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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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刹那萧祁墨便恢复如常, 他云淡风轻吐了个:“没有!”

    随后“啪”一声将房门关上。

    离思久久回不过神,此人最后那个眼神,太过于意味深长, 如一缕青烟挥之不去, 让人捉摸不透。

    “王爷,能否……让卑职也看看?”,赵焯显然不信。

    萧祁墨鹰眼瞥过, 锋利无比, 他道:“本王没有便是没有, 少卿若执意要看, 请便!”

    罢他侧身让开一步, 背在身后那只手卷头紧握,力道大得吓人。

    简单的一个开门关门, 是权利高低的较量。萧祁墨是何许人也,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威望颇高。他都没有的东西,谁又敢过多质疑呢?赵焯即便再霸道再凶残, 此番也定不敢真的再去开一次门。

    赵卓俯首心有不甘道:“王爷没有,那便肯定没有,卑职不敢不信。”

    他罢皮笑肉不笑与二位皇子行过礼, 带着他的人怒气冲冲出了门。

    萧镇炀见萧祁墨八风不动, 踏出房门又扭头道:“十九皇叔, 你不走吗?”

    萧祁墨眼尾扫过那道门,手指微动,一语不发,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暗间里空气流动及差,满是灰尘, 待他们走出去有些时候,钟离思推门一阵猛咳,每咳一声,肩上的血便像流水一样飙出来。又因为头晕目眩,她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在了地上,疼得心窝窝都在颤抖。

    “狗日的赵焯,哪天你若落在我手里,姑奶奶非剁了你不可。”

    离思张口骂着,为方便行走,她单手将长箭瞥短了一些,奈何走出两步,“砰”一声响又滚到地上。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广陵自柱子里急声喊着。

    “闭嘴,赵焯这个孙子不定还会反回来,你好生待着。我熟悉地形,知道怎么躲避追兵。欠你的我已还了你半条命,咱两算是扯平了,往后黄泉路上遇见,你别我忘恩负义就行。”

    “离思姑娘,虽然你的我半个字都听不懂,但你是个仗义的人,广陵感激不尽,此生都会记你的好!”

    “煽情的屁话别了,难听……”

    钟离思跌跌撞撞出了贼窝,所过之地,硬是被她拖成了一条“血带子”。

    她抄了几条土匪暗道,在萧条的荒山野岭上一路疾走,只盼能赶到镇上的医馆去。只是她血流得太多,越来越没有精神,最终她倒在了一处寒潭边上,任凭怎么也爬不起来。

    离思喘着粗气,怔怔地盯着头上的天,心道宿命这个东西,还真不好,即便轮回一百次,要死的人,终归逃不过。

    看着看着,蓝天被一个人的正脸挡住了,钟离思以为自己眼花,闭眼再睁眼,那双眸子正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

    “钟离思,你就不能安分点待在那里吗?”

    不知是不是头脑不清醒,萧祁墨的语气透着些许似有若无的急促。

    离思扯嘴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只给了一堆眼神,我又怎知你想表达什么呢?但凡你有过半点暗示,我也不至于做这亡命徒……”

    不待她完,那人俯身已将她抱起,钟离思很轻,萧祁墨抱着她腰都不闪一下。

    生死关头,离思也不推辞,她喘气问道:“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不怕被皇上怪罪吗?”

    那头:“……”

    离思:“哦对了,我装扮成这幅模样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萧祁墨:“钟离思!”

    离思勉强抬头,“嗯?”

    萧祁墨低头看来,“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你能少问点问题吗?”

    离思不是有意想,只是太疼了,她想分散一下注意力而已。

    见她沉默,那厮破天荒了句:“你……想便吧!

    果然,但凡有点力气她都停不下嘴,“萧祁墨,你……你克妻,这是事实!我若有幸不死,咱两还是把这婚退了吧。我上有老下有的,是真的不想死。”

    钟离思那张脸,胡里花哨,是真的惨不忍睹,萧祁墨每每看到都会不自觉地皱眉。

    他反问:“下有?”

    离思勉强点着头,“嗯,我大哥的一双儿女,不也算我的吗?”

