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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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正事可干吗?”

    人归国有一星期了, 这一星期,柳思凝眼看着她不争气的儿子吃饱了睡、睡足了背着手车间瞎转悠、转悠累了抱手机电话。而这会儿呢,正窝在韩崇远的办公室, 捣鼓韩崇远新买的茶具, 挺有闲情逸致。

    “我跟你话呢。”柳思凝见韩沉西只是扬扬眉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气不一处来, 抬手朝他肩膀就是一巴掌。

    韩沉西冷嘶一声, 勉强开尊口:“正事是什么?”

    “你正事是什么!”柳思凝知道他在装傻, “毕业了, 你不马不停蹄地找工作, 整天闷在家养膘呢。”

    韩沉西一只手手肘垫在膝盖,拄着脸, 一只手提溜煮水壶的壶盖, 一盖一合,发出金属碰撞的噪音。

    经过短暂的思索,他语气散漫地问:“找什么工作?你给个门路呗。”

    “嘿!我哪知道你想干什么工作!”柳思凝扯着嗓门道, “你不从到大都很有自己的主意么,怎么这会儿没主心骨了。”

    韩沉西懒洋洋地朝柳思凝斜去一眼,嘟囔:“走路还有迷路的时候呢, 就不能允许我彷徨一阵。”

    “你可拉倒吧。”柳思凝啐他, “人家彷徨是心里真装着事, 饭不吃觉不睡,你呢,你你哪天不是日上三竿才醒。”

    “秋困呢。”韩沉西辩解。

    柳思凝被噎得一时无话。

    韩沉西则盯着茶台专心煮水,等到水壶发出咕噜噜的蒸汽声,他弓腰, 从茶柜里拿茶叶。

    柳思凝瞧着儿子始终一副不急不缓的做派,琢磨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冷静下来,跟他商量道:“你要想生活得稳妥点,就赶紧去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要是脑子里有其它想法,比如开店做个生意,缺启动资金的话,我跟你爸可以适当支持你点。”

    韩沉西个哈欠,淡淡地哦了声,停顿片刻,:“启动资金可能有点大。”

    柳思凝听他的语气,好似真在盘算什么,“多少?”她问。

    “估计得抄家底了。”

    这话落在柳思凝耳朵里,完全是耍混,她难以置信道:“我跟你爸还健在呢,你这就开始觊觎家产啦。”

    韩沉西咂咂嘴:“反正都要落在我兜里,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

    “......”柳思凝被他的敢和不要脸惊呆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韩沉西耸耸肩,咧嘴笑得十分开心。

    “滚滚滚——!”柳思凝夺了他手里的茶叶,往门外轰人,“别让我看见你,眼烦。”

    韩沉西被迫起立,“你让我去哪儿啊?”

    柳思凝嫌弃地:“离家出走,爱去哪去哪。”

    韩沉西叹口气,他走到办公桌前,捞起一把车钥匙,:“我爸的车我开走了。”

    柳思凝在他背后冷哼:“开走就别回来了。”

    车驶出厂门,韩沉西直接朝望乡开去。

    他的驾照前天才刚刚到手,车技不算老练,稳扎稳地开着。

    沿路还是熟悉的风景,国道两旁粗粗大大的梧桐树的树叶泛着黄。除了时间过去了,乡镇贫瘠的土地上,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化。

    韩沉西突然有股时空倒退的错觉,仿佛他现在还是一名高二的学生,趁着周末假期,来找柳泊涟吃顿炸酱面。

    直到车停在旧厂房门口,这错觉才渐渐褪去,已经失去姥爷的隐痛慢慢爬到心骨。

    韩沉西开车门下车。

    厂房彻底废弃,大门紧闭,门上加固了两道铁锁,这锁因为风吹雨淋早已锈迹斑斑。

    他没钥匙。

    不过他想进去到也难不住他。

    他纵身一跃扒住墙,利索地跨上了墙头,然后动作到此止住了,他没翻下去。

    还是不敢面对,这还是柳泊涟离世后,他第一次过来。

    车间修筑得不算高,只有一层,韩沉西远远能看到房子后面柳泊涟翻种的菜圃,没人理,杂草长得有腿那么高了,萧瑟而荒凉。

    他愣着神,目光有些空洞。

    干坐着不知多久,兜里的手机震动了。

    韩沉西掏出来看,是弋羊的电话。

    他把电话挂了,改为视频。

    手机屏幕上出现弋羊的一张脸。

    “我刚想联系你呢。”

