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寻你

A+A-

    “你个臭老头子,你什么意思?”

    常山道人话语急促,是掩不住的怒意,末了还有点无奈,他一看到对面的孟执监,还规规矩矩坐着,就气不一处来。

    孟执监头戴天青色的冠冕,面容严肃冷静,端然坐着,身形有些清瘦。他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眼睛却明亮的很,整个人给人一种无法言的压迫感。尤其是他抬眼看过来时,威压之势格外明显。

    就是眼前这个人,执掌钦天监几十年,伴随辅佐了齐国数代君王,到齐叔晏这里,他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孟执监淡淡道:“星象早就有异,我给你过,早早把公主的婚事定下来才稳妥。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要我怎么办?”

    常山道人本想指着他鼻子骂,又硬生生地垂下手,重重“哼”了一声。

    “你不是有主星移位之势吗?”常山道人放低了声音,“主星移位之势,顶多也就是皇位不稳,有人藏了祸心而已。”

    “天主红狼,紫薇主皇气。现在紫薇之位还安分的很,齐叔晏这个皇位肯定还当的,你当我是瞎子,这都看不出来?”

    孟执监叹,“我又没殿下他皇位坐不稳,只是……只是这红狼之势有点怪异,不知道到底是何意味。”

    “先不管这些。”常山道人一转头,看着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江太医,“姓江的,你,你刚才查的,那个有可能改变齐叔晏死局的女人,在哪里?”

    钦天监忙了这半个月,无非就是忙这个:齐叔晏生来就是荧惑守心,生死困局一直没破,直到前些日子,红狼星移位,似是突然有了转机,隐隐有要破局的趋势。

    而且看卦象,那引子,还是个女人。

    这局困了齐叔晏十几年,一旦找到这关键的引子,钦天监之前占卜而来的齐叔晏活不过十九的卦象,就能破了。

    但这事既是好事,又是秘辛。世人只知道齐叔晏自被送入道观,年少为帝,对他生来就被下蛊,忐忑的命格一无所知。

    所以哪怕卦象陡然有了这么大的转机,众人也是一再谨慎,不敢走漏风声半点。

    “在上饶太阴。”江太医道:“我已经吩咐人下去了,今天晚上应该就能找到。”

    “然后呢?”常山道人敲了敲桌子,“找到人了你们算如何?”

    “把那个女人接进宫里来么?”

    江太医和孟执监都凝眉不话。常山道人气得险些要掀桌,他,“你们这是要逼着钰儿下位是罢?”

    “要把那什么破局的女子带进来,然后撮合她和齐叔晏?”

    “你勿要激动。”江太医抬手,“目前也只是先把人找到,其余的事情要再商量。立后兹事体大,岂能儿戏?”

    “亏你们也知道不能儿戏。”常山道人顺了顺气,“我今日,不过是把丫头喊过来坐一会儿,你们就闹出了这样的事,要我如何跟她交待?”

    “告诉她,要想齐叔晏活命,你们就得把另一个女人迎进来,和她一起侍奉齐叔晏?”

    “休得胡言乱语。”孟执监开口了,他一双眸子带着寒光,“我们也不想这样,但事已至此,我们能如何?”

    常山道人站了起来,“不管你们能如何,反正钰儿若是受了一点委屈,我就立即把人带回去,管你们是破局还是困局。”

    “你要去哪儿?”江太医见他要走,又怕他激动生事,“孟辞和犬子已经进宫去禀告了殿下。这事殿下既已是晓得,那自有他的算,你不可胡来。”

    “哼。我胡来。”常山道人回头,“我能胡来么?”

    “你们上下老少把齐叔晏看得比命还重要,旁人哪里敢生事。就是公冶家的……”他公冶家漏了嘴,突然一怔。

    孟执监满脸寒气地抬头,看着他,“这件事,我劝你最好守口如瓶。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再翻出来,只会惹出嫌隙。”

    江太医缄默不语。

    “哼。”常山道人已经无话可讲了,顿了一晌,才回身掀开帘子。

    他,“做了错事就是做了错事。你们除了能瞒着自己,和不明所以的傻子,谁也瞒不住。我看公冶家那个二子,很有几分本领,你们要心他……”

    忽然停住。

    他进来,是想看看闽钰儿醒了没有的。方才孟执监煞气冲天地进来,他顿时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来了,赶忙用了迷香让妮子昏睡了过去。

    没想到再进来的时候,闽钰儿已经不在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榻,她去哪儿了?