    萧祁墨:“……”

    荆山很大,没有几个时辰根本下不去,然而离思并等不了那么久。

    他在寒潭附近找到了块青石板,解下自己的战袍披风铺在上面后,再将离思轻轻放了上去。

    离思的箭伤在正肩上,萧祁墨迟疑了片刻,正欲伸手检查她胸口一周的伤势。

    只不过他的手刚碰到她的锁骨以下,钟离思下意识一惊,一把开萧祁墨的手。

    萧祁墨怕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做出这等举动,沉声问:“你还想不想活命。”

    “想,当然想!”

    也不知怎么了,有那么一刹那,她居然生出一种红杏出墙的错觉。

    常年在军队里摸爬滚的人,处理这等伤口自是难不到萧祁墨。离思发呆的时候,他开始用匕首割开她被血粘在肉上的衣服。

    当她被血染红的肌肤裸露在外时,多少都让人有些不自在。反倒是萧祁墨,还真拿自己当大夫了,目不斜视,淡定得出奇。

    眼看那厮就要拔箭,离思陡然惊醒过来,“等等,等等,是要拔箭了吗?我怕疼,尤其是从身体里拔出箭的感觉,又痒又疼,你……能不能给我跟棍子咬着?”

    萧祁墨见她不像是在玩笑,停了手中动作,他看上去显得有些无奈,静默须臾后,终是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递到离思的嘴边。

    他也不看她,喃喃道:“既然怕疼,下次便不要这么傻。”

    钟离思愣愣一笑,盯着他那只手出了下神,虽然意识不清,但她还没智障,推开他有气无力道:“王爷的手,离思不敢………啊……”

    “呃!”

    前面那声大叫是钟离思的,后面一声闷哼是萧祁墨的。

    他出其不意一把将箭头扯了出来,离思条件反射,什么不敢,关键时刻还不是逮到什么咬什么……于是抓起那只手用咬木棍的力道咬了下去。

    最后箭被拔/出来了,萧祁墨手腕上也多了个血红的牙齿印!留了血,那伤口即便好了也会留疤。

    他微微瞥了眼自己的手腕,再看了看惊魂未定的钟离思,一语不发。只见那厢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抖了很多在离思冒血的伤口上,不多时便止住了血。

    钟离思怔怔发愣,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吗?上一世追着赶着去见他时,一次也没成功过,没见着人就算了,最后还死在他手里。

    重活一次,她竟觉得萧祁墨其实也不像是会杀女人的人,怎么那会他就那般铁石心肠呢?

    一声撕布声传来,离思勉强抬头看去,是萧祁墨从他的长袍上割了一块布,也没经过她同意,甚至问都不问一声便欲将她衣服往下扯!

    眼看肚兜都快漏出来了,钟离思大惊,本想翘起身看个究竟,却又使不上半点力气,只得问道:“王爷在想什么?”

    萧祁墨这时已经把她半边衣服扯下,用布条绕过她后背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整个过程根本不把眼前的人当做女子,更像是个木偶!

    他淡淡回了句:“总之不是你现在想的那些。”

    钟离思差点背过气去,什么不叫不是她想的那些?合着还是她思想不纯洁,是她污浊了?

    待萧祁墨包裹好伤口,离思一身衣服早被割得乱七八糟。他又脱了件长袍盖在女人身上,衣服很大,将她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下萧祁墨只剩一件里衣,他弯腰将自己扔在地上的腰带捡起来束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能把里衣穿得这般得体的,离思还真没见过,遂久久移不开眼睛。

    萧祁墨忙活完后才缓缓自她侧面坐下,明明是寒风刺骨,那人就跟不冷似的,单手搭在膝盖上,眺望着远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离思快睡着的时候,听他淡淡问了句:“为什么要救广陵?你怎么会对这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

    他会这么问,离思早就猜到,只不过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久久没听到回音,萧祁墨忙扭头看去,钟离思已是熟睡状态,那张花到不成样子的脸,安静下来时又是另一种感觉。

    萧祁墨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扭头了句:“出来!”

