫里四处都已挂上了灯笼,宫道两旁的灯火也燃了起来。

    从北门进来,抄右边的廊下走过来,沿途依次经过了太医院,议事厅,御膳房,束华阁,再就是齐叔晏的御书房,其他的地方,闽钰儿也记不清名字了。

    不过她听懂了一件事:皇后娘娘的宫殿在华仪殿。在没有正式成亲前,她是不能直接入住华仪殿的。

    不仅如此,要想当好华仪殿的主子,还得先学很多功课。譬如基本的礼仪,仪态举止,都是要练好久才能成的。

    至于琴棋书画,不要求样样精通,但必须都要略有涉猎,是断然不能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况的。

    她不知道眼前的高尚监,曾经是服侍过南沙王的。南沙王是齐叔晏的皇叔,也是个手腕强硬,无人敢惹的人物。在他跟前待了些年,就是耳濡目染,也比寻常人严格许多。

    闽钰儿听着听着,只觉犯困。但高尚监一路上都在不紧不慢地,她必须要时不时回答示意。

    到了后来,还是枝微提醒她。高尚监瞧见闽钰儿神情蔫蔫的,毕竟只是个姑娘,走了这么久想必也是有些累了,便道:

    “娘娘,我先行带娘娘去碧璀宫。娘娘这段日子现在碧璀宫休歇一下,我会每日来,给娘娘一些婚事上要注意的事的。”

    闽钰儿点头好。

    高尚监身后跟着起码不下五十人的宫女,无论年龄大都有。这五十人是过来给闽钰儿教习礼仪的,当晚上倒是没什么,规规矩矩地服侍闽钰儿。

    闽钰儿爱吃肉,爱吃碧梗米饭,这些个宫女就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一边吩咐御膳房做,一边将宫里各处的甜果点心找出来,让闽钰儿挑一些称意的。

    之前齐叔晏在的时候,御膳房几乎是不用怎么开火的,他继位时间不长,又不喜吃食荤腥,忌甜忌重口,只吃素淡,一日两顿实在是不需要费什么心思。眼下闽钰儿来了,齐叔晏特意嘱咐过御膳房:

    多准备些食材。往常里没有的鸡鸭鱼肉全部准备上来。

    又想着姑娘可能嘴馋,就命人做些精致可口的点心,任闽钰儿挑选。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那些负责闽钰儿的教习宫女,是不会让她吃这么多的。

    每道菜最多只能尝三口,就会被撤下去,那些甜点心更是不必,只能挑一个吃,剩下的直接被端出去。

    “娘娘。”见她还要动筷子,他们不由得劝道,“为了防止食物有问题,吃一般的菜都不能超过三口的。而且端上来还需要用银针检验,所以公主之前要热腾腾的羹汤,端上桌就已经凉了。”

    闽钰儿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只好点头,“我知道了。”

    眼神巴巴的,看得枝微都忍不住笑起来。

    此后接连几日,闽钰儿一直没有吃饱。不仅没有吃饱,还要忍着王尚监无时不刻的督促:

    “娘娘走路,身子须得再挺直些。我放一个茶碗在娘娘头上,娘娘从这里走到院门口,须得保证茶碗不掉下来。”

    “娘娘话,要拿帕子掩嘴,切忌朝着别人的脸大声话,那样是最不雅正的。”

    “娘娘拿笔写字,须得一手揽着袖子,防止墨水溅到衣袖上。”

    “……”

    以是闽钰儿破天荒头一次觉得,自己前十几年真的是一无是处。被几十来号人,连带着头子王尚监按着教习了几天,闽钰儿都快哭出来了。

    她现在是走路不敢分心,话不敢大声,就连睡觉都不由自主地背上手,怕姿势又显得“不雅正”。

    枝微看着,也觉得闽钰儿难受的紧。只是虽然闽钰儿素来是个娇娇弱弱的性子,但自己不足的地方,也是知道的,王尚监每次她哪里没做好,姑娘就乖乖地点头。下次遇到了,但凡是记得的,一定改。

