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信我么
月色底下,齐叔晏默然立着,他离屋子不远,里面的人了些什么,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公冶衡拉过闽钰儿的胳膊,半推着她来到齐叔晏的面前,隔着几道石阶与他对峙,朝他露了笑。
“齐王殿下来的可真凑巧。”
姑娘不愿三人这样对着,一直在甩公冶衡的手,在看到齐叔晏的刹那,她在男人眼里看到了悲戚的沉重,那是之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是以她心底有些发慌。公冶衡的那些事情,真真假假她都分不清。
“公冶衡,你放开!你再这样,我叫人进来了。”
“叫人?”公冶衡转身,“叫更多的人来,看这等陈年秘辛么?”
“我的傻嫂嫂,你这样,别人是要杀人灭口的。那个时候死的人,可就不止一百个人了。”
他着,看起来有理有据。
“你在些什么?”闽钰儿又急又气,男人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子,更加不愿放。
“你闹够了么?”齐叔晏终于是沉沉开了口。
“齐叔晏……”闽钰儿不由得叫了一声,男人提步子过来,生生掰开公冶衡抓着姑娘的手,“放手,你弄疼她了。”
他奇力过人,便是公冶衡这般功力了得的人,也败下阵来。两人不过胶着数息,短短的时间内,闽钰儿已经被腰间越发逼人的力度勒到呼吸困难,公冶衡手松的一瞬间,她眼前一花,身子软到几乎要倒在地上。
齐叔晏横抱起了她,他清清凉凉的眸子扫过公冶衡,“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王殿下真是折煞我了。这话听起来,仿佛我要什么,齐王殿下就会给我什么一样。”
他顿了顿,看着闽钰儿,声音沉邃而冷静:“我想要她,你给么?”
齐叔晏没话,抱着人,径直走了出去。
闽钰儿头昏眼花的,外面又是寒冬腊月,经风一吹,越发难受起来,就着齐叔晏的袖子,把脸低低地埋了下去。
齐叔晏屋子里尚有热汽,暖得很,他把人放在塌上,看着姑娘星眼朦胧,两颊冷的发白,转身便去了柜子旁,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
“齐叔晏,你在找什么?”
“手炉。”他完,便寻了一个过来,递给她,“勿要受冻了。”
闽钰儿脱掉鞋袜,缩进齐叔晏的被子里,已经很晚了,公冶衡这一遭闹的,她着实头疼。
齐叔晏吹灭了烛火,他却没有立即上榻,:“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来。”
“你去找公冶衡么?”
男人点头,“嗯。”
“我……”闽钰儿抓紧了被子,“我有点不舒服,你能早点回来陪我吗?”
她低头,看着本要出去的男人忽然转了头,脚步声靠近了榻,男人覆手在她额上,感受她额间发烫了没有。
闽钰儿忙拦下他的手,“我没事,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想让殿下早点回来,我有话想跟殿下。”
看不清男人的脸,闽钰儿却精确地感受到齐叔晏怔住。齐叔晏收回手,声音有些低沉:“好。”
闽钰儿倚着躺在床上,看着男人推门出去,不一会儿就发起困来。
睡到半夜,脚底忽然凉了,她睡的不安稳,一个劲地踢被子。男人不知何时回来的,已经坐在了床头,看着她胡乱地蹬,也没什么,抬手替她掖好被角。
闽钰儿朦朦胧胧睁开了眼,月色底下看到了齐叔晏,两人的眸子登时对上,都清清亮亮的。
“齐叔晏。”姑娘像是在梦里唤他。
“嗯,我在。”
“你什么时候迎娶九卿呀?”她换了一只手垫着下巴,很是认真地看着他。
齐叔晏背对了月光,脸上的神色霎时隐下去。他一时没答话。
闽钰儿却想,公冶衡这人,除了喜欢吓她外,其他的事情还是值得信任的。他既然齐叔晏要娶九卿为皇贵妃,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见齐叔晏不话,闽钰儿倒是轻叹了一声。
这种事情,都要她主动来,她不知道,齐叔晏到底是问心有愧呢,还是就是单纯的不懂呢。
“殿下不必瞒着钰儿,钰儿都知道的。身不由己罢了,钰儿从来没有怪过殿下。”
“殿下既是要娶,那便娶,不必想着钰儿的。钰儿虽然学不来端庄娴熟,但还是不闹事的。”
“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听话。”
她完,看着许久不做声的齐叔晏,“殿下在听么?”