    不多时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暗夜带着一队人马现身,看见面目全非的离思时,那表情就跟撞邪了一样。

    “广陵可安全?”,萧祁墨问。

    暗夜道:“叔侄二人被藏在石柱中间,很安全。”

    萧祁墨看了眼熟睡的人,眉间久久舒展不开,他又问:“漠北有那样一个人吗?跳《寻仙》的。”

    暗夜:“暗卫来报,没有会跳《寻仙》的老人,死的也没有。”

    萧祁墨盯着远山,扯出了抹苦笑喃喃道:“回吧!”

    “回军营吗?那……”

    暗夜指了指昏睡的离思,萧祁墨不语,俯身连人带衣服一把将她抱起,带头走在前面。

    走出许久,萧祁墨吩咐道:“散出消息,就我今日在荆山追上边境逃亡的判贼,当场诛杀。”

    暗夜:“是!”

    萧祁墨扭头看向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暗夜,问道:“她的那个贴身丫鬟呢?”

    “在山脚下。”

    “带上一起走。”

    暗夜顿了顿,回道:“是!”

    萧祁墨皱眉看去,“你想什么?”

    那厢踌躇半天才麻着胆子问道:“王爷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远千里也要赶回来,是……因为这位姑娘吗?”

    萧祁墨难得的扯嘴一笑,是与不是,他并没有明确的回答。

    离思这一睡,便是人事不省,她不清楚那究竟是梦,还是本就存在于她意识里的东西。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她已经做了山大王,因为她爹人头落地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她脑海里,以至于长达四年的时间,离思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每每闭上双眼,眼前就会浮现出钟离赤诚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得她痛不欲生。与其劫后余生,不如那些年她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责当中。

    某夜,离思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她奔出房门,终是没崩住独自一人哭得声嘶力竭。她时时会想,如果不是自己一次又一次要见萧祁墨,如果不是自己愚蠢地去翻瑞亲王府的墙,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猫头鹰在枝头咕咕直叫,钟离思在那颗松树下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忽然有人从身后拍她肩膀,吓得她自地上弹了起来,骂了声:“何方鬼?”

    借着月光,她依稀看见来者是个人,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全身上下透着迷人的诡异。离思首先认出了那个面具,通常人带面具就跟带个花脸谱似的,其实是很丑的,但那人是个例外,那张血红的面具独具匠心,如同长在他脸上的一样,毫无半点违和感。

    离思凑近他,问道:“我们认识吗,刑场上你为何会救我?”

    面具男一语不发,就跟个木偶似的,陪她在松树下静默无声地站了两个时辰,赶在旭日升起前下了山。

    第二晚,他又来了,还是不话,只是静静地陪着离思。

    整整大半年时间,他都坚持每天上山,有时候会给离思带一些好吃的,有时候会跳舞给她看。

    她不明白像他这种血气方刚的男子,为什么会跳那样诡异的舞。但不得不承认,看他跳舞,如同展开一副画卷,他是那画中人,手执笔墨,画的是山河万里、长烟皓月,雄浑矫健、气势恢宏的舞姿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深深地为之沉迷。

    有人当人们用语言难以表达心中的诉求时,便会添加一些肢体动作。久而久之这些动作就成了舞蹈,是语言最原始的表达方式,它能直击心灵,此话一点也不假。

    即便是离思那种四肢僵硬如竹竿的人,也忍不住道:“教我!”

    面具男对她伸手,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很暖,离思的手很冰。

    月如弯弓,夜色笼罩,他们在那颗古松下,以舞蹈的方式,进行了无声无息的交流,无言成了他们最好的对话方式……

    半个月后,离思终于学会了,那夜她收到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曲《寻仙》,或许能让你远离梦魇。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你在每个寂寥无声的深夜,都能过得如同白日那般阳光明媚。

    《寻仙》也是招灵,自那以后,离思只要一想她的家人,便会在深夜独舞,妄求能召回他们。老天开眼,她……居然有了重新活过的机会,或许是那些年的虔诚,感动了上苍,让她能再在红尘走一遭……

    “人没事为何醒不过来?”

    “王爷,老臣无能,但臣真的尽力了。”

    “钟离思,钟离思!”

    这声音,萧祁墨的?忽远忽近,离思像被鬼压床一样,想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于是她集中精力咬牙用力一个翻身,这才猛然醒过来。

    她明明是在睡觉,再睁眼竟有种天人永隔的错觉。天旋地转过后,她躺在床上,而萧祁墨……正在低头为她换药!

