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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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偷袭的有好几百人, 个个是兵中精锐。

    子夜单手背着钟离思,单手与数人搏斗,刀光剑影, 战鼓擂擂, 号角声四起。

    那些人的目标不一,看似是夜袭军队,力量却集中在子夜身上。

    背上的人紧紧勒着他, 时刻提醒他哪个方位有人, 默契十足, 只见他挥刀而去, 毫无任何犹豫, 杀伐果断,一刀毙命, 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厢一番搏斗, 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钟离赤诚踏马奔来,将马让给子夜和钟离思。

    他:“速速离去, 人已被我阻断,走得越远越好。”

    他罢一拍马屁股,汗血宝马崩腾而去, 钟离思扬声大叫:“爹爹, 爹!子夜, 救我爹,我们回去,不能扔下他一个人。”

    萧祁墨回想了翻周遭地形,道:“将军的后方部队就在二十里以外,事发后他已经派人去通知, 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了。你执意留在那里,若被人抓去当人质,你父亲是救你还是救一众将士?”

    钟离思坐在前面,听了这番话后,沉默半响,“那爹爹一定不会有事的,是吧?”

    子夜垂眸,本不想答这种不能预知的话,思去想来,他却了句:“不会有事。”

    连夜奔出许久,子夜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后背,黏糊糊的……应该是方才背她的时候弄在上面的,那种心情,似被火烧,似被水浇,难以言表。

    “肚子如何?”,良久他才问。

    怀里的人摇头,“一阵一阵地疼,像被刀刮了似的。唉,都怪晚间我吃了自己烙的饼,八成中毒了!”

    子夜没来由地扯嘴一笑,他不知该从何起,更不知要怎么同她解释。

    回了句:“嗯,以后注意些。”

    一连跑出去几十里路,天将蒙蒙亮时,终于看见了人家。

    四月的漠北,正是芳草疯长的时候,一望无际的草原,伴着风,迎着朝阳,子夜马经过。

    游牧民族,家随羊群而迁移。不少牧人因二人而回眸,脸上皆洋溢着迷人的微笑。

    一个风华绝代的将军,怀里伴着一个稚嫩调皮的妹妹,画面感可想而知。

    子夜将马停在一户人家门前,自己先纵身跃下马。

    他本想去扶钟离思,那人已准备翻身下马,由于腿不够长,她先是踩在马鞍上,侧身瞥见自己坐的地方通红一片时,险些从上面滚了下来。

    “天啦,我受伤了,我中箭了?”,才完这句,她看见少年背上也有些血迹,惊呼道:“子夜,你也中箭了!”

    子夜捂嘴一阵干咳,这话他无从接起,只得道:“没有,我们都没有受伤。”

    “马背上怎么那么多血?而且这颜色……”

    子夜扭头看着大草原,并不回她话。他因为厮杀的时候太过于猛烈,以至于身上通红一片。而钟离思的却不是……

    这时帐内走出一妇人,因为常年的风餐露宿,肤色很黑。见子夜手提长刀,差点摔倒。

    钟离思忙解释了一番,她才放下戒心。

    子夜开口跟她借房间稍作整顿,妇人见二人装扮富贵,尤其子夜还是军人着装,便答应了他们。

    那日离思正好穿了身雪白骑马装,身后的血十分显目。

    妇人见状眉头一紧,问:“她这是?”

    子夜那辈子没那般窘迫过,他看了看浑然不知还蒙在鼓里的钟离思,低声道:“她,是我妹妹,或许是……初次来葵水,不太懂,劳烦您教她一下。”

    钟离思听罢,脸当即红似朝霞,从来不知她还会脸红,千古奇闻。

    钟离思不是不懂,而是未经世事,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家中有姐姐,这方面她自是晓得一二。像她那样顽皮的人,定没料想不到自己也有那样一天,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妇人将钟离思领去帐中,接着又找了套衣裳拿出来,“我儿子的,也在军队里,将军别嫌旧。”

    子夜接过,微微点头礼貌道:“多谢。”

    他去别间换好衣裳,寻得个较高的地方坐着,身旁芳草萋萋,阳光撒在十六岁的少年脸上,青葱岁月,朝气蓬勃。

    他无意听人墙角,可妇人声音很大,只听她:“女娃一但来了月事,便为女子,一定要爱惜自己。”

    钟离思:“那是那是,我向来很爱惜自己,谁骂我我,我都会变本加厉还回去,当然我爹除外。”

    微风吹过子夜的发梢,他低眸摇着头,看来此女依旧是什么都不懂,

    “你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姐罢?你哥哥对你真好,不像我两个孽障,整天只知道架。”,妇人趣道。

    钟离思咯咯笑个不停,“他呀,很坏的,昨夜还让我睡地上,我琢磨着这月事就是冷出来的。”

    子夜:“……”

