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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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着画笔的青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周正,看起来文绉绉的。

    “盯着我的画看了好一会儿了,研究出什么门道来啦,鱼仔。”青年的手心沾到了水粉颜料,他用手背向上抬了抬下滑的眼镜。

    汪鸿里挠挠头,他好像不认识旁边的这个青年啊,青年怎么知道他名的?男孩疑惑的样子惹得青年又是一笑。

    “认不得我啦?”

    “嘿嘿嘿,有点记不清了。”汪鸿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记忆里有黑框青年这个人。

    青年无奈地提示,“去年,鹿鸣客栈,我和美院的同学一起来写生。”

    汪鸿里听到青年帮他回忆,反复地联想这几个词。

    南湖岸边的柳树在风的吹拂下舞动,纤细的枝条勾到了汪鸿里的头发,他随意地拨开柳枝,眉头微蹙,去年?鹿鸣客栈?美院?

    长木桌吃饭的热闹场景浮现在汪鸿里的脑海中,他恍然大悟。

    “齐哥?!”汪鸿里的声音里满是激动。

    青年笑眯眯地看着男孩,“终于想起来啦?”

    汪鸿里有些开心,“齐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前天下午到的,本来想去敬贤堂找你玩,可汪阿婆你和徊仔去黄山了。”青年用画笔沾了调色盘里的颜色继续画画。

    “我昨天回来的!齐哥你们这次来还是呆一个月吗?”

    “八月中旬再走。”青年对汪鸿里笑了笑,“趁着暑假时间长在平山村多练练手。”

    汪鸿里很喜欢齐的画风。

    平山村有很多写生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油画、水粉、素描都有人画。汪鸿里以前闲来无事就会喊着陶徊一起看学生们画画,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的画基本上是水粉和素描,有的是初学者,画的还很稚嫩,有的是艺考前突击的熟练工,画的好看但规规矩矩没有新意。

    齐画画多用水粉,上色不浓,线条流畅自然,水墨国画的画法中加上了一点点现代的写实。别的学生一般都画粉墙黛瓦和南湖的荷花,要么就画村口的老槐树和清池,而齐,会把徽州的山和云都画进去,山以烟云为神采,他手下的云飘渺神秘,虚实莫辨地绕在山间,留白和渲染让整幅画都变得很有灵韵。

    汪鸿里看了许多学生的画作,觉得齐哥的作品最有徽州的味道。

    青年的画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简素的马头墙轮廓初现,灰白为主色调,让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寡淡。

    汪鸿里目认真地欣赏着青年的画。

    去年跟在青年屁股后头转悠的男孩稍微长开不少,脸颊的婴儿肥憋了下去,“鱼仔啊,是不是初三太辛苦没吃好啊?”

    目不转睛正研究着画的汪鸿里听到齐跟他话,把目光从画纸上移开,看向青年。

    “没啊,阿婆烧饭每天一个花样。”汪鸿里道。

    “感觉你跟去年春天相比,瘦了。”画笔笔头的绿色被青年轻轻地点缀在画上。

    汪鸿里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没发现变化。

    “可能夏天人就容易瘦。”汪鸿里笑嘻嘻的。

    青年一边画,一边跟汪鸿里聊天,他们很投缘,但话题多数还是围绕着画画展开。

    “哎,鱼仔,你别动。”齐把画笔转到了左手,右手抬起伸向汪鸿里的头顶,汪鸿里不知道青年要干什么,听话的没动,他只觉自己的头发被青年的手拨了拨,然后又顺了顺。

    “你头发上有片叶子。”

    齐拈着叶片的手伸给汪鸿里看,是柳叶。

    “可能是柳枝上不心落下的吧。”汪鸿里不甚在意。

    陶徊刚走到南湖边,就看到了这副场景,明明是正常的聊天和普通的动作,却让他感觉喉咙一阵阵发苦。

    汪鸿里宁愿跟来平山村写生的学生一起,也不愿意去找他。

    阿湾冲进仁礼堂时很是莽撞,咋咋呼呼激动的像是他哥要离家出走一样,催促着陶徊去寻汪鸿里。

    陶徊以为汪鸿里发生什么事了,听阿湾倒完话便立马从清池开始沿路找人。

    青年和男孩在柳树下相谈甚欢,明明陶徊就站在一两米远的地方,汪鸿里却没有发现他。难过像散开的棉絮一样,堵在陶徊肺里的支气管中,使他的呼吸变得迟缓。不良情绪没能压住,直接把一张俊秀的脸变得阴沉。

    陶徊没再看,掉头就走。

    齐每天都会搬着折叠椅在平山村里找素材画画,汪鸿里就跟着他跑,也不去纠结跟陶徊的别扭了。

    顺其自然吧,汪鸿里心想。

    可自陶徊和他从黄山回来之后都过了半个多月了,他俩谁也没找过谁。

    陶徊一开始还憋着一股气,见汪鸿里没有像以前那样来哄他,反而冷静下来,每天在家不是研究着高中的书本,就是躲在楼上整理他爷爷留下来的老古董收藏。

    汪鸿里白天跟着齐看他画画,晚上和阿湾斗嘴闹。脸上还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每每被阿湾逗笑,笑着笑着却是觉得心里有些空,像是皮囊和内里完全剥离了,皮囊看起来很快乐,心里全然没有快乐的感觉。