    衣服又被扯掉一半,钟离思心中那把火啊,一飞脚踢了过去,萧祁墨反应极快,伸手捏住她的脚踝。

    那头应该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来,扯衣裳的手顿了顿,点评道:“蛮力倒是不。”

    钟离思单手将自己衣裳拉了起来,翘头道:“王爷,我是你留在京城的人质,你救我是理所当然。你想拉拢我爹爹,救我更是无可厚非。可是你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扒我衣裳呢?男女之间的界限何在?”

    萧祁墨站起身,居高临下道:“这是你的,男女之间得有界限!”

    离思:“是,是我的,男女之间必须有界限。”

    那头一句话堵在脖子处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了句:“拭目以待。”

    罢他转身出了营帐!

    营帐?离思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换了,伤口上缠的布条也不再是从萧祁墨的衣裳上撕下来的,老天,这是换过多少次了?

    离思单手翻身吃力地爬起来,只见武大志提着红樱枪像风一样飘进帐中,急声道:“姐,您可算醒了!”

    终于看见一个顺心的人了,离思不解道:“可算?为何这么。”

    武大志回道:“你这觉睡得连军医都束手无策,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钟离思皱眉,木讷得话都不出来。怎么会这样?第一次出现前世的记忆,是醉酒睡在瑞亲王府那次,第二次是在宜春南苑,萧祁墨的房间里,第三次便是方才。

    而这三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睡得很沉,雷都不醒!醉酒抱着石狮子她爹掰不开手,在南苑拽着萧祁墨睡了一整宿,也是拉都拉不开,而这次居然睡了三天!如果每次出现前世的某些记忆都会睡死过去,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离思喃喃道:“这么,这里是边境?”

    “是的,是王爷的军营。”

    钟离思听她罢,先是觉得震惊,但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上。赵焯回去后肯定会告御状,萧祁墨若不带着她,那她回去在劫难逃。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离思问武大志。

    武大志给离思倒了杯水,“那日替你引开四五波黑衣人后,我便绕道回了荆山,是在山脚下被王爷叫来的。”

    离思接过水一口喝下,“这还差不多,每日换药这种事,怎么也得你换才合适……”

    “那个,姐,王爷教出来的兵,个个以一敌百,所以我在随队伍出发那天起便没跟你在一起……”

    钟离思脸一黑,将手中水杯扔了过去,“所以你就讨论兵法去了?把你姐扔给那个虎狼之人?”

    武大志稳稳接住,弹出半米支支吾吾道:“也不能这么,您跟王爷不是早就睡在一起了吗?而且还……”

    她边还边用两个食指表示了一下那种意思,钟离思弯腰自地上薅起一只鞋子扔过去,“放屁,绝无此事,我们没有!我现在才多大,他萧祁墨还不至于这般饥不择食。”

    “大志,走,巡防去了!”,这时门外有人喊道。

    武大志朝门外看了一眼,嘿嘿一笑,“那,姐,您看您都醒来了,不如我……”

    “你就这样把我给卖了?咱两谁更像丫鬟?滚滚滚,眼不见为净。”

    武大志一点都不客气,提上红樱枪跑得无影无踪。

    南方的气候比京城稍微暖和一些,离思走出营帐,迎着朝阳,闻着泥土的味道,心道还是大千世界好。

    老远便听见士兵们大声操练的吼声,那久违的声音,就跟在漠北一样。一想到漠北离思就想起他那暴躁的亲爹,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到京城了,见她不在将军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得多生气。

    离思寻声而去,远远可见萧祁墨负手站在训练场上,弱冠之年,能有如此魄力,诚然是个人中之龙。

    一众士兵见她出现,个个笑得意味深长。

    萧祁墨扭头看来,离思一身血红的骑马装,长靴及膝,是那般朝气蓬勃熠熠生辉。他愣了愣,对一旁的副帅低语一翻后,踏步走了过来。

    “早啊,王爷!”

    钟离思吊着一只右手,刚才豪言壮志的气势全无,这下嬉皮笑脸冲他着招呼。

    萧祁墨并不买账,背手道:“有事?”

    离思挠头道:“好饿,有没有什么吃的?冷馒头也可以。”

    萧祁墨:“男女应该有界限?”

