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兴之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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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进县衙,孟州带来的法曹张林就一脸严峻地走上来。

    宋虔之边朝二堂走边听他,徐定远在城墙主理工事,张林索性带着从孟州派来的两个衙差在洪平县内随处走动,看看民风民情。在茶铺里歇歇脚,便听见有人在风平峡僵持不下,林敏被敌将从马背挑落,生死未卜,穆定邦的水军正在苦苦抵挡,怕是要挡不住了。

    “还别的了吗?”仅凭这些,应当不至于被当做奸细立刻抓捕。

    果然,张林脸色难看道:“他们朝廷已经准备西逃,不日就要迁都夯州,在茶铺中游洪平百姓赶紧弃城而逃。”

    宋虔之停住脚,脸色也变了。

    周先收到的是麒麟卫的飞鸽传书,这么快,在洪平这地方怎么会得知京城的动静。况且苻明韶尚未颁旨,只是有西巡的算。

    宋虔之让人带他和陆观、周先去见奸细,被狱卒带到一间关着五个人的牢房前,那五人俱是粗布麻衣,一脸晦气。

    他们互相不话地坐着,看见有人来,当先的一人抬起头,没话。

    “大人问话,你们要如实相告。”狱卒一鞭猛甩在牢门上。

    那五人互相对视,仍不出声。

    宋虔之想了想,问他们:“谁让你们在城中胡八道,煽动百姓的?”

    牢狱中一片静寂。

    “牢头何在,把那边那个瘦精精的猴子,就地处死。”宋虔之话音刚落,牢头上前来要开锁。

    坐在最前面那人一把抓住门上锁链。

    “你们不能这么处死我们,这是杀人灭口,草菅人命!我们没有散播谣言,我们都是洪平县的贫苦百姓,朝廷要跑路,还不让我们吗?”

    另一人得了鼓励,昂头道:“就是,凭什么抓我们?这位大人我们是奸细,我们是洪平县住民,户籍纸随你们查!”

    “凭什么抓人?几句话也有罪吗?大不了放我们回去,我们当哑巴做聋子!”

    “把瘦的那个,拖出来,正|法。”

    牢头开牢门,几名狱卒把守着,两名高大魁梧的狱卒入内抓人,其余诸人见这群官竟是来真的,登时乱了,为首那人抓住狱卒。

    “你们不能杀人!你们凭什么杀人?!”

    “凭天子宝剑。”宋虔之示意周先,周先解下背上剑匣,将宝剑取出递给宋虔之。

    宋虔之一手托举霸下剑,站在那人面前。

    “此乃先帝征战阿莫丹绒与黑狄时的指挥剑,曾经号令大楚数十万大军在北界抵御外侮,凭它,够不够斩你们这群造谣生事的愚民?”

    不待那人反驳,宋虔之续道:“数十年前,阿莫丹绒犯边,先帝御驾亲征,无数将领军士为国土死在北境,如今黑狄犯边,前线将士为了保护你们,将生死置之度外,身后站着的却是贪生怕死之徒,四处散播谣言,动摇民心,以奸细论处有何不妥?”

    “这……”

    宋虔之将剑背在身后,淡道:“你们真是洪平县住民,怎会得知前线与京城的情况,是谁编造出的谎言?”

    一群人再度陷入沉默。

    “把人拖出来。”宋虔之下令。

    “大人!大人饶命,的都,请大人高抬贵手。”为首那人跪下磕头,其余众人也跟着磕头。

    宋虔之示意狱卒出来。

    牢门再度锁上。

    “数日前,有两人在我家中投宿,夜间媳妇为他们送水,在屋外听见的。”那人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地答话。

    “数日前,是几日前?”

