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北境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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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将自己埋在药草堆里的祝妤君听太子要吹笛子,点点头将沾在身上的草梗和枯叶扫去。

    太子不被束缚于厢房中,整个人开朗活络起来。

    而祝妤君不必故意刺激太子,话少了。

    祝妤君沉默下来,太子反而不习惯,没事儿就找祝妤君到屋里坐。

    “殿下。”

    祝妤君进厢房看见太子在摆弄白玉竹笛。

    “六姐可曾听过用笛子吹奏的汉宫曲。”太子笑问道。

    祝妤君摇头,以为太子要开始吹笛子了,不想太子絮絮叨叨地起往事。

    “……母后擅古琴,评母后的琴艺为全大梁之首都不为过,我时跟随母后学音律,父皇知道了不高兴,言我乃储君,该随闻老先生多读圣贤书,学习治国理政,读书之空余,亦不能玩物丧志,该习武,学一身本事,还请了曾经出征苗疆的老将军教我和堂弟连昭显……母后不理会父皇,告诉我累了就弹琴吹笛子……我在音律上刚学有成,能帮母后修补古曲了,母后就离世了。我不如父皇勇敢,消沉悲痛,书念不进,武功没再练。我不练武,连累堂弟也不能练……后来我终于觉悟,决定努力读书,替父皇分担,将来成为明君,慰藉母妃在天之灵时,中毒了……”

    太子不停地,像个话痨,似要弥补八年的沉默。

    祝妤君默默地听,她挺同情太子,生在帝王家意味着生命中充满残酷和无情。

    同情归同情,听多了,祝妤君有些犯困。

    直到太子提及世子连昭显,祝妤君才眨眨眼,重新起精神。

    “殿下,荣亲王府世子是怎样的人?”祝妤君问道。

    荣亲王世子连昭显与太子年纪相仿,同年出生,仅数月。

    世子六岁被送来京城。

    祝妤君对世子颇好奇,连昭廷递来的消息言他会努力留在京城,让她安心替太子医治。

    寻常一句回话,祝妤君却自‘努力’二字看出端倪。

    努力意味着不容易。

    皇上不在意连昭廷留不留下,能为难连昭廷的,只有世子连昭显了。

    难道世子与她外祖父一样,担心连昭廷停留久了,会回不去吗?

    太子抬头看帐顶,似在努力回忆。

    “堂弟不常话,不计较任何事,文比武好,父皇初始重视堂弟,常让我两在一起……后来我中毒,未再见过堂弟。”

    太子没有评论世子品性。

    祝妤君亦没有再问。

    世子年纪失去王爷和王妃的庇护疼爱,日子战战兢兢,心里落差必是极大的。

    太子吹了一个音,皱皱眉,让丫鬟推他去庭院。

    祝妤君跟了去,安静地坐在廊下。

    太子在音律上确有天赋。

    初始些许不流畅,可很快找回感觉,笛声如行云流水,极悦耳动听。

    太子一连吹两曲,笛音牵动庭院枝桠颤颤巍巍。

    春意融化的寒冰,在梅花瓣上划出浅浅的痕迹,闪着光,滴落到玉笛上。

    祝妤君眯起眼,悦耳的曲子能安抚人心。

    之前她的担心真多余,早知太子爱音律,开始便拿支笛子、摆架琴在太子跟前便是。

    笛声停下,尾音渐收。

    太子让丫鬟推他到祝妤君跟前。

    “六姐可有想听的曲子?除了近八年新出的曲谱,往前各朝名曲,我皆会。”

    名曲吗?

    祝妤君想了想,摇头道:“殿下吹自己喜欢的曲子便好。”

    祝妤君没有擅长的乐器,对名曲亦无偏好。

    终归能经历千年时间长河沉淀至今的,皆是有过人之处的。

    太子不同意祝妤君的随意,“六姐没有特别喜欢的名曲,总该有中意或印象深刻的曲调,非名曲亦可,六姐哼几句出来,我能八九不离十地补出全谱。”

    太子在兴头上,祝妤君不想扫太子的兴。

    至于印象深刻的曲子……

    祝妤君抬头看枝头缀满水珠的梅花,风一吹,水滴窸窸窣窣地往下落,落在人面颊、手背,湿漉漉冰凉凉的。

    祝妤君深深吸一口气,她很喜欢湿润又带微香的空气。

    不同于此处,北方边境的空气很干燥。

    常年生活在北境的人嘴唇一直是干裂起白皮的。

    她印象最深刻的曲子是在北境听到的。

    一首寻常曲,北境之外,安阳城等地皆不曾流传……

    “娃娃不哭,娃娃不怕,娃娃回家……回家路上,笛声悠扬,新柳发芽……黄沙如雪茫茫,娃娃有爹娘牵挂……”

    “娃娃不哭,娃娃不怕,娃娃回家……回家路上,铁蹄声响,白云飘散……黄沙如雪茫茫,娃娃等爹娘归家……”

    “娃娃不哭,娃娃不怕,娃娃回家……回家路上,乌啼鸣蝉,月儿明亮……黄沙如雪茫茫,娃娃带爹娘回家……”

    那时她已不会话,但很喜欢听孩童唱。

    声音软软的,纯真、甜,曲词儿背后绝望的生离死别,都仿佛散了。

    祝妤君眼角湿润,没有经历过战事和绝望的贵胄高官们,不会懂孩子坐在村头痴痴等爹娘归家的凄凉。

    “六姐若想到了,不妨唱一唱,我想听。”太子在旁期待地道。

    他认真地观察祝妤君表情。

    六姐比枝头的花儿好看,他没有不好的心思,凝视六姐的脸庞,一如欣赏美好的音乐和春意。

    要唱歌……祝妤君张了张嘴,重生后她第一次紧张。

    失去嗓子,沉默几十年,不妨碍她醒来立即张口话,可唱歌,难。

    “六姐声音很好听,不用怕的,六姐来之前,我连话也不敢……多亏六姐,现在我能吹笛子了。”太子在一旁温柔地鼓励道。

    祝妤君握握拳给自己鼓劲,试着发出了一两个词的音。

    慢慢的、磕磕碰碰的将曲子轻声唱完。

    太子沉默片刻,“六姐歌中的娃娃,带爹娘回家了吗?”

    “嗯……骨灰……”

    太子没再问,拿起笛子。

    轻而缓的笛音响起,初始是欢喜和希望,可听之人不知何时心头已充满酸楚,浓浓的悲伤萦绕庭院……

    风停了、露珠凝了、云不动了……抱着鞠球的春桃,抬手擦眼睛,湿漉漉的止不住泪……

    世子府里,爬上大槐树,靠着枝干假寐的连昭廷猛然睁开眼睛……眸光幽深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