    他空座了一会儿,许久没再听到里面有对话,子夜脸色一沉,提刀一步步靠近帐篷。

    待他微微掀起一角看去时,妇人已被一刀致命,倒在了血泊中。钟离思呢?他心中一惊,眸中瞬息万变,刹那间手心已被汗水湿。

    一个转身,来人自帐篷后面缓缓走出,并未蒙面,正是郑淳,手里挟持着钟离思,他身后跟了二三十个死士,个个虎背熊腰。

    “子夜,你是个什么东西,煽动钟离赤诚那个老狗,把我辛辛苦苦十年军功如数抹去,永世不得从军,我今天看你如何嘚瑟。”

    他恶狠狠罢,手中刀用力了一些,钟离思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线。

    子夜握刀的手一紧,看了看脸色刷白的钟离思,冷冷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被贬?钟离赤诚为他贬此人?

    看来夜袭军营的人是郑淳没错了,竟敢这般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郑淳阴险一笑,“我要做什么?割你自己右腿一刀,快点!”

    “不要,别听他的……啊……”

    “妮子,让你多话。”

    钟离思话还没完,头发被那头往后一拽,尖刀就要刺进钟离思的脖子里,她疼得哇哇大叫。

    “快点!”

    子夜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原来不知道,怒到极致,会丧失理智。

    他挥刀划向自己大腿,登时见了血,血水顺着衣摆渗入大地,触目惊心。

    郑淳哈哈狂笑:“爽!我要慢慢折磨你。”

    钟离思斜眼看来,递给这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子夜见她蜷缩着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牙槽噌噌作响,半响才不动神色点了下头。

    二人达成共识,钟离思一口咬在郑淳手腕上,使出浑身解数下了死口。

    郑淳疼到脸部抽搐,大骂了一身举刀就要杀她,子夜趁乱飞身而过,挥刀挡开招焯的攻势,夺过钟离思便往回跑。

    “追,杀了他们。”,几十个人一拥而上。

    电闪火光间,子夜用力将钟离思甩在马背上,一瞪脚,钟离思趴在马上飞奔而去。

    “子夜,你个混蛋。”

    钟离思刚走,那头便追了上来,二三十个人将他围至正中间,个个凶神恶煞。

    没了钟离思在,他忽然觉得轻松很多,也再没什么顾忌,眸中那抹杀意叫人胆寒。

    郑淳带头一窝蜂挥刀砍来,场面混乱不堪。子夜的腿虽受了伤,武动起来却不受任何影响,手中长刀被他耍得游刃有余,凡是企图靠近他的,几乎都难逃一死。

    可那些人常年在军队摸爬滚,并不是吃素的,不与他正面对,而是专攻他受伤的那只腿。

    一轮一轮的厮杀过后,地上横七八竖死了十多一二十人,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子夜除了腿伤,肩上也被砍了一刀,血顺着肩膀直流。疼是很疼,但他也就轻飘飘瞥了一眼,从始至终没皱过半点眉头。

    又一次厮杀过后,对方只剩五个人,他左肩添了一条刀疤,差点伤到骨头。

    他手中白刀变得血淋淋,手腕微微发抖。子夜不敢保证将这些人都杀死,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对方却不给他调整的机会,就要一拥而上。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子夜微微侧头——钟离思又回来了,的人儿,手勒着缰绳,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只狼?

    他早该想到,这片草原属于她,她在这里土生土长,野性是她的天性。会策马这不足为奇,毕竟她常年跟他父亲混在军营里。

    但会驱使狼群,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那天他终归是笑了,有生之年,生死存亡,救自己的,竟是钟离思那个泼皮无赖。

    “咬!”,钟离思纵身下马,对身后的狼发号施令。

    那些狼加在一起,战斗力不比藏獒差。

    狼群直扑死士而去,身型矫健如猎豹,那五个死士瞬间被围得死死的。

    郑淳见状就要跑,子夜先他一步飞刀过去,挑断了他的脚筋,血当即喷了出来。他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子夜长刀直指郑淳脖子,见钟离思挪步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眼睛不让她看。接而果断地划过那头的脸,阵淳满脸是血,捂着脸在地上滚,惨叫连连。

    钟离思掰开子夜的大手,看到那等血腥场面,忙又自觉拉过他的手将眼睛蒙上。

    “无辜的妇人和幼女你都忍心下杀手,枉为中州的兵。”

    他罢长刀再起,郑淳的另一边脸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疼得他浑身抽搐。

    死到临头,郑淳低头道:“既已沦为鱼肉,要杀便杀。”

    子夜收了长刀,缓缓道:“我只问你一遍,谁派你来杀我的,答了,给你个痛快,不答,你会死得很辛苦。”

    他那话时很随意,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郑淳跪地,埋着头沉默半响,终是开口道:“是赵焯,至于他上面又是谁指使的,我无权知道。”

    子夜扯了抹冷笑,“很好。”

    郑淳长长叹了口气不死心道:“死前我有一事不明,你究竟是谁,值得让赵大人追杀?”