    韩沉西抢先。

    “你先等一下。”

    那边有点卡顿,弋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视频跟着晃来晃去,再次稳定,弋羊回了宿舍。

    韩沉西看到她捋顺凌乱的头发,突然意识到,自从他跟弋羊提及她散着头发好看,弋羊披散头发的次数增多了。

    他轻快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弋羊捕捉到他的表情,问。

    “看到你高兴呗。”韩沉西含糊带过,“我听天气预报讲,上海今天刮台风。”

    弋羊嗯了声,“风挺大的。”

    韩沉西揶揄:“那就待在宿舍别乱跑了,把你刮飞了,我找谁理去。”

    弋羊无语地抿抿嘴。

    韩沉西笑得更加灿烂:“好了,不逗你了,找我什么事?”

    “院里的保研名额下来了。”弋羊眼角有藏不住的喜悦。

    “上了?”

    “嗯。”

    韩沉西得意地哼了声,“我就你没问题吧,瞎担心。”

    “压最低线上的。”弋羊,“大一的成绩太差了。”

    “那咱大二不是迎头赶上了么。”韩沉西开心到嘚瑟。

    弋羊笑得腼腆。

    韩沉西问:“晚上跟寝室的那三位出去庆祝么。”

    弋羊明显地一怔,看着韩沉西的目光变得游移,“没...必要吧。”

    “有。”韩沉西耐心地,“这是件开心并值得炫耀的事情,应该跟室友分享的。”

    弋羊微微沉默后,点点头。

    韩沉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你呢?”弋羊问,“找我什么事?”

    韩沉西抻抻腰,晃晃腿,“我就是想问问。”他顿住,突然不了。

    “问什么?”弋羊看他欲言又止,蹙起了眉头。

    “问......”韩沉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扫了圈厂房,再重新看向弋羊,用半正经又半不正经地语气道,“你对我未来的职业有什么期待吗?”

    弋羊一时哑然。

    韩沉西又:“金融、税务、咨询、销售、或者......英语老师?”

    弋羊严肃道:“这不应该问你自己吗?你想做什么?”

    “我想......”韩沉西眉梢一吊,又开始调戏,“你养我。”

    可这次弋羊没像以往那样表现出无奈和享受,她心知他是故意岔。

    “你怕我对你有职业歧视么。”

    弋羊本来就敏感,与韩沉西相处久了,很容易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

    韩沉西悠悠叹口气,“给你的男朋友留点面子。”

    几乎他的话音一落,弋羊喊了他的名字,,“你决定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电话挂断了。

    韩沉西搓搓脸,莫名感觉两肩担了沉重的担子。

    他的手从脸移开后,改成垂下,又如释重负般轻轻拍了拍围墙,接着转过身,从墙上跃下。

    重新回到车上,拧钥匙发动车子。

    刚调转车头,瞧见迎面驶来一辆红色的夏利,很旧的款式,韩沉西无意扫了眼车牌,很是熟悉。

    然而没待他把车牌和车主对上号,夏利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的车门旁。

    车窗落下,一声“哥”叫地韩沉西心角一颤。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有两个时。”

    范胡晒得黑不溜秋,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变化挺大。我都没敢认你。”韩沉西量着他,他整个人棱角坚毅许多,气质也成熟不少。

    “毕竟三年没见了。”范胡拨楞拨楞他扎手的板寸头,“我是瞅着走路的姿势像你。”

    韩沉西计算了时间,“你是...退伍了,还是......”

    “探亲假。”范胡,“我考上军校了。”

    “行。”韩沉西欣慰地笑,“有你的。”

    范胡摸摸鼻子。

    两人对望着,突然沉默了。

    以往过硬的友谊因为时间和地点的间隔,产生了距离和陌生感。

    还是范胡先破气氛的尴尬,:“我来看姥爷。”

    韩沉西张张嘴,“姥爷他......”

    范胡断:“我都知道了,姥爷走没几天就知道了。”

    韩沉西点点头,“你妈跟你唠叨了。”

    “不是。”范胡瞄他一眼,“柳儿跟我的。”

    韩沉西一愣,“你俩联系着呢。”

    范胡嗯了声,不知怎么的,又补了句:“我就跟你断了联络,我有时跟羊姐还聊呢。”

    “真的假的。”韩沉西质疑。

    “真的。”范胡,“但都是两句就熄火了,聊不起来。”

    韩沉西乐歪在驾驶座上。

    熟悉感回来了一点点。

    “哥。”范胡又道,“我还没去姥爷的墓地呢,我想去给你给他烧张纸钱。”

    韩沉西点点头,“走吧,我也有段时间没去看他了。”

    韩沉西带路,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到板桥。

    他们在镇街口停了车,然后从农田一路斜到坟地。

    范胡有心,提前准备了一瓶茅台、一条烟以及一沓纸钱。

    他把烟拆了,自己嘴里噙了根,又递给韩沉西一根,:“你抽吗现在?”