男人只是点点头。
“只是以后。”闽钰儿抬手,勾了勾男人的手指,“我不能再跟你回去啦。”
齐叔晏抬起覆着黑影的脸,盯着她看,眸子蕴了摸不清的心绪。姑娘便点点头,“殿下有选择,钰儿也有选择。”
“钰儿和殿下的婚事,就作废了罢。”她笑笑,“横竖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你的叔叔也不会为难你的。”
“至于我爹这边,殿下更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和他的,到时候肯定不会怪罪殿下。”
“钰儿。”齐叔晏冰冰冷冷开口。
“殿下。”
闽钰儿收了玩笑的神色,凝神看着他:“殿下,我们都做了各自的选择,那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男人现在,哪怕只是短暂的犹豫一下,对闽钰儿而言,都是折磨。
细细想来,她和齐叔晏认识,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从第一次他伸手为她挡剑开始,到现在的相对而坐,两人仿佛跨越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些日子里,他教闽钰儿画画,教她下棋,教她如何从容有度,甚至教她晚上掖好被角,要把肚脐盖上,免得受凉了肚子疼。
他教了她那么多,却始终没有教会她,怎么才能心如磐石,在离开的时候斩断牵念,一点不剩。
齐叔晏凝着望她,又叫了一声:“钰儿。”声音是越发的低沉,伴着沙哑。
“嘘。”闽钰儿坐起来,抵着他的唇,不让他再出声,“别了,殿下。”
能做到这步,她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想让男人周旋几步,又让她心思跌宕。
“钰儿今天累了,殿下还是早点休息罢。”
“等明日,或者过几日,殿下想在这里待几日都可以,不需要向我爹爹辞行,我去给爹爹解释。”
她揽下一堆的麻烦事,包括天底下的攸攸之口。谁都知道,闽钰儿要嫁给齐叔晏,还去齐王宫里习了礼仪,如今却突然回来了,保不准是她性子娇纵,或是样貌品行差了,齐叔晏看不上。
闽钰儿只知道这些都是麻烦事,也断然没有处理的经验。以往她两任夫君暴毙,天底下就有传言她“克夫”。现在再来这么一遭,鬼知道又会有什么流言出来。
最麻烦的事,还是闽挞常。要是让他知道齐叔晏先行娶了九卿,而弃了她,不知道闽挞常会做出些什么来。
她按着眉心,都觉得麻烦得厉害。转身想去睡的时候,齐叔晏挨着她躺了下来。
被子被压得窸窣响,他却并没有拉姑娘的被子,只是紧紧挨着她,和衣而卧。
“我是要回去的,要到月中了,江憺来信催了我几次,要我这次无论如何耽搁不得。”
“实话,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的过去。”
“纵使挺不过去,也不能漂泊在外,按齐家的祖训,无论遭遇了什么横祸,都要归家,入祖坟。他们,这叫落叶归根。”
“换种法,叫回家。”男人这么,“我这算,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他难得长篇大论对闽钰儿话,还的这么云淡风轻,闽钰儿眨了眨眼睛,忽然就哭了出来。
她背对着男人,用袖子堵着眼睛,“齐叔晏你闭嘴。我都让你回去好好娶九卿了,娶了她,破了你那什么鬼扯的命格,再让江家人努一把力,研制出你体内蛊的解药,你就能高枕无忧,一世安稳了,你明不明白?”
“不许再什么要死了的丧气话。我不许,你的齐国更不许。”
男人抚着她的乌发,在指尖缠绕,“或许是报应罢。公冶衡的,你应该也听见了。”
“我手上的确有那一百条人命,但在他们死之前,我浑然不知。”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那么多人命,定是你爹的命令罢。”闽钰儿道,“你才七岁,难不成要一个人把他们救下来?”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死了。一句劝阻的话都没有,这是我这辈子第二大的遗憾。”
第二?
姑娘又擦了擦眼睛,“那最大的憾事,是什么?”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晌,许久后齐叔晏才:“我不该任由他们摆布,来北豫提亲的。”
“把你牵扯进来,是我的错。”
一错是错把闽钰儿扯进了勾心斗角的漩涡里,让她背了不该有的压力,责任。
二错是错在他自己。对自己估妄太高,自以为情爱无虞,心如磐石,可以经得住七情六欲的敲而岿然不动。
而现在,他的情根已经入地太深,扎得太紧。再想一鼓作气的拔出来,根茎都已经腐化,烂做血肉,和进一寸一寸的肌肤寒骨里,长成一个不一样的影子,也是齐叔晏的影子。
他喉咙里渐渐有些哽咽,“钰儿,你信我么?”
“信我能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