    离思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脸了。

    她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泥土,含糊不清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也不一定。”

    萧祁墨追问道:“什么算特殊事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钟离思心中那个恨啊,她忍辱负重道:“比如您可以大发慈悲为我做点吃的,这算特殊事情;再比如危急时刻换药这等事,也算是特殊事情。”

    萧祁墨依然不为所动,挑眉道:“就这态度?”

    钟离思半边身子都麻了,伤口扯着神经痛,她深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辱骂声,一脸笑意,用央求的口吻道:“求你了,嗯?”

    那嗲嗲的声音……萧祁墨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不上来他怎么了,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垂眸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离思愣在原地,心道是不是戏演得太过,恶心到这位老十九了?

    军队没有厨房,饭菜都是在露天做,这会还没到用餐时间,火头军也还在训练场上,所以也没有人可以使唤。

    离思扶手靠在一棵树下,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忙碌的萧祁墨。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堂堂瑞亲王会亲自掌勺,出去谁会信。

    “吃什么?”,萧祁墨抬头问。

    那个身影总是能让钟离思出神,她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肉!有肉就行。”,离思回道。

    萧祁墨果断一句:“不行,重伤过后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她就知道不行,离思又道:“一碗面条!”

    萧祁墨:“没有。”

    钟离思:“……试问,有什么?”

    “白米粥。”

    钟离思砸了咂嘴,“只有白米粥你问我吃什么,意义何在?”

    萧祁墨抬眸看来,虽然没话,那表情分明就是:随口一问,不必当真。

    南方并无战事,萧祁墨此次南巡,也只不过是永顺帝将他调离京城的一个借口而已。离思在的那些天,武大志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还真把自己当做了军人,终日与那帮士兵谈理想谈人生。

    钟离思那日大言不惭什么男女需要界限,结果就是自己无能为力,就是芝麻大点事,她也只能找萧祁墨。

    每次找他,笑容还得灿烂,态度必须恭敬,就因为这样,私底下那些闲言碎语传得飞起来。

    士兵甲:“王爷对准王妃真是百依百顺,千古奇闻,这么多年来王爷不近女色,这下终于愿意开荤了,普天同庆。”

    士兵乙:“那可不,心尖儿上的人,就该疼着宠着。”

    士兵丙:“我看王爷最近日渐憔悴,略显沧桑,你们会不会二人已经……”

    钟离思靠在枯树旁听者那帮围着火堆的人瞎扯,不堪入耳,这都是些什么人。

    她气冲冲跑进萧祁墨的营帐内,那人正在烛火下挥舞着笔墨,练字练得不亦乐乎。见人进来也不抬头,冷冷问道:“何事?”

    离思嘟嘴道:“门外那些闲言碎语,你听到没?”

    那头微微抬眸,烛火下那张脸若隐若现,朴树迷离,他:“听到了!”

    离思走近了些,“听到了你还不管,任由他们乱?”

    萧祁墨放下笔墨,定定看着她,明知故问道:“比如?”

    钟离思还真以为他在询问,一本正经答着:“比如什么我是你心尖儿上的人啊!比如你最近日渐憔悴是因为,我们……等等。”

    萧祁墨忽然撇嘴一笑,低头又开始练字。

    “是吧,你也觉得荒唐是吧?”,离思见他没来由一笑,两手按在桌上问道。

    萧祁墨抬头看来,外面寒风凛冽,烛火被吹得了个闪,二人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他薄唇轻启道:“嗯,回头我他们!”

    又过了几日,离思自觉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多日没吃到她心心念念的大圆饼,很是怀念。她也不好叫萧祁墨给做,毕竟人家是王爷,今日使唤她多少,他日都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于是乎,一大早她便忙里忙外的开始捯饬,誓要显示一下漠北风采,犒劳犒劳那些辛苦训练的士兵们。

    只不过,她在操作的时候出了些偏差,冬风把火苗吹得太大,锅里的油辣到冒烟。情急之下,离思犯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犯的错——往锅里倒水!