    两个男孩的古怪连汪阿婆和陶奶奶都看出来了。阿湾才不管他们的别扭,他哥不去找陶徊玩,跟自己玩的时间便多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仁礼堂和敬贤堂、敬德堂靠的这么近,汪鸿里半个月内都没踏进过仁礼堂一次,陶徊也不过来玩了,汪阿婆决定做出一些行动让两个闹别扭的孩和好。

    “鱼仔!”汪阿婆在敬德堂的堂屋里呼唤着后院埋种子的男孩。

    阿湾突然想把吃的西瓜子种到土里看它能不能长出西瓜来,汪鸿里觉得除非阿湾变成女娃这西瓜才能长得了。

    用西瓜子种西瓜,真是好笑又令人无语的想法,但是无事佬汪鸿里只能陪公子胡闹,吭哧吭哧地正在挖土,汪鸿里听见汪阿婆叫他,“阿婆,怎么啦?”

    “把叉烧包送去仁礼堂给徊仔!”

    汪鸿里一听要他去仁礼堂,手顿时停下了刨土,神情有些懵懵怔怔的。

    阿湾插嘴,“阿婆,你什么时候做的叉烧包呀!”萝卜头抖了抖手上的土就要往堂屋跑去拿吃的,馋嘴娃阿湾耳朵灵的很。

    “洗手去!”汪阿婆拍了一下阿湾的脏手,“鱼仔!忙啥呢?”

    “来了。”汪鸿里慢吞吞地从后院走来。

    “这个你送过去。”

    汪阿婆絮絮叨叨着,把装着叉烧包的袋子塞到汪鸿里手中。

    “徊仔喜欢吃茶点,又嗜甜,叉烧包的肉馅里我还特地多加了点糖。我看你俩相互不理不睬好几天了,和徊仔怎么了啊?”

    汪鸿里支吾着,“没啥,就是这几天看齐哥画画没时间找他玩。”

    “跟徊仔好好的,好朋友之间别老是你气我我气你,多好的兄弟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汪阿婆苦口婆心。

    汪鸿里连连应着,把敬德堂到仁礼堂的几步路走的像一公里一样慢。

    “鱼仔来啦?”陶奶奶正在扫仁礼堂,见汪鸿里来了,了个招呼。

    “陶奶奶,我来送叉烧包。”

    “徊仔在楼上呢,我喊他下来。”陶奶奶放下扫帚,上了楼。

    汪鸿里张了张口,他准备直接把叉烧包给陶奶奶的,不知怎么的,也没阻止陶奶奶喊陶徊下来。

    好久没看到陶徊了,这半月来,两个人都躲着对方,铁了心老死不相往来似的,两家靠这么近,愣是一面都没见上。

    楼上的人噔噔下了台阶,转过雕花屏风,陶徊还是那副乖乖的好看模样,他平静地看着汪鸿里。

    “你们玩,我去找李婶拿点东西。”陶奶奶提着篮子走出仁礼堂。

    两个男孩一个站在堂屋,一个站在天井,大眼瞪眼。

    汪鸿里先忍不住了。

    “我阿婆给你做的叉烧包。”他把袋子放到桌上,告诉了陶徊一声就想要走。

    刚转身衣角就被人拉住。

    “大黄不见了。”背后的声音闷闷的。

    汪鸿里没再记怪着现在正在和陶徊冷战,心里一紧,又转了回去,“大黄怎么了?!”

    “一个星期了,它就没来过仁礼堂。一开始我以为大黄在外面玩忘了,后来连着七天都没在村里见到它。”

    “六阿公,大黄可能丢了,不知道是被拐走了还是自己跑迷路了。”陶徊的眼睛有些红红的。

    汪鸿里心里也难过,大黄陪伴了村里孩这么多年,憨憨胖胖的狗早就成为他们成长的一部分了,“村里都找遍了吗?”

    “嗯,找遍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穿堂风吹的人很舒服,汪鸿里破了安静,“叉烧包还热着呢,你赶紧吃,我先走了。”

    男孩还没走出仁礼堂又被陶徊拉了回来,陶徊把一边木门合上,拉着汪鸿里走到半掩的门后,他的动作让汪鸿里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陶徊抱了个满怀。

    汪鸿里挣了两下没挣开,“怎么了?”

    “我好难过。”陶徊带着委屈的声音让汪鸿里无端的又内疚了。

    像是能共通一般,汪鸿里的心情和陶徊一样的低落,仿佛只有拥抱能缓解心中的迷茫,汪鸿里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想。

    身体相触的温度慰藉了心灵,无声地融化了冷战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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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阿婆老泪纵横:自己造的孽必须自己还,亲手撮合的必须亲手拆散(不好意思我剧透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