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诗】
除夕之前, 钟离思一直在想方设法脱离萧祁墨的魔爪,只可惜半个月过去,她始终被那人盯得死死的。
早上完成他安排的描摹, 中午还得去帮他在国子监食堂取餐, 完了还要替他尝味道,辣的不吃,甜的不吃, 酸的不吃……
若非如此, 离思根本不知道这位王爷有这么多忌口, 所以每逢辣的甜的皆由她代劳。这些都不算什么, 左右也是她爱吃的。离思认为还不至于伤她筋骨, 劳她体肤,空乏她身, 行拂乱她所为。
最“丧权辱人”, 是萧祁墨与国子监诸位夫子商讨教学计划时,都要让她做笔录!
她是什么水准?那些笔录可都是要记入青史的,岂能容她瞎记?
所以当离思第一次身着笔录官官服, 端着笔墨有模有样坐在萧祁墨侧面时,她大哥二哥还以为走错地方了,一连退出去看了三次匾额。
一日, 夫子问:“王爷, 学生们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龄, 近来不少弟子只顾谈儿女之情,无心学习,此事当何如?”
夫子罢,意味深长地看着萧祁墨。
萧祁墨捂嘴咳了两声,得那般义正言辞, 大义凛然,“存在既有理,无需过度压。尽量引导,在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让之变得更合理。”
“敢问王爷,何为合理?”
萧祁墨:“能进国子监者,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叫来两家父母,三媒六证,娶了便是。”
众夫子:“……”
钟离思:“……”
真是天下怪谈,这老十九对什么都苛刻,对男女眉来眼去之事倒是宽容得很。学堂是多么神圣的地方,虽然他的也是大部分坠入爱河的人想要的,但以他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出来,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
被这夫子一,离思倒是想起了个比较突出的人——萧镇胤!那日将军府一见,他像是被她三姐勾了魂,猛追不舍。
前些日子在女子学堂拉了个横幅,写了首“百言诗”,字里行间,无不是诉着他对她的爱慕之情。
钟离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搭理他。
昨日又不知从哪里整来无数珠寒梅,全部移栽在去女子学堂的必经之路上,一路的梅花,别提多壮观,恍如仙境,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钟离念依旧不为所动,欠身行礼道:“殿下乃人中之龙,臣女不敢亵渎,望殿下将心思放在天下苍生上,从此鹏程万里。”
萧镇胤气得喝了一宿的闷酒。
让离思不解的是,向来独断专行的皇后,这次居然没出来阻止她宝贝儿子的荒谬行为,倒也是稀奇。
在萧祁墨的“手把手”教学下,钟离思的字突飞猛进。因为在那充满书香气息的地方,她像个三岁孩子似的被他整日握着手教,已经吓晕过好几位年世已高的夫子,钟离思不敢不进步。
这日午后,她按时提交了老十九让她抄的诗——“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1)
天知道此人是不是近来生活不协调,人生遇到了某种瓶颈,居然要她抄这种情诗?什么意境美,分明就是孤独太久了,想找点被人崇拜的感觉。
“念出来。”,那厢低头整理卷宗,头都不抬。
钟离思动了几下嘴,觉得难以启齿,死也不读。
听她久久不为所动,萧祁墨微微侧头,白皙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皱眉道:“这也需要我教你?”
这也需要教???怎么教,写字是手把手教学,读书难不成还得……嘴对嘴???