    兹事体大,这个道理她懂。

    姑娘有些笨拙,但是很努力地在学。她想,齐叔晏现在肯定忙的抽不开身,自己要是这些事情都做不好,惹得他来,那就不好了。

    也对不住北豫人的面子。

    只是齐国的祭祀大典过于隆重,似是怎么都过不完。她在碧璀宫里教习了一段日子了,听着外面的风声,似是祭祀大典还在继续。

    可是她已经饿瘦了整整一圈。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是肚子,怎么睡都不舒服。到了夜半时分,闽钰儿实在是饿的心肝惧疲,她悄悄地起身,往外面悄悄看了一眼,见枝微正别过脸去,浅浅地酣睡。

    连枝微都睡着了,想必外面的宫女也都睡了。闽钰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来了。

    她不知道,晚膳没吃完的东西都被搁置到哪里了,只好先去外面的屋子看了一圈。

    除了已经冷过气的茶水,什么都没有。

    姑娘顿时颓了。饿了能喝点水也是好的,她抱起水壶,将壶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本想回去的,可转身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

    闽钰儿被饿的胆子大了,最后看了一眼屋子里,枝微毫无反应,登时下定决心,推开门出去了。

    她记性时而好时而坏,只隐隐记得当初从北门进来时,御膳房的大致方位。

    闽钰儿裹紧衣衫,没有一大帮宫女在旁边看着了,什么礼仪都顾不上,拔腿就往御膳房那边跑。

    虽然已经是午夜,宫墙两边的灯火却还亮着,闽钰儿怕遇到侍卫,一路上都捡着阴暗地方,藏匿身形,绕了不少弯路。

    她不知道,一双眼睛,从她踏出碧璀宫那一刻起,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眼见姑娘一头闯进了御膳房,那人四处瞧了一眼,便立即闪身回去了。

    齐国的祭祀大典是不分昼夜的,白日里,夜里,都不会空着。在这夜半时分,齐叔晏及一干大臣都盘坐在太庙里,太庙里熏香缭绕,外面一群术士手执桃花木,围坐在一口巨型铜口中鼎四周,祈念悼词。

    虽然已经这么晚了,齐叔晏却仍是皱着眉,未曾松懈一分,额上已经淌了层细汗。男人神色沉肃,斜眉入了鬓发,端坐在那里,宛如从天而降的神祗,清冷雅然,自带不可诋毁的气势。

    闾丘越坐在下面,下面置了几排位置,她坐在十分靠前的位置,以是一抬头,就看见了齐叔晏沉毅的脸。

    闾丘越明显的愣了一下。本是要闭眼聆听的,竟也不想闭眼了,视线一直凝在齐叔晏的脸上。

    那张本该承载了她所有痛苦,绝望,却总在意外的时候,让她短暂迷失的脸。

    正在这时候,一个宫女悄悄地过来,附在她身边跪下,细语了几句,末了还递了一条手帕过去。

    看到那手帕上写的消息,闾丘越原本迷惘的脸上,缓慢地勾了一个笑。

    她看着那宫女,比了口型:去把人捉住。然后把动静闹大,越大越好。

    那宫女得了令,立即躬腰,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闾丘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先不论齐叔晏,光是闽钰儿,她就能不遗余力地祸害到底。

    自己也从来没有认过闽钰儿做嫂子。一想到哥哥,闾丘越心里越发愤懑:哥哥死了,你还能安心给人家做皇后?还是齐叔晏……

    决不能让她安心坐上皇后,一定要让她尝尝自己受过的苦,她就等着栽跟头吧。闾丘越想着,不由得冷笑,紧紧捏住了手。

    大殿上所有人都闭着眼,丝毫未察觉闾丘越变得有些古怪的脸色。

    这一边的闽钰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御膳房,当即一头栽了进去。

    最先看到的,是整整一桌的精致点心,全部是她刚才吃剩下来的。闽钰儿饿到两眼放光,过去揭开时,发现除了点心,还有各式各样的肉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虽已经冷掉了,但还是香气扑鼻,馋的她恨不得立即伸手去拿。

