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最喜欢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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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悦楼是岳城最大最高的酒楼,历史久远,已换了四代老板。

    进门大厅抬头就能看见前朝皇帝亲笔的题字,字迹龙飞凤舞,右下方盖着印章,是望悦楼老板最得意的收藏。

    正值晚饭热闹的时候,大厅里推杯换盏的声音不绝于耳,台上的戏班子正唱到高潮处,引得观众拍手称赞,不时有人将钱、花以及一些物件丢上台去,以示支持和喜爱。

    门口的店二肩膀上搭着毛巾,正微微弯腰心将客人领上楼顶包厢,楼梯就在进门一侧,可从左右两边分别而上,不用穿过一楼大厅,因此无人发现酒楼里来了什么人。

    热闹的鼓掌声雷鸣般响起,池云非怀里的孩儿吓了一跳,偷偷摸摸趴在池云非肩膀上往外探头。

    店二心看了一眼,笑道:“这两日老板请了‘金福班’的人来唱新戏,楼下人多热闹,楼上很安静的,绝不会吵到公子。”

    池云非帮炀炀拉起披风后的兜帽,将毛脑袋全都遮挡了进去,笑道:“不碍事。”

    温信阳走在前头,面无表情,他难得带家人出来吃饭,只穿了身便服,西装裤剪裁合身,显得双腿修长,他微微挽起一点袖口,一手插兜,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和黑色精致的表盘。

    池云非平日也常和兄弟们来这里聚餐,因为喜欢热闹,经常都在大厅里坐着听戏,兴致来了还会赏些金银首饰,望悦楼的人都认识池少爷,一路走来,都有人朝他问好。

    到了楼顶,包厢里果然不怎么能听到楼下动静了,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去,能看到岳城的夜景,万里灯火,蜿蜒出一条属于地面的星河,再远一些能看到岳城的护城河,在月色下泛起一点波纹,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大鱼,在月色下晒着鱼鳞。

    画舫在远处成了的一两个红点,夜风裹着寒意撞到人脸上,让人脑子清醒,深吸一口气,便使得沉闷的身体鼓胀起来,淡淡的梅香混合着楼下挑着担子卖糖水的味道,沁人心脾。

    “心感冒。”温信阳脱了外套挂在门后衣架上,拿了热毛巾过来给炀炀擦脸,顺手关了半扇窗户。

    炀炀仰头乖乖擦了脸,又拿着毛巾擦手,外头有姑娘脸红红地进来上茶,端了些糖果点心放在少爷面前,温声道:“这是老板特意让人送来的,公子慢用。”

    炀炀拿起一块点心,开心地冲池云非“啊”了一声。

    池云非靠在窗边,比了个手势:“要跟姐姐什么?”

    炀炀转回头去,又拿了一颗糖果放在姑娘手里,奶声奶气地:“谢谢!”

    姑娘受宠若惊,忙弯腰谢过,后退着关上门离开了。

    温信阳站到池云非身后,看着外头的夜景——他回国这么久,其实也是头一回出来吃饭,感觉前些日子又是接手公务又是准备娶亲,连轴转了好些日子,忙得都快忘了生活本来是什么样了。

    “我让他们准备了招牌菜。”温信阳道,“你有喜欢的就让他们另加。”

    “不用。”池云非心里甜蜜,嘴角一直带着笑,“招牌菜就很好了,你以前没来过?”

    “没有。”

    “那我可得好好推荐你……”池云非叽叽喳喳,起来就没个完,从好吃的菜到好喝的酒,再到老板家里的八卦,还有金福班的各种消息。

    “之前就听他们排了新戏。”池云非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上了。金福班有个名角,在整个三省里都很有名气的,唱得可好了。”

    温信阳“哦?”了一声:“你经常去听?”

    “偶尔吧。”池云非道,“有他在的时候我才去。”

    温信阳眯眼:“唱什么的?”

    “旦角啊。”池云非走到桌边坐下,拈了颗花生吃了,道,“金福班花旦宁婉香,听过吗?”