    那人想了一想,道:“前天傍晚。”

    “那两人何在?”一听已是前天的事,宋虔之心里感觉糟糕。

    果然,那人道:“已经出城离去。”

    宋虔之不话了。

    牢门中人连连磕头请恕罪,宋虔之叫来张林,让他在县衙中查,这几人的身份是否对得上。

    宋虔之带着陆观与周先,回到房中。

    “这方法倒是巧妙,怕是在其余各地也是如此,借宿时有意让家主人无意中听见他们谈话,以此散播流言,再借这些住家的主人之口,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官中察觉,却抓不到人了。”周先叹道。

    宋虔之想起来一件事,让人去找张林。

    不片刻,张林气喘吁吁跑上来,先是禀报牢中抓的几人确实是洪平县百姓,已让衙役去他们家中查问。

    宋虔之问张林:“你们孙大人是怎么抓到奸细的?”

    张林面有难色。

    “他抓到的也是孟州的百姓吧?”

    张林嘴唇嗫嚅:“大人明鉴,那些人虽是普通百姓,可造谣生事动摇后方也是事实,孙大人如此处置,未有不妥。非常时期,自然是要行非常之法。”

    陆观冷道:“你是孟州法曹,这个非常之法,不会就是你向孙大人建议的吧?要不要我们也行非常之法,把张法曹先法办了。”

    张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下。

    宋虔之叹了口气,一时间脑子里乱得很,让张林先退下。张林如蒙大赦,起身后退着出去。

    周先正想什么。

    陆观朝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宋虔之一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如果是黑狄人,要到大楚地界上,就要入关,呈报文书。除非像闫立成,为苻明懋办事,却不曾离开大楚。如闫立成一般的人还有多少?这些人隐藏在民间,每个人只负责一件事,譬如这些奸细,只负责四处游访借宿,编造来历和见闻,借宿一晚便就离开。他们身上也不存在证物,证物就是出口的话,无法收集。

    等到要查的时候,也无从查起。

    苻明懋手底下还有一批身手了得的杀手。

    院中开始下雨,雨丝绵绵密密,下得不大,却使空气一下寒冷不少。

    宋虔之无奈地转过身去,朝陆观和周先问:“你们怎么看?”

    周先率先摇头:“毫无头绪。”

    陆观思忖片刻,道:“抓一两个奸细也是无用,只有抓紧修筑洪平县防御工事,明日到受灾住户家中走访,将我们带的银钱发下去,安抚平民。不能在此处盘桓太久,你的职责是安抚四州,灾县都要走访一遍,以钦差身份让百姓定心,之后不必回孟州州府。”

    宋虔之:“不回去了?”

    “嗯,让张林带你的手书回去给孙大人,发安民告示,同时命张林让手下暗伏在民间,再有散播流言的,一律抓起来,不必杀头,关在牢中,等战事过后再行处置。”

    宋虔之点头:“这非常之法虽然不是好办法,但孟州州府下手快,这招杀鸡儆猴也有一定用处。只是可惜死的都是平民。”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风平峡真的破了,死的人会更多。”陆观想到什么,却没有下去。

    三人在堂内相顾无言,片刻后,周先叹了一句:“下雨了,修城墙更添不便,这时修城,也不知道为时是否晚矣。”

    宋虔之走到门口,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大概这细雨要下上一整日了。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他只是一个按察使,即便是钦差,也没有办法发号施令,能做的不过是手里这把剑所赋予的职责。

    雨一直下到半夜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宋虔之写好让张林带给孟州州府的书信,关于安民告示的叮嘱也写在了信里。

    县衙后堂住着冷得要死,宋虔之与陆观对坐着洗脚。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不停,桌上一盏油灯,火焰被吹得时明时暗。