    但高尚监的话,在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高尚监知道她馋,但没办法还是要劝,她:“娘娘,这些菜虽然可口,但重油重咸的食物,不适合娘娘食用。”

    “娘娘不知道,这宫里的人,都最是在意皮囊的。吃了这些东西,俄而皮肤不好,生了疮斑,或者是发胖了,那都是致命的。老身这些话,也是为了娘娘好。”

    “娘娘以后是后宫之主,哪些该碰哪些不该,道理都是一样的,娘娘自己心里也明白。”

    闽钰儿想着想着,就把爪子拿下来了。

    高尚监的没错,那是为了她闽钰儿好,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人家的话抛之脑后,是不好的。

    她吞了吞口水,又看了桌子上一眼,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了红莲碧藕粥!

    先前教习宫女,她可以少吃点碧梗饭,多喝点这个红莲碧藕粥,不仅清淡饱腹,还能养颜。

    那她总能喝点这个罢。闽钰儿实在是管不了了,端起一碗粥,拿了了勺子,看到桌子下有个板凳,便坐上板凳,开始低头喝粥。

    到最后,直接扔了勺子,抱着碗开始喝粥。许是太饿了,一碗粥下肚,竟一点饱腹感也没有。

    闽钰儿想了许久,还是伸出一只手,心翼翼地又拿下来一碗粥。

    第二碗粥还没有喝到一半,御膳房的大门就被倏地开,嘈杂声和兵甲声涌进来,吓得闽钰儿险些噎住。

    原是从外面闯进来了好些人,拿着火把,一边喊来了贼人,迅速抓住贼人,一边开始点燃御膳房里的烛火。

    闽钰儿抱着剩下的半碗粥,心扑通扑通直跳。心想完了完了,这次要是被捉住,那就真的出丑出大发了。

    幸而她生的矮,她把半碗粥放在地上,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捡起来抱在怀里,就猫着身子,往后面挪。闽钰儿也不知道御膳房后面有些什么,但想着大门那里被堵死了,只能去后面看看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砰砰。”

    那些人检查后,注意到了桌上的食盒被开过,顿时高声道:“贼人却是是来了这里,都给我仔细搜,一处都不放过,找到了闾丘县主大大有赏。”

    闽钰儿屏着气,一直退到了角落里,直到身后触到了冰凉的墙,才停住步子。

    无处可躲了!

    闽钰儿几乎要绝望了,屋子里全是比她还要高的缸,她怕都爬不上去,更别躲进去了。

    她蹲在角落,端着半碗粥的手有点抖。大难临头,她想的竟然是:

    反正也逃不过了,要不要把这剩下的粥给喝了?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

    她听到了有人嗤笑了一声。

    身子被挟了起来,闽钰儿像是一只兔子被拎起,男人双手绕过她的肩,将她翻了个身子,就带着她,轻飘飘地踩上屋檐,飞了出去。

    闽钰儿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眼睛都不敢睁开,过了会儿他们似是停下来了,闽钰儿一看,两人原是吊在高树上。

    不,是她吊在公冶衡的腰上,公冶衡半倚在数桠上,两手不沾树,只抱着闽钰儿,却是稳得很。

    闽钰儿被吓的已经不出话,一晌只是盯着公冶衡看,然后盯着树下看。

    她在看,看那些人有没有追过来。

    公冶衡瞧她,手里还死死拽着半碗粥,忍不住叫她:“嫂嫂,你饿了?”

    听到这个,闽钰儿狠狠地瞪了那粥一眼,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破粥扔下去。

    “唉,别。”公冶衡拿扇子,阻住了她的手,“嫂嫂,人家在追我们呢,你这是生怕人家找不到我们?”