    哪怕温信阳不听戏,常年又在国外生活,这名字他也确实是听过的。

    别,还正经挺有名。

    “箫棠特别喜欢他的扮相。”池云非吃着花生啧啧道,“每回来都要送人家一堆礼物,但人家从来也没记住过他。不过宁婉香是真的好看,那大柳一贴,再画上妆,噫……”

    温信阳拉过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看他:“噫什么?”

    池云非想了想:“南风馆的袁翎在岳城也算出名了,那模样比宁婉香却还差了点。”

    前者是惯于风尘的气质,后者则是清隽如出水荷花,令人如沐春风。虽世间的美各有各的好,但池云非就比较喜欢后者。

    温信阳张了张口,没出话来——他从没有和旁人谈论另一个男人长相的习惯,此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但池云非话锋一转就又讨好道:“当然了,在我这里谁也比不上深哥!袁翎也好,宁婉香也好,连你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深哥才是最好看的!”

    温信阳顿时听得好笑,想男人之间比什么好看不好看?但池云非夸得真心实意,眼里仿佛落满了星光,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行吧,好看就好看。

    “那要下去听戏吗?”温信阳问,“今日宁婉香来了吗?”

    “应该来了吧?”池云非道,“我不去,我要陪你和炀炀。”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温信阳食不言寝不语,家教甚好,吃饭连筷子都不怎么会碰响碗筷,温念炀自也是被这么教育长大的,一双胖手拿着勺子吃得很是安静乖巧,一口一口慢慢吃,嚼够了次数才吞下去,年纪就已有了温家人的矜持派头。

    只池云非独个吃得热闹,一边吃一边,一边又给两人夹菜。

    “这好吃!我每次来必点!”

    “炀炀吃这个,肉嫩,特香!”

    “这菜是他们去年新创的,还可以,我还跟他们大厨提意见来着。你尝尝这个甜酸味,合适吗?”

    池云非吃得特别香,让温信阳也胃口大开,光看着池云非吧唧嘴都能当个菜下饭吃了。

    没办法,池少爷吃东西就是这么香,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等吃饱喝足,池云非多喝了几杯,脸上带了点红晕,抱着炀炀坐在窗边一边吃点心一边看夜景。

    楼下车水马龙,门口排起了长队,都是想来听戏吃饭的。

    金福班平日有自己的戏院,但望悦楼和他们老板关系好,价格开得也公道,偶尔被邀请来登台,中间休息时还有单口的,着快板儿嘴皮子翻得利索,这时候大厅里的花生瓜子绿豆糕就卖得特别好。

    人力三轮车从大红灯笼下跑过,铃铛脆响,车夫扯长了嗓子吆喝:“让让哎——!”

    墙根下卖糖葫芦、卖糖水的摊围了不少朋友,炀炀踩在池云非膝盖上好奇地看,他几乎没和同龄人玩过,自就被护在温府里,仿佛生怕风吹他一下就要散了似的。因此对同龄人特别好奇。

    池云非抱着他的腰身,免得家伙摔下窗去,一边同温信阳聊天。

    他们难得这样轻松地聊上一会儿,都是些鸡零狗碎,不着调的东西,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跳转得特别快。

    温信阳坐在一旁,偶尔应一两声,不应池云非也能自顾自下去,半点不觉得尴尬。

    温信阳累了几日,听着池云非叽叽喳喳的声音困意慢慢上来了,只觉得浑身都很放松,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记得了。

    等他醒来,酒楼都要烊了,快宵禁了,楼下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池云非和炀炀也不在包厢里。

    他抹了把脸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了薄毯,脑后也枕了软枕。

    太稀奇了,他居然毫无察觉。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茶有些凉,刚好醒神。

    然后他走出房门,跟人借了毛巾擦了把脸,又问了池云非的去向。

    “池少爷带着公子在楼下。”店二恭敬道,“将军放心,楼下没什么人了,不会冲撞到公子。”

    温信阳点了下头走下楼梯,看到了大厅里正和人聊得开心的池云非。

    温念炀在一旁和另一个孩儿玩,那孩儿看着比温念炀大几岁,穿了戏班子的衣服,头上还顶着个帽子,正同炀炀翻花绳。

    温念炀第一次玩这个,稀奇得很,肉乎乎的手显得有些笨拙,但学得很快,池云非不时在旁边夸奖他。

    而在池云非身边站着的,是个玉面书生似的男人,身材高挑,皮肤比池云非还白皙娇嫩,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带了点卧蚕,看起来脾气很好。

    “深哥!”池云非见了他,忙招手道,“你醒了?睡得好吗?”

