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到澳大利亚一周后, 韩沉西再次偶遇秦曼,地点是在公寓的楼梯间。
那会,他边爬楼梯边和弋羊发短信, 大概弋羊留给他“营养不良”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 他十分惦念弋羊的腿,他每天定时定点地询问,昨晚夜里腿又疼了没、疼多久、睡了几个时, 并叮嘱训练熬不住了, 千万别硬抗, 要跟教官请假休息。
而诸多问题, 弋羊也如实回答, 疼就是疼,睡不好就是没睡好, 并不刻意瞒着他。
刚尝到一丁点荤腥肉沫的韩朋友, 觉得自己已经跨越成长为男人了,他为不能分担自己女人的伤病而自责,更为不能时刻陪着她而愧疚。
他骚里骚气地表达歉意。
-对不起啊, 宝贝儿,不能时刻呆在你身边。
-给你爱的抱抱。
信息发出好一阵才收到回复。
-你给我正常点!
垂头盯着手机屏幕,韩沉西细细品读了这六个字以及一个满腹情绪的标点符号, 瞬间脑补出那头弋羊因羞愤不已而气急败坏的表情, 心窝一暖, 他咧起嘴,笑得比太阳花灿烂百倍。
他继续逗她,又字去了一条。
-挺正常的,还没突破下限呢。
弋羊估计实在无语,发给他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韩沉西仗着狗胆先隔空索吻, 再问:
-你嫌弃我了吗?
-我起疹子了!
短信进来的一瞬间,弋羊的头像变灰,聊天框显示对方不在线。
嘁!
经不起逗。
韩沉西这样想着,眼窝弯成月牙状,心里乐得不行。
他收起手机装进兜里,抬头看路,正和从楼上下来的秦曼撞上视线。
秦曼挑高精致修长的眉毛居高临下觑着他,:“笑成这样,看来和女朋友和好了。”
韩沉西迅速收敛了笑容,冷脸回视,没作声。
秦曼不以为意,继续道:“听你还专门回去了一趟。”
韩沉西沉声回怼,“你想表达什么呢?”
“也没什么。”秦曼抱臂倚着白花花的墙壁,“挺破费,够折腾。”
临时订机票,直飞的话,往返票价加起来两万了。
韩沉西平静地道:“你不侵犯我的隐私,没必要这么折腾。”
“抱歉。”秦曼的道歉随口而出,根本没有诚意,“以及恭喜。”
韩沉西控制着情绪,已经不像上次那么恼火,他明白他和她的价值观差异太大,搞出这种恶作剧,他越生气,秦曼越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而更加得意。
“秦曼。”他用严肃而认真的口吻纠正一些触及底线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敢兴趣,但你想从我身上找认同感这件事,我撂句话,永远不会发生!”
秦曼突然冷哼一声,“你这是在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跟我炫耀什么么。”
“随你怎么想。”韩沉西不想跟她多费口舌,他长腿一跨攀上台阶,从她身边掠过。
谁想,秦曼又开口了,“毛头孩不知轻重,总爱把话太满,我奉劝你,悠着点,等长大了......”她顿了顿,扯着红唇懒洋洋一笑,用一种过来人历尽沧桑的语气继续道,“哦,或许过不了多久,回头看,会笑掉大牙的。”
韩沉西攸得停步,“毛头孩”四个字他从中听出了讥讽和嘲笑,他忍不住驳斥,“你的对,我20岁,确实是毛头孩,不成熟,不稳重,更不知天高地厚,优点没几个,缺点一大堆,可正是因为我才20岁,我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信誓旦旦的立誓许诺,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确实没关系。”秦曼把散在脸颊的头发撩拨到耳后,“我闲出屁了。”
“是么。”韩沉西突然不急着躲开她了,他左手随意搭着栏杆,俯视着她,问,“没记错的话,你23了吧。”
秦曼默然,她斜眼傲慢地看向他。
“23岁也不算大啊。”韩沉西,“正是憧憬恋爱的年纪,你也不缺男朋友,可是怎么感觉不出你对未来生活有展望呢。”他推测,“是你过早成熟,已经不相信男生空口白牙的好听话,还是......”他故意停顿,吊足秦曼的胃口,“还是已经没人会捧着一颗真心,傻里傻气地给你许下承诺了呢。”
这一番话出来其实挺跌份的,韩沉西估计某些方面应该戳了秦曼的痛处。和女生斤斤计较、戳女生伤疤如此的作为其实不符合韩沉西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他一来着实是气不过,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曾经受到过不公平的待遇而去牵累他人,这不道德;二来,他并没有向弋羊坦白秦曼这个人,按照弋羊的秉性,得知这个闹剧,一定会记仇,然后等待时机报复回来。韩沉西单方面觉得,以后他不会和秦曼再有交集,便没必要让弋羊把秦曼这个素不相识的名字拧成一个恶心的疙瘩挂在心头,影响生活。
秦曼脸臭了,一双眼睛淬着寒光。
韩沉西无声地叹口气,然后保持基本的礼貌,幅度的点个头,以示告别,随即转身离开。
而在他转身的刹那间,脑海里冒出三个字,“保持警惕、时刻远离”。
远离秦曼、以及开学后,赵清开时不时组织的聚会。
韩沉西不算幸运,初踏入澳洲,机缘巧合下先认识了赵清开,紧接着被他带入了一个算不上奢靡繁华,但的确有那么一丝乌泱瘴气的圈子。
他那时迫切需要社交,因为急于摆脱孤零零一个人的状态,他喜欢热闹,喜欢有朋友。
熟料,急于求成反倒适得其反,差点造成他的感情危机。
他又实实在在的成长了,更加理解环境越开阔,人与人之间的价值观差异越大。
他开始接受孤单是常态,开始感同身受弋羊的那句话,“我一直都挺孤单,但我从不害怕孤单”,也明白这话的背后蕴含着怎样的一股勇气。
他安心读书了,一心盼着顺顺利利的毕业。
许是如此阳光快乐又明事理的男生,中国的老天爷私心偏爱,他麻烦外国的上帝多加照顾,上帝便猝不及防扔给他一颗甜豆,送来意外之喜。
一堂会计信息系统和财务模型的选修课课后,韩沉西被一个金发碧眼的澳洲土著搭话了。
男生叫曼德瑞,他好似是个糊涂虫,那节课他正坐在韩沉西前排。
随着下课铃响起,他扭头睁着迷蒙的眼睛问,非常抱歉扰你,你可以告诉我,教授布置了怎么样的课后作业吗?