    那一瓢水泼下去,刺耳的声音响起,整个锅里全是火,火势越来越大,很快便点燃了最近的营帐。地上的干草瞬间被点燃,可真是野火烧不尽,冬风吹又生……

    钟离思懵了,这他娘的怎么想吃个饼把附近的营帐给烧了?她急得抓耳挠腮。

    只听有人大叫:“走水了!”

    大部队闻声赶来,纷纷加入扑火分队中。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火势就被扑灭了。

    钟离思一脸是烟灰,黑一阵白一阵,叫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她还算有自知之明,也不敢看一旁叉腰盯着自己的人,拽着衣服就像个犯错的罪人,等着被严刑拷。

    待救火的士兵如数退去,萧祁墨走到钟离思面前,一语不发地俯视着她。

    离思不抬头还好,一抬头,那脸黑得就跟从锅底下钻过一样。那人怕是盯了她半盏茶的时间,他是有多大的毅力,竟能忍住没笑。

    “钟离思,你可真是能耐。”

    头上传来那厮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离思点头哈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吃个饼而已,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误,差点火烧大营,是我的过失。王爷可按军法处置,我毫无怨言。”

    见她异常乖巧,萧祁墨连连皱眉,目光停在了她的胳膊上,衣裳被柴火烫出个洞。

    离思也注意到那个洞,正想轻伤并不碍事,人已被那人拉进了别的营帐。

    萧祁墨二话不就要扯离思的衣服,钟离思伸手挡住,难以置信道:“你这是什么嗜好?”

    萧祁墨怕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出格,转过身吐出句:“你自己脱,看看有没有烫伤?”

    离思愣了愣,心想他定是怕得罪她爹,回去无法交差,毕竟钟离赤诚回漠北的时候交代过,务必看好她。一定是这样,否则不过去!

    火烧营帐一事后,离思就没离开过萧祁墨的视线范围,这也是他的要求,目的是防止她在做出什么令人咋舌的事。

    他在训练场上操练,她便在一旁盹儿;他在营帐内练字,她也在一旁盹儿:他在教部下排兵布阵,她依然在一旁盹儿……

    如此相安无事四五天后,听底下人,萧祁墨派守边城的守门军一连消失五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委实诡异。

    他带着一部队人前去查看究竟,离思也在随行队伍中。

    行至边境城墙上,放眼眺望,万里河山,尽收眼底。她大抵看了下周围的地形,易守难攻,城门紧闭,重兵把手,别的人相安无事,单守门军不在,或许……

    “想什么?”

    萧祁墨双手撑在城墙上,对若有所思的离思问道。

    离思侧头看向他,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重兵把守,唯独守门兵不在,要吗这之中有内鬼暗中将他们杀了,要吗就是投敌。”

    萧祁墨投来欣赏的眼光,“本王的士兵,宁可战死也不会投敌。”

    想想也是,离思看向远方,“那便是出现了内鬼。”

    萧祁墨与她并排而立,侧头看了眼那个身形只有十五六岁般大的人,随口问道:“懂兵法?”

    离思谦虚道:“略懂!”

    萧祁墨忽然低头一笑:“大将军总他这个女儿不学无术,我看你精得很。”

    闻言她眉头一皱,这话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她一时半会儿不上来,只得再次谦虚道:“王爷过奖了,关公面前不敢耍大刀。”

    萧祁墨静默了一会,继续着:“若让你找出幕后凶手,你当何如?”

    里思扭头看了看一排排目视前方的士兵,思量须臾道:“一连五个被害,应该是守门这个位置能发现什么秘密。但今日王爷已经来查看过,也就是这件事你已经开始重视了,短时间内,我想他们不会有过多地作为。我刚才站在守门的位置大抵看了一下,门卫能看到的地方,正是敌军进城的必经之路。”

    离思罢用手指着远处的那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继而又道:“杀门卫,只有一个目的,制造恐慌,好让接下来守在那个位置的人提心吊胆,一但守门的只顾保命,敌军可趁其不备摸过那道天堑。而那道天堑能直通你的大营……”

    萧祁墨难得的嘴角带笑,他勾嘴问:“你觉得内鬼会是谁?”

