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在岳城各大老派家族里算是新贵，余大头在各大纨绔子弟里因为一心想当个厨子开酒楼也算是一股“清流”。

    平日他和其他弟一样围着池少爷转，被池少爷当沙包似地摔来摔去也从来不生气，为人脾气极好，池少爷一个没看住，就容易被其他富家子弟骗，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家伙。

    池云非很少去余家，他从到大被各家少爷捧惯了，总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我是这群家伙的头头”般的使命感——虽然这种使命感通常只出现在聚众-赌-博、聚众-斗-殴以及追猫撵狗上，显得很是幼稚，但这并不影响他身为“首领”的担当。

    余家对突然造访的池少爷受宠若惊，余老爷更是亲自心领人进门，一路上都有厮丫鬟低头行礼，就差没跪着高呼“少爷千岁”了。

    管家也从来没招待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池家最受宠的少爷，眼下又是将军夫人。只觉得余家是祖坟冒青烟，才迎来了这么一位稀客贵客。

    余夫人亲自站在廊前迎接，余夫人身后还有厮捧着一个木盘、提着鸟笼，夫人笑容殷切道：“我今日一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

    “听华儿您最爱逗鸟斗蛐蛐儿，您来得太突然我们也来不及准备，这、这都是华儿之前让他爹给淘回来的玩意，您拿去玩，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池云非抱着炀炀带着箫棠，探头看了眼被捧到眼前来的木盘，上面放了个白瓷罐，开盖子里面是两只个头很大的蛐蛐儿，再旁边还放着几枚金子造的玩意，做成了老虎、金球的样子，格外可爱。

    “我都了多少次了，不是个头越大越好。”池少爷失笑，“大头这人真是……老爷夫人的心意我领了，这些还是给他留着吧。”

    池云非只挑了个老虎给炀炀拿着玩，哄他：“见了人要怎么？哥才教过你的。”

    炀炀抓着那老虎腼腆道：“伯伯、伯母好。”

    “还有呢？”池云非轻声道。

    “……谢谢！”

    “哎哟可不敢当！”余老爷立刻道，“这位是少爷吧？哎哟哟这眉眼生得可真好看！”

    他立刻道：“快、快让厨房给送点好吃的来，之前不是炖了雪梨吗？也端几份上来！”

    余家鸡飞狗跳，余老爷满面红光，领着池少爷一行往里走：“少爷长得像将军，这耳朵呐像您！”

    池云非：“……”

    箫棠在旁边噗嗤笑了一声。

    余夫人偷偷掐了丈夫一把，转过话题道：“池少爷专程来看华儿，真是感激不尽呐。只是华儿最近身体不大好，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您……”

    “不是他手伤了吗？”池云非问。

    “啊，是。”余老爷笑容微敛，叹息道，“跟他了多少次了，不要去后厨，他就是不听。前些日子偷偷去望悦楼学新菜，结果手就……那孩子就喜欢吃，其他什么都不上心，书也不好好念，唉。”

    “伤得重吗？听你们请了不少大夫？”

    余老爷有些惊讶，感慨道：“没想到您这么关心他，华儿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他总跟我们少爷您人特别好，待朋友仗义。您放心好了，伤势已经在好转了。”

    “我给他送了点药材来。”池云非转头，箫棠便将几包药材奉上。里面都是一些滋补、止痛、去疤的好药，还有的药千金难求，是池云非从池家库房里找来的。

    余夫人只看了一眼就很是激动，抱着药包道：“这可真是，真是……谢谢少爷！谢谢！”

    “都是兄弟。”池云非摆手，“我想去看看他，放心，我不待久了。”

    人刚送上了这么好的药材，余老爷自然不可能将人挡在外头，只得道：“您稍等，我去跟华儿一声，他这几日都在屋里休养，满屋都是药味，我先让人通通风。”

    池云非点头，又道：“这里面有几味药现做了吃最好，箫棠知道怎么弄，让他送去后厨亲自教下人做一回吧？这些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好、好。”余夫人立刻叫来贴身丫鬟，“送这位箫先生去后厨，心带路。”

    池云非抱着炀炀，转头给箫棠使了个眼色，箫棠垂下眸子拿着药走了。

    不一会儿下人回禀，屋子收拾好了，余老爷便亲自带池云非去儿子的卧房，一路还给他介绍余家的花花草草，什么牡丹、芍药、樱桃树的……还等明年樱桃结了果，亲自给温府送去云云。