韩沉西楞半响,心,哥儿们,搞笑呢,你问我,我还懵逼呢。
彼时,他的听力还是很差劲。
但好在,他有方法,他以邮件的形式征求教授同意后,把课堂录了音。
韩沉西不惧跟人交流和分享,他把录音给曼德瑞听,曼德瑞听完频频点头,嘟囔着:“good,good。”
韩沉西心里骂,“good屁呀,cool都比good强。”
之后,又有两次曼德瑞向他求助作业要求。
韩沉西用蹩脚的英语跟他交流,得知这家伙学习也不咋样,韩沉西无语得要死。
曼德瑞主动添加了他的社交软件,两人就这么魔幻的聊了起来,起初聊的内容以日常问候为主,不多,两三句结束,直到教授布置group work,当时班里华人居多,反倒澳洲土著学生是稀有物种,韩沉西随口跟他搭了句腔,要一个组吗,他直点头。
韩沉西:“......”
就这样,两位学渣磕磕绊绊地探讨起了学习。
很快,韩沉西发现,一旦有了local 朋友,融入英语环境,他的口语和听力飞速进步。
学习的重担渐渐卸去一大半,他轻松不少。
某天,正逢电视转播当地的橄榄球比赛,他和曼德瑞聊起了运动。
澳洲是运动强国,其中橄榄球最为受欢迎。
曼德瑞问他,有没有到现场观看过橄榄球比赛。
韩沉西摇摇头,,没有,我对橄榄球一无所知。
曼德瑞一副惋惜的表情,太遗憾了,他,橄榄球是我的信仰,是我生活的全部。
作为橄榄球的狂热粉丝,他热情地向韩沉西科普澳式橄榄球,然后在一个周末,载着韩沉西驱车两时到一个Bunbury的镇观看了一场AFL季前热身赛。
韩沉西得以深入了解澳洲的文化,而作为回报,他教曼德瑞乒乓球。
人高马大的曼德瑞在球上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他玩不转,他感慨:“我们在这乒乓球方面做的太差劲了,我们最好的乒乓球运动员在08年奥运会上只取得了三十三名的成绩,反观中国,包揽了金银铜三块奖牌。”
韩沉西嘚瑟道:“天生的,我们每个中国孩子的血液里流淌着好乒乓球的技术。”
曼德瑞:“我听出了你在为你的国家而感到骄傲。”
韩沉西:“正如你为你国家的橄榄球而自豪一样。”
......
随着韩沉西越来越游刃有余的掌握自己的生活,逢着周六日没有课,他背上书包,书包里装一瓶水、一罐牛奶和一块三明治,再挎上相机,他开始在这个异域城市里大胆行走。
由巴士转地铁再转火车或者轮渡,他到达了海岸、踏上了岛、进去了展览馆。
有时远离城市喧嚣,坐在壮阔的海岸线上,享受着宁静和闲暇,他便会想起望乡——那个农田纵横阡陌的乡镇,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一位老人。
奔腾而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他的眼圈还会红,可在眼泪即将流出眼眶时,他又会想起那个拥抱着他、不断安慰和鼓励他的女孩。
他依旧无法彻底释怀老人的离世,他曾经给老人立下的承诺,一声声回响在耳旁。
“姥爷,您这做饭的好手艺过两年传给我,以后我下厨做给你吃。”
“想去天津听戏,得嘞,等我学了车,载你过去,咱来个自驾游,两三个月不回来那种。”
“姥爷,我不挂科,不给你跌份。”
“您奔着一百活,等我三十了,弄个重孙子给你抱抱。”
“等春天一过,夏天一到,您苗圃里那什么豆角黄瓜西红柿熟了,我就回去吃了。”
“......”