    子夜伸脚勾了把刀在他面前,俯身在他耳畔低语道:“你?不配知道。”

    他再起身,拉着钟离思转身离去……

    而后只听声后传出一阵嗤笑,长刀穿透胸口,郑淳自裁倒地而亡。

    他没有回头,也没让钟离思回头。

    “子夜哥哥,我们把那妇人埋了吧,她是个好人。”

    钟离思仰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连称呼都变了。

    许是他刚才杀人的画面太过于血腥,这才让她生出那样的求生欲,无比乖巧。

    那日二人按照漠北人的安葬方式,将那妇人埋在了阳光正好之地。

    不知不觉,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枯,甚至忘了疼痛。

    正午阳光明媚,二人坐在那片草原上,他问:“你怎会驱使狼群?”

    钟离思咧嘴一笑,表情傲娇,“这有何难,擒贼先擒王,训狼也得先训王,我十岁时就会了。”

    这话也只有她敢。子夜眺望着前方,那里是京城,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从未离开过,这下竟有些不想回去了。

    他问:“你想去京城吗?”

    离思:“京城有什么好玩的么?我爹爹那是虎狼之地,不主张我去。”

    子夜眉眼一动,再没有下句。

    “你的伤,疼吗?挺严重的。”,钟离思问。

    子夜想了想,摇头道:“不疼。”

    又见她伸手捂着肚子,他起身牵着马,淡淡吐出句:“回程。”

    *

    那次回去后,他足足躺了半个月伤势才痊愈。之所以会有那场动乱,就是因为郑淳对处置结果不满,私下偷偷召集了死士予以报复。而赵焯就是利用他的不满,想将子夜赶尽杀绝。

    不论幕后指使者是他赵家,还是永顺帝,子夜都一五一十地记在心里。

    秋,南方战事吃紧,他辞别了钟离赤诚,势必要去南方闯一片天地。

    临别之际,钟离赤诚送他出了阳关,子夜忽然问道:“是我父皇让将军看着我的吧?”

    钟离赤诚嘿嘿一笑:“被殿下发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处置郑淳,显然不止是因为他愚钝。”

    钟离赤诚好一阵尴尬,忽然行礼道:“这些时月冒犯十九殿下之处,请多海涵。”

    萧祁墨摇头:“不,承蒙关照……往后,还需继续得到将军的关照。”

    他那句话时,眸中坚定如泰山,多出了以往没有的沉稳。

    钟离赤诚读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看了看天,单膝跪地道:“臣,誓死追随殿下,您一句话,老臣替你开疆扩土。”

    萧祁墨将他扶起来,微微笑:“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钟离赤诚扬声道好,“这就要走了,十九殿下不跟我那不孝女告个别吗?”

    老十九闻言,眺望着南飞的大雁,低头问:“她是叫钟离思,还是离思?”

    快一年的时间,他没喊过她的名字,不太确定。

    钟离赤诚解释道:“姓钟离,单名一个思字。漠北女儿家都应有名,这不是我懒得改吗,便拆开来叫了,离思,挺顺口的。”

    这头:“……”

    他觉得不好,离思,离思,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不舒服。所以他即便要喊她,也定是连名带姓。

    告别?跟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有什么好告别的。

    他不想告别,却遇见了。隔了些许距离,钟离思与一群同龄人在玩耍,她总有那种能力,让人第一眼就能从人群堆里认出她来。

    萧祁墨注意到她时,她正与人比试弹奏马头琴。蓝天上雄鹰展翅,直击长空,蓝天下,那个古灵精怪的人,一手拿琴,一手拉弦,很是投入。

    自她手中拉出来的音律,仔细聆听,充满了自由、豪放,干净得好似新长出来的嫩草。

    比她拉得好的萧祁墨听过很多,可就是这样独特的,专属于她钟离思的,他是第一次听见。

    以至于那头抬着琴飞奔而来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子夜,你要走了吗,何时回来?”

    何时,何时?他想恐怕没有回来的那天了,可始终不出口。

    钟离思没听到回答,也不恼,她将那把马头琴提给他,“我自己做的,送你了,不必客气。”

    几个月来,她又长高了,越发出落大方,自己也长高了。

    那日萧祁墨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酸楚,出宫拜别他父皇时,只是不放心,这下……他也不上是什么,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不要吗?那算……”

    这头忙接过她手中琴,破天荒揉了揉她的脸,难得一笑道:“我会回来的。”

    钟离思笑得没心没肺,“那好,我等你回来教我骑射,我这块太烂了。”

    他那样的时候,也以为自己能回去的,可是一去三年,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那片草原,那段时光,终归留在了记忆里。

    作者有话要:  萧祁墨记忆暂时到这里,后期还会交代,连同钟离思的,会重合在一起的。

    祝天使们端午快乐呀呀呀,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