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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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闽钰儿自觉方才摔那一下,男人定是不好受的,赶紧坐起来,要去拉齐叔晏的手。

    齐叔晏兀自站了起来,末了看她的手,看到洁白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已经刮了血痕,豆珠子一样大的血沿着腕子流,红白相间,撒在雪地里,竟分外的刺眼。

    “何时受伤了?”齐叔晏夺过她的手,闽钰儿这才感到丝丝的疼意,她想抽回手,低低地:“想来是刚才翻墙的时候弄的。”

    齐叔晏不言语,低头下去,伸手一钳,就撕下了袖口的一块布,男人用布条给闽钰儿包扎伤口,手法娴熟。

    闽钰儿本是怕疼的,可男人手下极轻,再加上男人十指修长,在她眼前白皙修长的,晃的她眼花缭乱,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规规矩矩地系好了。

    闽钰儿转头,往里头看,半晌了,只听见里面刀剑的声音没有停,也不知道高笙一帮子人怎么样了。

    幸而最闹腾腾的敏敏不在,不然照她的性子,今天闽钰儿着实要为她捏一把汗。

    她踮脚看,不知不觉眉头就皱起来了,眸子里尽是焦急担心之意,“也不知道公冶衡到底回来了没有。”

    总不能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回府落到那群人手里罢。

    齐叔晏执着她的手,看她眉目间的焦色,忽而顿了顿,随即轻轻松了手。他转头看向别处,“放心罢,这些人对付公冶衡,还是不够的。”

    “公冶衡现在在哪里?”闽钰儿又问。

    齐叔晏沉声,“兴许要回来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语气的变化,姑娘脚踩在雪地里,竟往前去了几步。她疑惑地竖起耳朵,“没有声音了?”

    “难不成,是公冶衡回来了?”

    齐叔晏抬眼,只是看了一瞬,就擒住她的胳膊,往后拉到了他的怀里。闽钰儿被带着转了半圈,撞到男人身上,一道箭矢不知何时从竹林里飞了出来,又是趁她不备,堪堪地从她脸颊擦过。

    箭插在墙上,激起一阵雪雾,撒在她头发上。闽钰儿被这毒招式吓的不出话来。

    要是刚刚齐叔晏出手再晚一点,她今夜岂不是要毁容了?

    齐叔晏眸底一沉,袖子里不知何时滑了把短刀出来,闽钰儿只感觉腰上一紧,侧头看,男人已经朝着竹林处掷了把亮晃晃的东西去,所过之处,竹身上下齐断,溅起了林间的竹叶。

    最后是一声闷哼。似是扎到了什么人身上。

    男人收了手,眼中辨不清情绪,他没有多什么,揽着闽钰儿的腰,就轻飘飘地跃上了墙头。

    “我们要去哪儿?”姑娘最怕这般飞天遁地了,偏生她身边的人都惯会这个。

    “先出了这里。”

    “不等孟辞他们么?”

    齐叔晏已经把人抱了出来,二人落在大理石板上,齐叔晏道:“孟辞没事。待会儿会来寻我们。”

    二人着话,外面却突然起了嘈杂声,想来是来府里进刺客的事情传出去了,街上行人顿时乱如热油,四处逃窜。

    “现在走。”齐叔晏,就盖下了帽沿,遮住眼和鼻梁,只剩一抹噙着冷意的嘴角。

    “不,不给公冶衡吗?”

    “不必。”男人淡淡开口,“来人可能是针对公冶衡的,也极有可能是针对你的。趁现在乱,出去容易些。”

    “那……”闽钰儿始终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可齐叔晏铁了心要把她带出去,她只能翻遍了全身,最后翻出一个木偶娃娃,她把娃娃好端端地放在墙头,那娃娃立着,脸上还带着笑。

    闽钰儿被齐叔晏带出了闹市。她不知道齐叔晏要把她带去哪里,只觉男人步伐是稳的,走了半日,又走到了一处陌生宅子。

    她有些累了,齐叔晏握着她的手,忽而回头问了一句:“想去哪里过除夕?”

    姑娘在外颠簸这些日子,心里早已牵了想家的思绪,就:“北豫。”

    “钰儿想北豫了,也想爹了。”

    齐叔晏滞了滞。他没再拉着闽钰儿回屋,只是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齐叔晏准备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备好了暖和的狐皮褥子,连带着手炉香炉,他让闽钰儿上去,姑娘便钻进去了。

    她一回头,齐叔晏却没有上来,反而是拉下了窗帘。闽钰儿不由得好奇:“这马车是要去哪里?”