    韩沉西摇摇头,但他把烟接了过来,点燃后,倒插在坟头前。

    范胡撩起裤腿蹲在他旁边,拎起酒瓶,磕开瓶盖,就要往地上倒酒。

    韩沉西阻挠:“收起来吧,浪费了。”

    “我的一份孝心。”范胡推开他,冲着坟堆,“姥爷,早先没来送您,现在我给您敬酒赔罪了。”

    空气里瞬间弥漫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之后,两人都没在话,各自想着心事。

    田野间有风,差不多等风彻底把酒气吹散,韩沉西摸了摸紧挨着坟头的一块地方。

    范胡瞧着那块地方微微凸起,倒像个坟堆,问:“这是?”

    韩沉西:“翠花。”

    范胡心里一个咯噔,“怎么没的?”

    “不知道。”韩沉西,“那会儿顾不上它,等找到它的时候,死在马路中央了。”

    他叙述得很平淡,几乎没什么特别伤感的情绪,范胡耷眼瞧他,恰好韩沉西转身走,他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柳丁有次电话给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他她哥有点吓人,她不敢跟他话。

    当时他不明白,韩沉西怎么会吓人,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他们直接回了市里。

    韩沉西要请范胡吃饭,给他接风。

    本来是想下馆子的,但范胡馋夜市的烧烤,只好拐去鼓楼那边,一家常吃的烧烤店,找了张桌子坐。

    点完菜,范胡刷手机时,看到张琦的动态,发现他也在市里玩,跟韩沉西一商量,把他也约了过来。

    张琦一进店,按照嘱托,先找皮最黑的那一个,所以他率先看到范胡。

    连蹦带跳地扑到范胡身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兄弟,混得挺有模有样啊,拿碗吃上公家粮食了。”

    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会场面话。

    等他再看向韩沉西。

    嘴啧啧啧几声,嚷道:“我靠!我靠!这是哪尊活.佛啊!”

    韩沉西被他的嗓门震了耳朵,偏了个头。

    张琦没发现,继续控诉他:“平常给你发消息,竟然端上架子了,好长时间不理一句,你你是不是到国外镀了层资本主义的洋金,看不起我们平头老百姓了。”

    韩沉西踢他一脚,“别给我盖帽子。”

    张琦灵巧躲过,他从隔壁桌端了张椅子在桌前落座。

    范胡问他:“你不是还没毕业么?不在学校呆着,回来浪什么?”

    张琦当年的高考成绩够了个三本线,在隔壁省念大学。

    “我找店面呢。”张琦本性没变,在老同学面前丝毫不见外,拿着烤肉吃得格外欢快。

    韩沉西:“什么店面?”

    张琦眯眼一笑:“火锅店店面。”

    范胡:“你准备搞个火锅店啊。”

    张琦点点头:“跟两朋友合伙。”

    “你明年才毕业吧。”韩沉西用起子开了两瓶啤酒,分别递给他们。

    张琦嗯了声。

    韩沉西瞄他一眼:“那这么早折腾什么?”

    张琦:“早奋斗,早致富么。”

    韩沉西和范胡同时笑出声。

    以往没心没肺的人,到开始给自己盘算前路了。

    张琦心知他的话其实听着不太靠谱,也有点不好意思,犟嘴道:“笑屁啊,能不能尊重劳动人民的忧患意识。”

    韩沉西和范胡又是一阵笑。

    张琦翻个白眼,抱怨:“你俩还让不让你好好吃串肉。”

    “吃吃吃。”范胡连忙敛去笑意,,“琦哥,不够咱再点,沉哥今晚请客。”

    张琦哼了声。

    三人埋头默默吃了会儿。

    陡然,张琦想起什么,看着韩沉西,到:“你光笑我呢,我还没问你,你这从国外回来,准备去哪儿高就啊?”

    “我.....”韩沉西捏着盘子里的清煮毛豆,犹豫一下,“我准备把我姥爷看的那个厂子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