    “怎么不话?”宋虔之在洗脚盆里踩了陆观一脚。

    陆观抬起脚来,将他的脚踩在脚下热水里,一大半脚背都在外面,宋虔之叫他再加点热水。

    水声之中,宋虔之出神地看着陆观的脚和自己的脚。

    “今天晚上一起睡吧?”陆观。

    宋虔之耳壳红了,轻嗯了一声。

    洗完脚,陆观收拾屋子,宋虔之趴到床上去整理床铺,被子摸上去很是潮湿,房子一个角还在漏水,正好把马桶拿过去接。

    这辈子住过最差的地方就是这儿了,比去容州路上住过的驿馆还破。

    风从四面八方往屋子里钻,即使关好了门窗,也不知道房顶上哪儿又破了,窗户哪儿又没糊好,总之是惨不忍睹。

    陆观从屋外进来,又带起一阵冷风,他站在床边,宽衣解带起来。

    宋虔之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趴在床上,两眼放光地盯着他,这时见到陆观将武袍褪下,露出宽阔结实的背脊,他背上肌肉分明,顺着肌肉往上看,头垂着,脖子很红。

    最后陆观脱得只剩下一条薄薄衬裤,迟疑地转过身来,一看宋虔之裹得像只毛虫,忍不住笑了。

    宋虔之着迷地看着他脸上柔和的笑意,胸中一股热意,不太能感觉到冷,将被子掀开,拍拍床,示意陆观上来。

    陆观赤着的胸膛很暖。

    宋虔之抱上手便不想撒开,把冰冷的手脚往陆观身上贴,陆观一臂揽着他的肩头,听见宋虔之声嘀咕:“你真不怕冷啊?”

    “嗯,从就不怕。数九寒天也就是一件布袍。”

    雨滴在屋顶的声音很轻,窗户被风撼得时不时发出砰砰的响声。

    宋虔之头靠在陆观肩前,仿佛睡着了。

    陆观头向后退了点,看住宋虔之的脸,不知在想什么,脸腾地红了起来,连脖子都红透了。

    宋虔之倏然睁开眼。

    陆观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之间,呼吸急促地低头去寻宋虔之的唇。

    索性宋虔之动了动身体,向后让,同时两手抱住陆观的脖子,当他吻来时,自然而然张开了唇,温热湿润的舌交缠在一起时,一股难言的战栗自头皮散到脖子,牵筋带骨的麻痹感让宋虔之觉得不出的舒服。

    好不容易分开,陆观亲了亲宋虔之的前额,低声问:“跟别人亲过吗?”

    宋虔之嘿嘿笑:“早就想问了吧?”

    陆观确实早就有点想问,这时脸色不大自在起来,僵硬着脸道:“随口问的,不也罢。”

    “亲是亲过,但是没这么亲过。”宋虔之脸皮发烫,手在陆观怀里乱摸,时而抱住他的腰,每当将陆观整个人环抱住,宋虔之心中便有一股难言的踏实与安心,便不由自主总是要缠在他身上。

    县衙的被子发潮,屋外下雨,除了这个暖被窝,哪儿哪儿都是冷的。

    二人手足相抵,自有不出的兴味。

    “你呢?”虽然早就知道你是个处男,还是问一问吧。宋虔之心想,头一低,脸贴在陆观胸膛上,耳畔传来陆观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沉稳而有力,他突然嘴角一牵,露出坏笑,侧过头去,舌尖湿了陆观的心口。

    陆观:“……”

    宋虔之舔了舔嘴:“问你呢。”手揉着陆观右胸,一条腿往陆观双腿中挤,这么暖和多了。

    “那天在容州府衙,是第一次。今日城墙之上,第二次。”陆观无可奈何抓住宋虔之作乱的手,沙哑着嗓音道:“别乱来。”

    两人挨得极近,宋虔之整个人都贴在他的怀里,自然清楚陆观已硬得难以忍耐。

    “还要亲。”宋虔之轻轻抽出手来,抱住陆观的脖子,眼睛发亮地注视陆观,“现在,是第三次。”