    温信阳走过去,揉了下儿子的脑袋:“怎不叫醒我?”

    “看你累得狠了,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池云非拉了他的手,介绍道,“这位就是宁婉香,宁爷,我正听他新戏呢,可有意思了。”

    宁婉香行礼道:“温将军。”

    温信阳摆了下手示意不用多礼,见池云非和对方聊得愉快,自己一时也插不上话,便坐到一旁去陪儿子。

    他靠在桌边,双腿自然伸长,刚睡醒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浑身气势却不减,池云非一边聊一边瞥他,眼里的喜欢几乎要满溢而出。

    宁婉香看得真切,好笑道:“都你当初闹死闹活不愿嫁,现在又这么喜欢了?”

    “有些人有些事,你没遇到之前总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是对的。”池云非嗐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所以人话做事,不能得太绝。”

    “这话不错。”宁婉香意味深长,“池爷做人做事从来不给人留后路,这话你倒该对自己多两遍。”

    池云非啧了一声:“拆我台啊?”

    宁婉香比池云非高不少,低头看他道:“箫棠呢?最近怎的没见着他?”

    “他忙着呢。我有事让他办。”池云非斜眼睨他,“你不是总记不住人家名字吗?原来是故意的?幼稚不幼稚?”

    “他逗起来太好玩了。”宁婉香长得秀气俊美,气质出尘,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了一身西装站在那儿像哪家的翩翩公子,起话来却腹黑得很,眼里带了笑意,“像戏院里养得狗,好骗得很。”

    池云非:“……”

    温信阳既然醒了,池云非也不再多留,同宁婉香告辞后跟着将军离开了。

    出了酒楼,外面的凉风让人清醒了不少,夜色安静,皎洁月光照在地上,远远地看着像在石板路上投影出大片的白河滩。

    炀炀玩得累了,在温信阳怀里睡了过去。

    温信阳走了几步,道:“明日我回军营,你……”

    池云非看着他笑:“怎的?一个人在军营空虚寂寞冷?想让我继续去陪你?”

    温信阳偏过头咳嗽了一声,不自在道:“我是瞧着你朋友遍地,想让你注意……”

    “是,是。”池云非挑眉,“都嫁人了,得保持交往分寸,是吧?”

    温信阳欲言又止,路过他们成婚那天的泡桐树,迎亲的事还历历在目。

    那日他骑着马来接池云非,池云非一身大红喜服,笑容灿烂,眸如星子,他却对他了不少冷漠的话。

    他突然道:“之前的事,我有不对的地方。”

    池云非:“?”

    “交朋友是你的个人自由,我只是……太过在意温家的名声,怕你惹出麻烦。”温信阳道,“跟你相处这么久了,我知道你不是外界传闻里那样的人,你有自己的原则。”

    温信阳沉吟片刻,下了什么决心似地道:“以后我不会再这样限制你,你可以做你想做得事。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遇事要冷静,不要冲动……”

    话音没落,池云非一个助跑扑到了将军背上,温信阳差点被勒得摔倒,炀炀也醒了,从温信阳怀里探出头,视线同他池哥对了个正着。

    “池哥?”

    “哎!”池云非鼻子有些发酸,笑得像要哭,“池哥走累了,让爹背背好不好?”

    炀炀十分慷他人之慨,拍拍爹的肩:“好!爹能背!”

    温信阳哭笑不得,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慢慢踩着月光往家走。

    池云非在他耳边声:“深哥,我最喜欢你啦。”

    温信阳就觉得耳朵有些发痒,脖颈后都红了起来,在黑夜里却不被人所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