    池云非心不在焉，牵着炀炀只点头，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记得余老爷了什么。

    余府修建得比较家碧玉，没有那么大气恢弘，也没有很多基业深厚的家族会有的祖传宝贝。

    这里处处透着脚踏实地生活的气息，后院还开了一处菜园子，据是余夫人平日亲自在照顾，家里的蔬菜都吃自家种的，很有些朴实无华的风气。

    到了余大头住的地方，院前有一块的照壁，余老爷解释是按风水先生的意思摆的。照壁上刻着余家的家规家风，很是简洁。

    绕过照壁，便见里头是一座院子，前头是正厅、后头有三处卧房，一个厨房，再后头还有一个仓库。

    青瓦上长着苔藓，石板路缝隙里渗出潮湿的气息，墙下摆着石桌石椅，桌上铺了桌布，摆着棋盘。

    池云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进了卧房，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

    他想：最近风水可能不太好，他身边的人不是这个躺床上，就是那个躺床上，自己也被关了禁闭。改天得去庙里拜拜了。

    余老爷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便道：“你们聊，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池云非点头：“有劳。”

    余大头——全名余志华，下头还有个弟，叫余志强。

    他从被子里拿出手来，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道：“池少怎么来了？不是你在关禁闭？”

    “关完了呗。”池少爷道，“先前还听你要约人去望悦楼喝酒，怎的就受伤了？”

    “就……做菜不心。”余大头嘿嘿笑了，“别我了，没什么可的。你吧，最近如何？那姓林的女人可欺负你了？”

    “谁能欺负我？”池少爷哼唧道，“来来，让少爷给你个招呼。炀炀，这是大头哥哥。”

    温念炀好奇地坐在池云非膝盖上，咬着拇指：“大头！哥！”

    “好好话。”池云非道，“慢点也无所谓，要连着。”

    温念炀便有些不好意思，慢慢道：“……大头哥哥。”

    “这就是你那便宜儿子？”余大头果然是不用脑子，脱口而出，“可以啊！你就这么驯服他了？”

    池云非登时想把茶壶砸他头上：“他是个人！驯服什么？驯蛐蛐儿吗你？”

    温念炀垮下一张脸，学话道：“便宜……儿子……？”

    “嘘！”池云非立刻捂他嘴，“这句不能学！你就是我亲儿子，什么便宜儿子，别听他瞎！呸呸呸！”

    温念炀茫然道：“呸呸呸！”

    两人一起对着余大头呸呸呸，余大头被呸了一脸口水，无语道：“我是个病人。”

    “我看看手。”池云非凑过去，余大头便把手抬起来。

    炀炀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皱起鼻子扒住了他池哥的肩膀，别过脸去。

    池云非左看右看，拿手指去戳纱布，余大头忙把手收回来：“哎你干嘛呢！”

    “我就是奇怪。”池云非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你斗蛐蛐儿逗鸟我懂，你下棋我就不太懂了。生个病，还把你生出雅兴来了？”

    余大头脸色微变：“什么棋盘？”

    “你外头院子里摆着呢。”池云非看他，“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不是感冒了吗？大冷天的还在外头下棋？”

    “……”余大头眼睛乱瞟，“哦……哦，就是，就是下棋感冒来着，我这不也刚学。”

    池云非不置可否，站起来四处走了走，又站在书架边看了一会儿，挑出本春宫图来：“这玩意你就这么放着，不怕你爹看见？”

    “他们不管我这些。”余大头见他没继续下去，松了口气，笑道，“你喜欢就拿回去看，不过没有男人和男人的。”

    “那我看个屁？”池云非翻了个白眼，将炀炀放在余大头床边坐了，自己翘了个二郎腿道，“我来是有事问你。我问你答，别的都不用多。”

    余大头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注意力一时都在他身上：“什、什么？”

    “第一个问题……”池云非微微倾身，余大头下意识坐了起来。

    “你啥时候成婚？我听你娘给你介绍了一个远房表妹？”

    余大头：“……”

    余大头无语道：“你怎么总听这些八卦，没有的事！”

    “第二个问题。柳家那个章旭之的事你知道多少？”

    余大头想了想：“不太熟，我们也就约着喝过一次酒，当时还有你来着。他那事我也听了，你要是气不过，在他走之前我派人再去套他麻袋揍一顿，给你出气。”

    池云非摆了下手，嘴角显出一点笑意：“第三个问题，你真的风寒了？”

    余大头搓了搓鼻子，闷声道：“这还有假的？”

    池云非道：“章旭之要走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接得十分突然，余大头一时没回神，顺嘴道：“还不是柳远亮……”

    他蓦然一下停住，脸色都白了，缠着纱布的手微微发抖，池云非突然朝炀炀看去，惊慌大叫：“炀炀心！”

