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幕低垂,月明如水,几颗散发微弱光亮的星子点缀在空中。
汪阿婆在老槐树下跟人闲聊,汪鸿里蹲下借着商铺来的光数蚂蚁,黑黢黢的蚂蚁在青石板与泥土之间上上下下,一只接一只。腿渐渐蹲酸,他见阿婆还没有回家的意向,跟阿婆讲了一声便自己溜达去了。
清池水中倒映着月亮,池子里的锦鲤晃悠悠地游来游去。
汪鸿里坐在池子边,兜着六阿公给他的新鲜乌梅,时不时抛起一个用嘴接,舌头灵活地把果肉和子分离,果肉嚼完吞进肚,乌梅子“biu”一下向池中发射,碎了清池里月亮。
吃完乌梅的汪鸿里重新叼起脖子上红绳挂着的玉佩,百无聊赖,有点不开心。
汪仪这次带着他回平山村,已经让他做好常住的准备,学都从杭州转到平山村中心学来了。他妈妈半年前就计划着9月份跟着叶叔去苏州做生意,汪鸿里在杭州的时候兴冲冲的和周围同学分享,自己要转去苏州上学,终于可以吃到正宗的松鼠鳜鱼了。他喜欢吃鱼,一次看电视,记录频道正好播出美食纪录片,镜头拉近鳜鱼,炸的黄灿灿,再淋上香喷喷的酱汁,令汪鸿里直流口水,始终念念不忘,8岁这一年的最大期盼便是去苏州吃鱼。
汪鸿里鼓起腮帮子,没想到他妈妈压根就没算他去,“你怎么那么想去苏州?妈妈去又不是玩的,到时候生意忙起来没办法照顾你呀。”汪仪把计算器按的啪啪响,在算账。
“想吃松鼠鳜鱼?哪里没有鱼?平山村也有鳜鱼啊,让阿婆做黄山臭鳜鱼给你吃。”
“那不一样。”汪鸿里坚持抗争。
“怎么不一样啊,都是鱼。”
汪鸿里泄气,就是不一样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孩的心中充满惆怅,从来没有和妈妈分开过,汪仪的决定让他感觉到被背叛,他以为妈妈始终把他放在统一战线上的,爸爸基本上不管自己,如今又和妈妈分开去了宁波,去苏州汪仪却不带自己让汪鸿里不安,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清池周围一圈的宅子常年都挂着大红灯笼和对联,夜幕下影影绰绰。
“吼!”
汪鸿里被吓的一个激灵,陡然站起看向后方。
陶姐儿的圆脸还保持着唬人的表情,蓝布的裙被夏风吹的微微荡起。
“陶二妮!”汪鸿里和陶姐儿推搡着,可惜这时候的汪鸿里是个矮子,比不过陶姐儿的身高,弱弱的身板抵不住陶姐儿的猛烈攻势,他的嘴巴子憋得都红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想制住陶姐儿。
“开学咱就是同学了,手下留情。” 陶姐儿笑嘻嘻地躲来躲去,村里孩子上学迟,她比汪鸿里还要大一岁,是汪鸿里以前暑假在平山村的玩伴。
“你一个人在这傻坐着干啥呢?”陶姐儿举白旗表示歇战。
“惆怅一下。”汪鸿里又重新坐下,用手托着脸,“惆怅“这个词是他在童话书里看到的,觉得十分厉害,故意搬出来向陶姐儿展示文采。
“什么是惆怅?”
“咦~没文化,惆怅就是难过的意思。”汪鸿里斜着眼看陶姐儿,好似她是个土老帽。
“哟吼,咱鱼仔是个文化人。”陶姐儿扒着鬼脸怪叫。
“你阿婆家对面陶奶奶家的陶叔回来了,带着徊仔。”陶姐儿开始炫耀她听到的消息。
“我知道呀。”汪鸿里道。
汪阿婆和陶家奶奶关系很好,汪家晚上吃饭的时候,陶叔和那个白净的孩刚好来招呼。
“切,你就只知道这个,你不知道徊仔是我们新同学吧?”陶姐儿神秘道,“我奶陶叔明天就赶去广州了,徊仔可能和你一样,要在平山村常住啦,徊仔还是广州回来的呢,广州是大城市呀。”陶姐儿的奶奶就是李婶,她消息总是比别人快些。
什么叫和我一样,汪鸿里撇撇嘴,同样是留守儿童吗,被陶姐儿岔溜走的惆怅又卷土重来,他老成的叹了一口气。
“徊仔长得比姑娘还漂亮呀,白白的。”陶姐儿有些羡慕的,她自己是个黑皮。
“知道的还挺多,你见过他吗?”汪鸿里回想吃晚饭时见到的那个孩,和他差不多高的个子,远远的看去是挺白的,话喊人也是细细的,这么看来还真像个姑娘,相比于自己,汪鸿里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子,他妈妈总他像萝卜头,因为他脸蛋常年红扑扑的,白黑倒是看不出来。
“我奶见过呀,徊仔要是个姑娘,以后肯定让弟弟娶他。”陶姐儿模仿李婶的语气。
夏虫的鸣叫一阵高过一阵,树影婆娑,两人就并肩坐在清池旁向里头扔碎石。
“妮哎!妮哎!”声音被风带来,忽远忽近。
“我奶喊我了,我回家啦,明天出来玩呀,带你去书院逛逛。”陶姐儿眨眨眼。
“切,我早就逛过书院了,平山村还有哪个地方爷没去过呀。”汪鸿里做出嫌弃的表情。