    陆观粗喘一口气,低下去配合地吻他。吻了一遍又一遍,宋虔之消停不到一会儿,便又要吻,亲得一脸口水,穿得好好的单衣也凌乱起来。

    陆观没办法,只得起来找水,拧干帕子过来给宋虔之擦脸,自己也擦了擦,顺手擦干净汗津津的胸膛,出去把冷水泼了,站在冷风中片刻,才进屋。

    再抱到人时,宋虔之冷得一哆嗦,不满地往陆观身上摸,拱来拱去地在陆观身上蹭。

    陆观忍无可忍,一把箍住宋虔之的腰,令他贴在自己身上,低头轻轻咬住他的脖子。

    宋虔之浑身一颤,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只觉得那条火热的舌在自己脖子上游动。

    “行了,明天还有事,睡觉。”陆观抬起头,看了宋虔之一会,忍不住又低下去亲他的眼睑,舒出一口气,“你眼睛生得真好看。”

    宋虔之得意地哼了哼。

    “算你运气好,我娘是出了名的美人,我长得更像我娘。”

    陆观想起来,问:“周太后是你亲姨母,你娘是周太后的亲妹妹?”

    “嗯,她生病了,快些办完差事,我想早点回京。她在家中,我总是放心不下。”

    “周先的信鸽怎么还没回来?”宋虔之换了个姿势,一只手在捏陆观的手掌,他还想做点什么,却已觉得足够亲密,再要做什么,却是懵懵懂懂,要回京去找人好好请教一番。

    “不知道,许是姚济渠一时没能将信转给秦禹宁,又或者秦禹宁还没有回信。总要等秦禹宁写好回信才能送回。”

    宋虔之安静不到片刻,又想起来一件事,手按在陆观胸膛,抬头问他:“你觉得前线究竟得怎么样了?”

    陆观已有睡意,听见宋虔之的声音,倏然醒来,想了片刻,方道:“风平峡应该还没破,风平峡距此处不到一百里,破了自然会有伤兵流民涌入,眼下还风平浪静。”

    “希望天佑我大楚。”自己也出这样的话,宋虔之忍不住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陆观,你认识苻明懋吗?”

    “怎么了?”

    “就是想知道,他与苻明韶真要是碰上,谁会赢。”

    雨越下越响。

    宋虔之脑门有一点冰凉,陆观也发现了,抱着宋虔之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

    宋虔之呼吸急促地:“不行,这样待会儿整张床榻都要湿了。”

    “去我房间?”

    接近三更,陆观从房中偷偷摸摸探出头去,肩背俱是赤|裸,左右看了看没人,回去把宋虔之连人带被子抱着走出房间。

    起来解手的周先恍惚看见宋虔之房里出来了一个壮汉,怀里还抱着个人,登时吓清醒了。

    周先愣愣站着,来回扫陆观与宋虔之,艰难吞咽一声,瞪着眼一脸难言神色地跨进自己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宋虔之:“……”

    陆观:“……”

    二人刚在陆观的床上躺下不到半刻,被窝还没睡暖,雨水吧嗒一下滴在了陆观的脸上。

    宋虔之还没话,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

    陆观简直无语了,朝宋虔之道:“等着。”

    宋虔之便在床上躺着,不一会儿,听见房上有动静,陆观压低的声音传下来:“还流水吗?”

    不及宋虔之回答。

    隔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大人用力。”

    “………………………………………………”宋虔之听见一声瓦碎,动静不,倏然静了。

    过了一会,门开,陆观进来,钻进被窝里把宋虔之抱住。

    “你修房顶去了?修好了?”宋虔之好奇道。

    陆观:“嗯,暂时不会漏到床上来了,你之前什么?”

    宋虔之了个哈欠:“算了算了,明天再。”他眼睛都快睁不开,往陆观怀里一钻,紧紧抱着这块火炭安然入睡。

    陆观把宋虔之往自己怀里抱了抱,低头看他俊秀的眉眼,去嗅他的脸颊,最后轻轻亲了宋虔之的眉,闭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