    闽钰儿这才把手收回来。

    公冶衡看着她,忍不住发笑,“嫂嫂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瞧着,已经是瘦了一大圈了。”

    “不如跟着叔子回去罢。”夜色下,公冶衡的眼睛亮晶晶的,“叔子养你,绝对不会饿着。”

    闽钰儿捶了捶胸口,终于能开口讲话了,“你怎么在这里?”

    公冶衡当即摇头,“不乖。好要叫我叔子的。”又是伸手,似是还要拿着扇子她一下。

    “别别别。”闽钰儿瞪他,“你都多大的人了,天天在意这个,幼不幼稚?”

    “哪有。我天天在意嫂嫂,在意嫂嫂挨饿了没有,怎会幼稚。”

    又是在趣她。闽钰儿长叹一声,手里的半碗粥着实沉甸甸,今夜这事,够公冶衡笑她一辈子了罢。

    “公冶衡。你能再帮我个忙,送我回去吗?”

    闽钰儿低头看了看,那些人似是没有追上来,要是在这里耽搁久了,她怕屋子里五十几个宫女觉出不对来。

    “为什么要回去?”公冶衡抱着她的腰,手下紧了紧,“回去挨饿?”

    “不是,我……”闽钰儿受不了这么近,下意识想推,公冶衡十分配合,手下顿时一松,彻底松开了闽钰儿。

    闽钰儿身下一空,险些直直掉下去,吓得登时主动起来,抱住公冶衡的手,“公冶衡!”

    “嫂嫂叫我?”

    公冶衡一手把人捞起来,闽钰儿今夜脸色已经白了几遭了,却是再也不敢和公冶衡犟嘴了。

    “送我回去罢。”姑娘闭着眼,有点恳求的意思,“今夜多谢你了。”

    “真的谢谢你,可是我不得不要回去。我规矩还没有学完,要是偷吃被发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闽钰儿就是这点不好。软软地求人时,比猫还撩人,叫人招架不住。

    话一完,公冶衡已经抱着她,稳稳地落到了地上。闽钰儿看不见公冶衡的脸,但有一种直觉,公冶衡这是要带她回去了。

    “我记得是碧璀宫?”他低头问。

    “对对对。”

    闽钰儿完才想起来,公冶衡怎么知道是碧璀宫的?

    不待她问,一刻钟后,两人已经到了碧璀宫。公冶衡把人放在地上,轻声道:“有人在盯着嫂嫂出错,这两日,嫂嫂还是少出来罢。”

    “好。”闽钰儿点头,心翼翼地要回去,公冶衡又拉着她道,“待会儿那些人可能要查到这里来,你别的不消,就在塌上安睡了一日,拿出你公主的威势来,那些喽啰不敢对你做什么。”

    “那这个……”闽钰儿拿着碗。

    公冶衡又笑,他:“这个给我。”

    闽钰儿只好给他。她穿过院子,还没来得及回屋躺下,公冶衡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一个包裹,递给闽钰儿,没多就直接走了。

    估计那些人已经追到了碧璀宫外面,他不得久留。

    闽钰儿开包裹,里面装着满满的一袋点心,各式各样的都有,香气扑鼻。

    姑娘顿时欢欣起来。

    枝微梦里轻哼了一声,闽钰儿顿时系上包裹,规规矩矩躺到床上。

    与此同时,公冶衡已经回到了殿上,他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脱去外衣,立即有厮过来燃起了熏香。

    接过衣物的厮,看着胸前的一滩污渍,似是沾了什么吃食,不由得讶异起来。

    “没事,叫一只野猫抓了。”他,“拿去扔了就是。”

    “是。”

    “等等。”他眯起眼睛,想起齐叔晏在自己身边安插了数不清的探子,这次出去的事,他现在定是知道了。

    公冶衡勾起一个笑,他指着桌上,被闽钰儿从御膳房里“捎”出来的碗道:

    “把这个拿去,送给齐王殿下。就祭祀大典,无以为送,这个碗聊表敬意了。”

    也好让齐叔晏了解一下,自己和闽钰儿方才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