“嘿嘿。”陶姐儿向汪鸿里挥手拜拜,跑离开,不一会儿身影就隐在巷中。
夜晚的巷子很静,有摄影师在采夜景,摄影设备齐全的摆在青石板路上,汪鸿里绕过摄影师,抬脚迈向敬德堂的门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腿提在半空又落下,扭头瞧了瞧他家对面的仁礼堂,仁礼堂的大门掩着,昏黄的灯光从屋里透出条条光影,与敬德堂相比,仁礼堂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住的宅子。
平山村的早上,薄雾还未散去,街巷都是朦朦胧胧的,大红灯笼在雾中若隐若现,有勤劳人家已经吃完早饭开始准备一天买卖的什物,卖粥和紫米糕的摊老板向逛街买早饭游客吆喝着,早年来平山村的游客是资深的驴友,他们知道哪个时辰最能感受到徽州的味道,不过是清和傍晚。
“妮哎,吃过早饭了吗?”汪仪看陶姐儿蹦跳着路过宗家宅子开着的大门,问道。汪家宗家和分家的宅子是相邻的,汪仪和她弟在宗家宅子里,正盘点安顿新进的一批货,立扇、奇石、盆景占满了中庭,都是用来装点民宿的物件。
“吃过啦!姨!”
楼上的汪鸿里正对着忒高的楼梯一筹莫展,他很喜欢住在楼上,楼上的窗子可以观赏平山村的风景,可惜,他这个短腿上楼还凑活,下楼实在是不在行,快一百五十年的楼梯是以前闺阁姐的专属,为了防盗防人,木梯建的是又高又陡,汪鸿里屁股坐在二楼木地板上,两腿伸直,双脚踏在下一层的木阶,手扒着楼梯旁边的扶手,一格一格往下滑。
“扑哧!”陶姐儿笑得直不起腰,“行不行啊,鱼仔,这楼梯你每年放假回来都爬,咋还下不来?”
“哼!”汪鸿里才不理会她幼稚的激将法,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下楼。
“不管你了,你就慢慢下吧,我先去对门找徊仔!”陶姐儿拴着红绳的麻花辫儿“嗖”一下的就消失在雕花屏风后面。
仁礼堂。
穿堂中央八仙桌上摆着的白粥散发着热气,陶奶奶招呼着人吃早饭,“不吃了,10:00的火车怕赶不上。”陶峰理了理袖口,拍了拍笔挺的西装,提上行李。
“徊仔,在奶奶家要听话,过段时间爸爸再来。”陶峰嘱咐陶徊。广州的生意正在关键的时候,带陶徊回来两天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陶峰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回平山村给陶徊办理转学手续,反正,离9月份开学还有两个月。
陶徊正在喝粥,手抱着瓷花碗,听到他爸的声音,点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爸跨出仁礼堂。“爸爸再见。”
陶姐儿躲在门口,等陶峰一走,旋风似地转进仁礼堂。
“徊仔!”陶姐儿自来熟的搬个板凳坐在陶徊旁边。陶奶奶这时也从后院到中庭来了,看到陶姐儿,慈祥地笑,“妮哎,来啦?”
“哎,陶奶奶好!”平山村的老头老太没有不喜欢陶姐儿的,陶姐儿的奶奶李婶素来待人热情,姑娘也继承了李婶的衣钵,性子活泼不怕人,喜欢串门儿,也爱和老头老太一起唠嗑,每天乐呵呵的像个太阳,给子女在外的留守老人们带去了许多温暖。
陶徊放下喝完的瓷花碗,拿纸仔细把嘴擦干净,看向太阳似的陶姐儿,他没见过陶姐儿,对陶姐儿的热情有点无措,在广州的时候,同校的孩举止投足都带着港风,内敛的占大多数。
陶奶奶给陶徊指导了,“徊仔要喊姐姐好!陶姐儿比你大了两岁哦!”
“姐姐猴。”陶徊朋友一板一眼。
“?你在啥呀,徊仔?”陶姐儿疑惑,这个孩话怎么跟鱼仔一样,尽些她听不懂的话,大城市生活过的孩都这样吗?陶姐儿挠挠头,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鱼仔的文盲了。
陶徊见陶姐儿挠头,就明白自己习惯性的成粤语了,他在广州时讲粤语讲的多一些,一下子还不怎么能改的过来,“姐姐好。”细细的声音虽然带着粤腔,好歹不是听不懂了。
这回陶姐儿听懂了,“嘿嘿,以后我和鱼仔就带着你玩啦!”她大姐头似的拍拍陶徊肩膀,暗搓搓地拉上了汪鸿里。
陶徊点点头,他默默地想,鱼仔是昨晚在汪阿婆家看到的男孩吗?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浮现脑中,又像鱼儿一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