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真不是滋味儿。但她……没有选择,因为此人的手段,这么些天来,撒泼耍赖也好,拒不服从也罢,都被离思使了个遍,然而从来都没有用。
她拿起卷轴,万念俱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读着:“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啪”一声书响,门框处有人的书掉在了地上,“王爷赎罪,学生只是来还书,无心扰。”
离思侧头看去,是赵凝,她看上去很是悲伤。
萧祁墨一直低头批改文章,连手都没动一下。
赵凝捡起书踏步走来,与离思擦肩而过,她在笑,很真诚,真诚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离思照旧去找她三姐一起回家,路过冰潭,老远便看见潭边上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男男女女争吵不休。
听那七嘴八舌的声音,好像是谁抢了谁的意中人,谁又半夜爬墙跟谁滚草丛,诸如此类……
这要换以前,钟离思必定会上去吼上两嗓子,可这些时日被萧祁墨折腾得没精采,激情荡然无存。
她本算绕道而行,可忽然瞥见钟离念被人挤在人群中间。那两波人已开始大出手,你推我搡混乱不堪,很有可能伤及无辜。
“三姐”
离思大喊一声正欲去接应。
哪知只是刹那功夫,“扑通”一声响,钟离念连人带书滚进了冰潭里!潭面结冰不算厚,她摔下去后,冰面上当即被砸出一个洞,钟离念顺着那个洞滚进了水里。
她三姐不会水,钟离思心尖儿上一抖,吓得半死。她作势就要纵身一跃而下,忽而间身旁飘过一个白影,先她一步一头扎了进去。
“太子殿下!快救太子,快……”
萧镇胤侍卫跑来,见他不顾一切往里冲,个个被吓得腿软。
这时那群架的人有几个想缩走,钟离思冷眼瞪过去。以她姐姐所在的位置,若不是有人用力推她,她不可能掉得下去。
想到这里,离思冷冷吐出句:“谁敢走,我剁了谁!”
这不是骇人听闻,如果钟离念有什么三场两短,钟离思干得出这种事。
潭面结冰虽不厚,从外面容易砸破,但水下没有借力点,根本不可能砸开。
太子下去已有一会儿了,也不见上来,几百个侍卫一拥而上,急得纷纷用剑凿冰,有的已经跳了下去。
钟离思扒在潭边上,眼泪刷刷直掉,急到一定的境界,泪水根本不受控制。
好不容易重头再来一次,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人再受到一丁点伤害,那种痛苦,离思不想再尝第二次。
又过了一会,萧镇胤抱着钟念破水而出,他喘着粗气急声道:“快,抱上去,快!”
此时钟离念双眸紧闭,人事不省。
“姐,姐姐……”
面对亲人的生死,钟离思手忙脚乱,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祁墨闻声赶来,也是一惊,他蹲下身摸了摸钟离念的脖子,侧头柔声道:“你姐还有脉象,看着我,听话,不会有事的。”
离思一直用嘴巴出气,紧张到心都要蹦出来了。她听话地看向那人的眼睛,深邃的,迷离的,不解的,甚至是真诚的,炽热的……
她不知道原因何在,静静地对视时,此人居然能给她带来一种安心,一种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安心。
“好,我静下来了,告诉我该怎么办?”
去医馆太远,她们只能紧急处理。
萧祁墨:“按她胸膛!这个位置。”
离思顺着他的按了几下,萧祁墨俯身,隔了段距离听到了心跳,忙又道:“把她放在你屈膝的大腿上,头部向下同时按压背部,让吸入呼吸道和胃内的水流出。”
离思照着他的做,钟离念复中的水果真被倒出了不少。
钟离念呛得咳了起来,算是醒了。
道离思还是绷着根弦,“不行,我要给她渡气。”
罢俯身就要付出行动,却被萧祁墨伸手挡住,“不必,已经有人渡过了,危险期已过。”
有人?离思这才想起萧镇胤,扭头去找他,只是他人已被侍卫强行带去就医了。
离思心翼翼将钟离念的头扶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姐姐,你还好吗?好在太子跳水及时,否则今日……”
“我没事了,不必担心。”
钟离念被水呛过,几乎不出话,需得凑得很近才听得到。
这时将军府里的人问讯马不停蹄赶来,钟离赤诚一脸焦灼,冷冷瞥了眼周遭的人,而后将钟离念接了回去。
待他们离去,离思默不吭声量了许久被她喊住的人们。
问了句:“武大志,红樱枪带了吗?”
武大志将红樱枪递上,“姐,带了!”
钟离思伸手接住,“是你?”