    ***

    皇城里外,像是极端隔开的两个天地。高墙里宫院深深,只有沉闷的钟声贯彻。皇城外,却是杨柳夏蝉,闹市喧嚣,乐府上的横栏站满了莺莺燕燕,罗袖生香,推杯换盏,端的是一片好景色。

    闽钰儿坐在马车里,只隔了一道轻纱的帘子,却对外间的热闹视若无睹。

    她今早换的披纱襦裙,窗外的风吹过来,像是柳絮一样轻轻扬了起来。环抱着膝盖,闽钰儿垂下头,整个人蔫到无以复加。

    她裙边的细纱被覆住,公冶衡掀起了长袍坐在他旁边,看着她整个人以是安静一路了,不由得开口道:“嫂嫂不开心了?”

    闽钰儿不话,下唇已经被咬的殷红。

    “可是,还在想刚才听到的事?”

    姑娘的眼眶陡然红了些。她有些忍不住,又怕在公冶衡面前丢脸地哭了,只好偏过去,背对着他,慢慢地憋回眼泪。

    可还是没忍住。闽钰儿胆,却是极少哭的,可这时候,姑娘的泪流就流,不一会儿就湿了袖子。

    公冶衡在旁边,默然地看着她的背影,继而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嫂嫂哭了不好看,赶快擦一下。”

    闽钰儿接过帕子,哭得更凶了,低声“呜呜”,断断续续,似是蕴了不尽的难受。

    在一处路边,男人挥手,叫人停了马车。这里是个让闽钰儿哭的好地方,他掀开帘子,就看见对面街上有人在卖糖画,还有端着荷花莲蓬卖的,看着新鲜得紧。

    忽然转念一想,闽钰儿第一次去公冶家的时候,怯生生的。那一年洛江发大水,公冶衡随着公冶善出去视察灾况,车马劳顿半个月,回来的时候,公冶善特意绕道去了凤城。凤城的玩意儿多,公冶善给闽钰儿挑了几个物件,末了还顺手买了几个糖画,给闽钰儿一并带回去。

    姑娘很受用这个,哪怕还是怯的紧,倒是能够跟在公冶善后面,拿着糖画问东问西了。

    “嫂嫂,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公冶衡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子,天上的日头照下来,衬出他身形修长,眉眼里似含了点春意,柔柔缓缓。

    外头日头一落下来,照在闽钰儿手上,她哭了有一会儿,渐渐也没有了力气。

    她手里搅着帕子,也不知道怎么办。齐叔晏生病了,她之前就是知道的,可是她没想到,看似安好的齐叔晏,竟得了如此严重的病,都要活不过明年了。

    她从昏睡里醒来,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姑娘当即就忍不住了,她听着常山道人和江太医,孟执监争辩,一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公冶衡就来了,他瞧见闽钰儿的样子,就皱了眉。知晓她是被下了迷、药,男人横抱起她,直接跃上屋檐出来。

    被抱上公冶衡的马车,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这么久,闽钰儿只觉得心里都是冷的。没有前路,没有后路,只能跟着公冶衡,在外面走走停停。

    公冶衡挑了糖画,又挑了几株荷花,放在天青色的瓷瓮里,盛水到一半,香气怡人地给她端了过来。

    “嫂嫂,饿了么?”他站在外面,便将糖画递了进来,“京城里的这种东西太甜,粘牙,不能多吃。我就只买了两个。”

    闽钰儿抬眼,眼睫都还是湿的,日光照的她脸颊有了微红,她看着糖画,一怔,“这个是给我的?”

    “不然呢?”男人直接递到了她手里,“总归不会是我的。”

    是为了哄闽钰儿开心罢了,他才不会吃这些。

    闽钰儿只好接下,她没心情吃,只好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的娃娃发呆。

    公冶衡又将荷花端了进去,他:“今年夏时要过了,这些是京城最后一季的荷花,嫂嫂看一下,今年可就再没了。”

    土泥色的瓦瓮,还嗅得见清香,荷花确然开的茂盛,荷叶重重叠叠铺在水上,水里还别出心裁地放了条金鱼,不时在莲叶上探出头,吐泡泡。

    闽钰儿素来喜欢这些玩意儿,尤其是现在满心烦事,抱着瓦瓮,就去逗那金鱼。

    也没多大的兴趣,只当是消遣。公冶衡看着她眉头紧蹙,逗着逗着都出神了,指尖落在水里,半天没反应。

    男人看他,轻笑了一声。

    闽钰儿随即回过神来了。她收回手,正准备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外面就一阵车马声,似是还有铁骑,马蹄声铮铮作响,震的地面发颤。

    外面的人一下子四散开来。

    天子脚下,皇城高阁,除了那位的命令,谁还敢在这种地方行军,还是铁骑?

    “闲人避让,封南北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公冶衡嘴角勾了笑,他转头看着外面的乱景,眼捎扬起,“嫂嫂,怕是宫里那位着急了,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