有一些承诺永远无法实现了,而有一些承诺日后实现了,老人也再无法见证了。
温柔的海风卷着旋儿从脸庞吹过。
韩沉西望着白云和蓝天,给弋羊了通电话。
他问了他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羊姐,想起你父母的时候,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弋羊轻声答,“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偶尔想起他们的时候,眼前只是模模糊糊两道影和一股情绪。”
“什么情绪?”
弋羊片刻迟疑后,:“对我爸,是不断地恨他,又不断地原谅他;对我妈,是一旦我心里产生原谅我爸的念头,我愧疚,我恨我自己。”
她背负着突如其来的家庭悲剧,已经行走很长时间了;而他,才刚刚开始。
“你比我勇敢,羊姐,一直都是。”
.....
涉足的地方越来越广阔、碰到的风景越来越漂亮、看到的新鲜玩意越来越稀奇古怪,随之照片越拍越多。
韩沉西觉得照片储存在相机里太可惜,他想它们变得更加有意义。
考虑许久,他找到一家印店,将精心挑选的照片制作成了明信片,背面简短的写上几句话,或是思念的心情或者景点介绍,然后通过邮政,分批次邮寄给弋羊。
这种浪漫被曼德瑞发现后,他困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你可以直接将照片发送给她啊。”
韩沉西莫名想起了弋羊收到柳丁送给她的素描画像时,她眉眼间的惊喜。
他:“照片通过电脑发送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接收明信片,她要怀着期待的心情,经过漫长的等待。时间会在这中间酝酿出更美好的东西。”
曼德瑞恍然大悟,他用一种欣赏的眼神上下量着韩沉西,:“你太会了,我想如果我是女生,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你。”
“......”韩沉西挠挠鼻子,“你的表扬让我惶恐。”
曼德瑞哈哈大笑。
弋羊收到明信片自然特别开心,她用一个盒子心地将每月降临的“惊喜”妥帖地保管好,同时,她也寄过去了一个回礼。
韩沉西得知时,问是什么。
弋羊缄默不言。
“哦呦!”韩沉西瘪嘴,“还学会卖关子了。”
等他收到包裹,开看,是一块5厘米长5厘米宽的正方形玻璃,玻璃体内部雕刻着他的半身立体图像,惟妙惟肖的。
韩沉西问弋羊:“这是激光内雕?”
弋羊嗯一声。
“你做的吗?”
“是啊。”弋羊轻快地,“金工实习的时候跟着激光老师随便做了个玩意儿,那块玻璃是我不心切坏掉的废料。”
韩沉西笑着问:“金工实习上是不是要教你们用螺丝刀和扳手啦。”
“对的。”
“累吗?”
“一点都不累。”
韩沉西啧了声,“听出来了,似乎挺开心的。”
弋羊难得傻笑道:“挺好玩的,收获很大。”
这个姑娘大一结束并没有转专业,理由很简单,虽然机械的课程难了点,但跟零零件件交道,她挺喜欢。
韩沉西调侃:“这么,以后咱家里的冰箱电脑电视机出毛病了,劳烦你动手维修了。”
弋羊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又来。”
韩沉西笑得不能自已。
......
这之后的一年零九个月,韩沉西得了假期都会回国。
与弋羊腻歪些许日子,再溜到封县招惹招惹父母双亲,直到把二老惹烦被扫地出门,他拍拍屁股滚回澳大利亚。
他拿到学位证第二天,曼德瑞请他到家里做客。
曼德瑞的父母以晚间BBQ的形式招待了他。
长桌上,曼德瑞从便捷式冰箱里拿出冰镇啤酒递给韩沉西。
他再次询问:“你真的不算读研究生了吗?中国的很多留学生都会选择继续修学这条路。”
韩沉西拨弄着盘子里的袋鼠肉,摇摇头,“我能顺利毕业,你的上.帝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我的上.帝帮助每一个向他求救的人。”曼德瑞感恩了一下,继续劝,“我真诚的希望你能留下来,你和悉尼的阳光很配。”
韩沉西咂一口啤酒,:“我要去做我的女孩心里的太阳。”
“哦。”曼德瑞甩甩手,“为了爱情。”
韩沉西宛然一笑。
曼德瑞却突然有些伤感,“你是我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我觉得我们很聊得来,想到以后很难见面了,真是太难过了。”
“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澳洲朋友。”韩沉西,“欢迎你以后来中国游玩,保持联系。”
“有机会我会去的。”曼德瑞,“你也要记得回来看看,过来度假,带上你的女朋友。”
听闻这句,韩沉西眨下眼睛,将目光放远了。
曼德瑞观察他,发现他的眼神不似平常那般透彻清润,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你好像有心事。”曼德瑞揣度。
韩沉西重新看向他,笑了笑,继而缓慢却坚定地:“会的,不久之后,我会带着她再次回到这里的。”
这里有我努力的样子,也是我最靠近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