    温念炀正自己玩那金猪，闻言茫然回头，他一旁的余大头反应比他更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用两只手抱住了孩儿，生怕他磕了摔了，这可是将军家的少爷啊！

    可就是这么一抱，他脸色更白了。

    坏了，他想。

    池云非抱过炀炀，笑嘻嘻看向余大头缠得厚厚的手：“不疼了？好挺快啊？”

    余大头：“……”

    余大头从到大，论坑人，他就没赢过谁。

    更别提对方是池云非。

    池云非好整以暇，在余大头汗如瀑布的神情里道：“大头啊，你这破绽也太多了。白家闭门谢客，就你余家和柳家去得最多。你连章旭之要走的事都知道，却绝口不提白煌被刺杀的事——照你以前的性格，你第一该关心我的就是这事，而不是什么林子清有没有欺负我。”

    “出入军营的刺客还没抓住，这么巧你就伤了手，余家还请了不少大夫来看病。”池云非凑近了，声道，“吧，把人藏哪儿了？那些大夫都是请来给那刺客看病的吧？”

    余大头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颤颤巍巍下来了，扑通一声就给池云非跪下了。

    “爷！”余大头吸了下鼻子，声克制又慌乱地道，“你高抬贵手，看在我、我当了你这么多年兄弟的份儿上，饶了余家这回吧！我们也不想的！实在是被逼的啊！”

    池云非脸色终于沉下来了，眼里透着寒意，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人：“我这些个兄弟可真行。”

    他道：“柳远亮人前喊我兄弟，背后挖我墙角，往军营里塞了个章旭之。年初我还和那章旭之喝酒来着，他还叫我一声哥，回头就想爬将军的床。”

    余大头抖如筛糠，这会儿看着真像是病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也喊我兄弟，跟我这么久了……”池云非看不出喜怒来，他一不笑就显得有些凶，那张玉雕般精致的脸上透出居高临下的威慑感来，眉头扬起，语调发寒，“结果呢？背着我窝藏刺客？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池爷！”余大头差点哭了，以头抢地道，“我们家真是被逼迫的，你相信我，我也不想啊！”

    “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哪怕偷偷送封信呢？”

    “不敢啊！”余大头道，“我们被人监视着！那些人，那些人突然把那刺客送来，对方受了伤，让我们想办法救，我爹想报官，对方…………”

    “什么？”

    “如果报官，余家的生意都别想做了，碾死我们如同碾死蚂蚁……”余大头捂着脸道，“还事情暴露了，我们全家都别想活。”

    池云非腮帮子紧了紧，磨牙道：“谁的这话？”

    “我问你谁的！！”

    余大头闭了闭眼，道：“柳远亮，还有……其他几个家族的少爷。”

    池云非抱着炀炀猛地站起：“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全家去军营。”

    “什么？”

    “我会让将军保护你们，但你们得做证人！”池云非道，“刺客藏哪儿了？现在就告诉我！”

    “藏、藏……”

    话音未落，就听院子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那日池云非在主帐里听到的两个刺客中的一个。

    “池少爷。”那人道，“既然都知道了，出来话吧？咱们好好谈谈？”

    池云非刷然看向余大头。

    余大头吓得不行，连连摆手，低声道：“他藏在别院！不在这里！我不知道……”

    池云非想：该是对方一直监视这里，早就知道他来了，所以才跟来的。

    池云非反应很快，立刻将炀炀塞进了书桌下头，又扯住余大头的衣领：“把孩子给我看好！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余大头忙点头：“我、我一定……”

    不等余大头发完誓，池云非就看着炀炀的眼睛，道：“炀炀，咱们之前什么来着？”

    炀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握着金猪坐在桌子下头，道：“做个男子汉！”

    “男子汉是什么样的？”

    “不哭！不闹！要勇敢！”

    “真乖。”池云非笑了一下，揉了下孩儿的毛脑袋，“哥最近运气不太好，改日得去庙里拜拜，牵连炀炀了真是抱歉。别生哥的气，嗯？”

    炀炀摇头，茫然道：“不生！”

    “咱们约好了。”池云非道，“你要是不哭不闹回了家，改天哥陪你去戏院找茉莉一起吃糖人，好不好？”

    “好！”炀炀想了一下，声道，“想骑马。”

    “嗯，骑马。”

    安抚好炀炀，池云非将余大头拦在屋里，自个儿理了下衣领出去了。

    那黑衣人戴着面具，双手背在后头，看他：“池少爷倒是命大。”

    池云非上下量他：“我那是命硬，你这样的还伤不了我。”他嚣张道，“你就不好了，被追得跟狗似的，现在又碰上我，应该是命不久矣了。”

    黑衣人嗤笑一声，做了个手势：“不想伤着其他人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