她手中长矛指着个白面书生的咽喉,近在咫尺,只需稍微用力,那头立马一命呜呼。
离思也不管对方家世背景如何,亲爹官拜几品,总之今日誓要抓出那个使阴招的人。
白面书生脸都吓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离思又以同样的方式指着另一人,是个女子,那女的做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行头,就要晕过去。
离思冷不伶仃了句:“谁翻墙与你滚草丛?”
女子先是一愣,而后颤抖着嘴唇道:“你,你,此等不堪入耳之话,你怎么得出口。”
这头也不管,红樱枪又逼近了一寸,“我不再问下一遍,!”
柔弱女子见那亮蹭蹭的寒光,两眼一瞪,直接吓晕了过去。
钟离思故作姿势就要刺下去……
“女侠饶命,是我,是我。”
之前那位白面书生罢,跪在地上求饶。
离思斜眼看去,心道:敢承认,勉强算条汉子。
她继续道:“你们的事被谁撞见过。”
白面书生使劲儿摇头,“没有,没有被谁撞见过。”
“哦?这么是你自己出来的?毁了人家姑娘清白还到处,无耻之徒,留之何用。”
这厢做势就要杀去,那人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我,被她看到过。”
他手指向人群中一个个头较矮的人,钟离思扭头,看清了那人——兵部尚书的女儿,叫什么焉容。
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刚入京那会,被这人当着大庭广众之下,问她喜欢什么诗,让她给大伙儿分享分享。
离思作势一脚就要登她下水,不给半分情面,不给半点辩解的机会。
“钟离思,你别仗势欺人。”,焉容大喊。
钟离思:“我怎么仗势欺人了?”
焉容满脸通红,“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是我做的?”
离思提着红樱枪反问:“不是吗?”
焉容一口答道:“当然不是!”
离思没有给她喘气的机会,继续追问:“当然不是什么?”
焉容:“不是我推的人!”
空气中突然安静下来,隔了好久,离思才:“从始至终,你听到我过半句与推人沾边的话吗?本姐问的是,谁与谁翻墙滚草丛,又是谁看见了。你这么快就承认了?”
焉容神色慌张:“你,你,你姐姐刚才站的位置分明就是有人推才会落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钟离思摇头,“就这心理素质还敢出来害人?所有的人都在为滚草丛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你作为一个发现天大秘密的当时人,不跟着匡扶正义,怎么就有心思关注我姐姐站的位置了?”
“我就是看见了怎么了,不是我,总之不是我。你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焉容罢就要跑。
钟离思了句:“这世道,做错事的人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以为几句倒一耙的话就能扭转乾坤,笑话。”
她伸出脚一拌,焉容整个人一歪,“扑通”一声掉进了冰潭里。看她扑腾了几下,确认她是个不会水的人后,钟离思将红樱枪递了过去。
那头把长矛当做救命稻草抓住,求生的人力气大得出奇,尤其是落水的人。
钟离思并没有要拉她上来的意思,躬身了句:“力气点,万一我这头一放,你婀娜多姿的身板可就要被水罐满咯。”
水下的人嘴不饶人,骂道:“钟离思,你,女流氓”
离思点头:“嗯,我承认!”
她边手中长矛松了一个度,焉容继续往下沉。
“你到底想怎么样?”
“谁指使你推我姐姐的?”
焉容闭口,没了言语。
离思又放松了些,那厢再继续沉。
这等惊心动魄的场面,看热闹的人用一种敬而远之的目光注视着离思,个个不敢靠近。
眼看着水已经淹到了脖子以上,焉容仰天一声长吼,“是赵凝,是赵凝!”
那样的怒吼,更像是无可奈何,更像是拼死一搏。
钟离思将红樱枪递给武大志,“守着,让她泡上半个时辰再拉她上来。”
她知道萧祁墨一直负手而立站在那里,目睹了这一切,她不在乎他会怎么看她这个人,也不在乎别人如何。
离思转身大步流星离去,这个赵凝,是该好好跟她算算总账了!
作者有话要: (1):选自白居易的《潜离别》
关于落水急救办法,这里作者不是很专业,全文架空,不需要考据哈!但我是查过资料的呃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