    “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隔着帘子,男人的手按在窗沿上,姑娘看见外间的雪色,和男人的手是一样的颜色。

    齐叔晏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隐约有些不太真切,“它会带着你去北豫。”

    “你回北豫,家人团聚,好好地过除夕。”

    闽钰儿听着这话,却莫名地感到不安。她想起齐叔晏活不过“明年”的诅咒,又想起男人时而安稳,又时常看着她的眸子,教她不要在雷雨夜里害怕。

    他待她不好,那是断然没有的。若是时间允许,男人怕是要陪在她身边,教她习遍琴棋书画。

    “齐叔晏。”姑娘忽然发声,“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罢?”

    齐叔晏没料到她这么问,反而怔住,“为何这么问?”

    “就是,有点怕而已。”

    天色已暗,偌大的宅子外,檐下两盏红烛灯笼在风里摇摆。闽钰儿已经不大能看清外间了,只觉那地上铺满的雪不能看得太久,否则目眩,只好偏过了头。

    她低头,几乎湮灭了声息地,“殿下,因为我走了,所以殿下对我有一点生气。可是钰儿其实也有一点生气的。”

    “但钰儿都没出来。我是公主,也不够聪明,我不敢随意发脾气,更不会来揣测你们的心思,不然我就是骄横无礼,还蠢笨无比的人了。”

    “爹爹,那样的人是最可怜的。所以哪怕钰儿傻,糊涂,也要装出一副样子,不能生气发脾气。”

    听她完一晌,男人的手已经从窗上放了下来,他似乎在揣度姑娘话里的意思。

    “所以,殿下,我们扯平了。”

    “你生过我的气,我也有恼你的地方,我们两个过往不究罢。”姑娘一完就讶异了一声,自顾自道:“不行,今日殿下救了我一次,那我又欠着你了。”

    齐叔晏听着里面渐渐没了动静,正算话,帘子就被掀开了一个角,闽钰儿纤纤的指搭上来,只一个角的空隙里,露出她鲜红的指甲,还有她带着怯意的眼睛来。

    “如何?”男人问她。

    “所以殿下,我了这么多。”闽钰儿咽了咽喉咙,“你不若送我一截罢。”

    齐叔晏饶有意味地看着她的眼神。

    “是又怕了?”

    闽钰儿没答话,她自然是怕的。若是那群人是冲着她来的,那她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北豫吗?

    她这算是,第一次求齐叔晏。

    男人看她,看她怯生生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他:“当然可以。”

    齐叔晏掀开帘子坐在她旁边,闽钰儿便及时地往一旁挪了挪,想给他让出地方。不料男人径直揽上她的腰,“都要我进来了,还躲什么?”

    闽钰儿耳根子都红了,“没有,只是怕殿下坐不下。”

    “这么大的地方,我们二人绰绰有余。”

    齐叔晏完,便松了手,对着外间的车夫道:“走罢。”

    他倒是没有公冶衡那般重的顽心,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是闽钰儿喜欢探出头看窗外,偶然有不认识的地方,男人便耐了声给她讲。

    车夫加快了速度,连晚上都没歇着,月色正好,照进马车里,正在絮絮叨叨的闽钰儿一转头,就看见男人侧头,微微倾在窗边,睡着了。

    睡颜恬静,薄唇抿着,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想来,他今日也是很累了。

    闽钰儿倏地闭上嘴。她轻轻离得远了些,怕碍着男人休息。

    第二日午中就到了北豫,男人先行送了信回去,闽挞常派人在外面守着闽钰儿回来。

    齐叔晏搀着闽钰儿下来,姑娘一转身,男人就松了手,像是要立刻赶回去。

    “齐叔晏。”闽钰儿叫住了他,“你不留下来休息一会儿么。”

    男人眉目间压着郁色,闻言摇了摇头,“我须得现在赶回去。”

    倒像是专门来一趟,送闽钰儿回家的。

    姑娘咬着下唇,只得同他道别,她:“殿下好走。”

    男人勾了个浅淡的笑,他转身掀帘进去,就听到身后的声音:“殿下,除夕快乐。”

    齐叔晏怔了一下。

    长街两侧都是红色的灯笼,旌旗也是鲜红的,飘在风里,看上去喜庆吉祥。人人都欲除旧迎新,红色的络绳绾成结,戴在腕上,颈上,似是就能真的带来点新的什么。

    可齐叔晏不知道,这一去,他是否还有“新”可言。他生命或将止步于十九岁这年,别人的欢天喜地,于他是最后关卡的跋涉,陈旧淤塘,他日日踩践,裹上的厚黑不是一场除夕就能洗掉的。

    但是他回了头,对着闽钰儿露笑:“除夕快乐。”

    闽钰儿还是扑过去,落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殿下要是忙完了,可以来找我。”

    不为别的,更不为尚在齐王宫里的九卿,她想,北豫离齐国离得远,她权当不知道那些烦心事,只记得齐叔晏救了她,还把她好生生地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