    离思哈哈一笑:“王爷政敌太多,这不在离思的考虑范围之内,总之这个人不会是皇上,他再想要你的命,也不会傻到开大门将敌军放进来的地步。若你一定要我,我猜……此人是你下一个要拉下马的人。”

    城墙风大,吹起那厢耳边发丝,从离思的角度看去,那张侧脸,总能让她不知不觉地出神。那种出神无关情爱,这是个四年后要问鼎九五之尊的人,他那种王者风范让人有种瞬间窒息的感觉。

    萧祁墨跟个没事的人似的回到驻扎地,夜幕时分,敌军果然从那道天堑溜了过来。

    号角声被吹响时,离思猛然惊醒,差点磕在桌子上。萧祁墨仍在练字,从始至终他连手都没抖一下,只是喊了声:“暗夜。”

    暗夜身着一身纯黑铠甲正在待命,萧祁墨吩咐道:“你穿上我的战袍,带兵去天堑截杀,全部带去!”

    暗夜大惊,不敢相信道:“全部带去吗?”

    萧祁墨放下笔杆,点头道:“全部带去。”

    暗夜看了眼离思,欲言又止无数次,终是不敢再多问,只得换上主帅的雪白铠甲马离去。

    萧祁墨几十万大军都在留守城门,后方只有他从京城带来的几千人,暗夜如数带去后,整个驻扎地只剩离思和他两个人。

    “怕吗?”,萧祁墨问。

    钟离思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被敌军抓去当人质,那次他们用她威胁萧祁墨,哪知这人只带去三个字:她是谁!

    想来当时的自己真蠢,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十五六岁模样,仰慕他的军事才能居然几次三番地要见他。这事不但是她上辈子的耻辱,这辈子离思也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她那句有何可惧还在嘴边,营帐外闪出一堆身影,个个手提大刀。

    一人道:“你确定是萧祁墨带兵截杀陈国军队吗?”

    “我确定,刚才已经走了,全兵出击,那女人没跟着。”

    听到这话,离思猛然抬头看向萧祁墨!

    为了杀她?谁这么丧心病狂,居然不惜通敌也要取她性命,她的命有这么值钱?

    “好,太好了,只要杀了那女人,从此我等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几十人在外面悄声探讨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当看到正前方寒气逼人的森森目光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萧祁墨手不见停,从善如流换了张宣纸接着挥舞笔墨,勾嘴道:“走错了?”

    “瑞亲王!你不是带兵出战了么?”

    一行人难以置信,双腿开始颤抖。

    一人挥刀道:“尔等作甚,退也是死不退也是死,不如跟他拼了。”

    那人罢挥刀砍向离思,离思机灵往后一闪,骂了声娘捞起凳子就要拍过去。却见萧祁墨手中毛笔飞来,直插那人后颈窝。

    来人“砰”一声砸在地上,致死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剩下的人一哄而上,纷纷砍向钟离思,离思扔出手中凳子,退四五个。

    她平时都是靠脑子闯天下,功夫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在漠北那会儿,就应该跟她爹多学学。

    萧祁墨飞身抽过挂在营帐上的快刀,眨眼已砍掉四五个,再见他侧身一闪,刀刃顺着手划过,一排人连切口都是一样,纷纷倒地。

    千军万马都不能奈他何的人,这几十个人更不是他的下饭菜,他才挪了几下步伐,房中就只剩下四五个人还站着。

    生死面前,个个被吓得脸色铁青,萧祁墨看了相安无事的离思,用刀指着一个人,道:“你,出去吼一声,就人被你们杀了!”

    被指着的人腿一软,连滚带爬出了营账,却没听见他喊,脚步声飞快,这是……要跑?

    萧祁墨也不怒,手中毛笔飞出,那笔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穿过营帐,只听一声“额”,之后便是倒地的声音——死了!

    余下四人跪地大气不敢出。

    萧祁墨又指了一个人,同样的话,“你出去喊。”

    那人满脸惊慌失色,出去缓了缓,终是扯着脖子吼道:“人被我们杀死了,速来验证。”

    萧祁墨没杀那人,等着那头回了句:“你们确定?”

    帐外的人回道:“确定,那女人死了!”

    萧祁墨拉上离思,坐回案几旁,等着瓮中捉鳖。

    果然,不多时传来脚踩枯草的声音。

    幕后主使掀开营帐,当看到正前方坐着的人时,如同被雷击中,半步也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