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要灰心
翌日一早,天尚黑着,卧房门外传来极轻的声音:“将军,司令让您去书房,第一监狱狱长来了。”
温信阳睁开眼,没应声,先是转头看了眼睡在自己怀里的池云非。池云非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平日猪似地哼哼唧唧都不见了,整夜皱着眉,稍微有些动静就会惊醒过来。
上回两个刺客闯进主帐都没有将他吓到,可这次大概因为死者是认识的人,且对方还是潜伏多年的卧底,给他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受到了不的影响。
温信阳心里叹气,幽深的目光注视了池云非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起身,他虽竭力放轻了动作,可还是惊醒了池云非。平日露着肚皮睡相极差没心没肺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涣散的视线聚焦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嘘。”温信阳抱了抱媳妇儿,温柔地吻了下对方的额头,“我有事要出去,你继续睡。”
“什么事?”池云非却清醒了过来,警觉地看他,“跟袁翎有关吗?查到什么了?”
温信阳安抚地拍他:“是爹叫我去书房,应该是之前抓得刺客愿意开口了。”
刺客……
池云非差点忘了这事,抬手揉了揉眉心,道:“他的烫伤好了?”
“皮肤溃烂,感染,发了很久的高烧,差点撑不过去。”温信阳道,“不过他命大,目前情况稳定了。怕之后再有变化,狱长那边紧急安排了人手审问。如今应该是有结果了。”
池云非点点头:“去吧,不用管我。我不睡了,让厨房端早饭来吧。”
“好。”温信阳也没勉强他继续睡,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别想太多。”
“嗯。”
待温信阳换了衣服出门,池云非在床前呆坐了会儿,尽管不想去回忆,但他满脑子依然是袁翎临死前的模样。
对方竭力撑着口气,不甘心的样子,执着的眼神,都带着令他看不懂的深意——或者是他琢磨不透对方如此执着,如此不甘的真正原因。而那个原因,一定是比对方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他是为自己的理想而牺牲,也算得偿所愿。
想起温信阳先前的话,池云非心下一片茫然,待门外厮要端饭菜进来时才回过神,哑声道:“进来吧。”
他去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时丫鬟已将炀炀也带来了,正坐在桌边乖乖等他一起吃饭。
池云非愣了一下,露出浅笑:“炀炀今天起这么早?”
旁边的丫鬟忍了忍没忍住,低声道:“少爷一向起得很早,是池少爷您……咳……”
池云非失笑,掀起衣摆坐下道:“那就先吃饭吧。”
所有伺候的下人都很惊讶,今日池云非难得话少,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让他们都很不习惯。连炀炀也好奇地偷眼看了他好几眼,但炀炀的家教很好,不敢多话,直到放下筷子,他才脆生生地道:“池哥怎么了?”
“嗯?”
“不开心?”炀炀看着他,懵懂道,“炀炀的玩具送给你玩,好吗?”
池云非抬手捏了下炀炀的脸,心里那始终沉甸甸的压抑感觉好了不少,道:“谢谢炀炀,那咱们一起玩好吗?”
“嗯!!”
于是饭后,下人送来少爷喜欢的玩具,有弓箭、有木马、有玩具枪——那玩具枪做得跟真的似的,还能拆卸组装。
池云非陪炀炀玩了好一阵,手里掂着那弓箭——那是温信阳特意让人定做的,适合孩子的玩具,没什么杀伤力,也不需要什么力气就能拉开,弓也十分的轻便。但即便如此,在细节上也没少花心思,弓的头尾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拿牛筋裹了一圈,很好的保护了手,握起来也十分有质感。
池云非坐在院里,看着不远处的靶心,那距离并不远,对于成年人来简直就是儿科,但对炀炀来还是有些困难的。他拉弓的姿势很标准,虽然大多数的箭都落在了外面,孩儿还是玩得很开心。
炀炀站在凳子上,最后一箭中了靶心,一头汗地跳下来:“该你啦!”
池云非便抬起下颚,做出一副了不得的嘚瑟模样:“看池哥给你表演一个百步穿杨!”
旁边的丫鬟掩嘴遮笑:就这么几步远,瞎子都能射中呢。
然后池云非就现场表演了一个脱靶。
炀炀绷着脸十分严肃:“不错!”
池云非:“……”
池云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还不错呢?”
“只差一点点!”炀炀贴心地比划了一下,安慰道,“下次一定能中啦!不要灰心!”
池云非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需要一个毛孩子来安慰自己,一时哭笑不得,放下弓箭在台阶上坐了,冲孩子招手:“炀炀来。”
炀炀蹦蹦跳跳地过去了,被池云非一把搂进怀里,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炀炀肉乎乎的脸挤在池云非胸口前,都挤变形了,努力往上翻着眼睛去看池云非的脸,含糊不清地道:“……池哥……脸……疼……”
池云非在他头顶狠狠亲了一口,放松了力道,将孩儿抱到膝盖上坐着,道:“谢谢你,池哥心情好多了。”
炀炀疑惑地看他,却懂事地没多问,点头:“要开心。”
“嗯。”
“哥,茉莉邀请我明天去金福班听她练戏。我可以去吗?”
经历了昨天的事,池云非终于开始把许多事放在了心上,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日子,其实并不那么理所当然。岳城里潜伏了太多他所不了解的危险,不敢再放松警惕,想了想道:“哥陪你去。”
“嗯!”
待中午温信阳回来陪一大一吃饭时,池云非已将心情调整好了。
温信阳看着他的笑容松了口气,心里又隐隐发疼,竟十分矛盾复杂,伸手将人拉过来接了个短促却甜蜜的吻,带着缱绻之意,舌尖描绘过那柔软的唇瓣,眼神沉得很深:“上午做了什么?”
炀炀站在一边皱眉道:“爹,池哥没做错事,不要咬他!”
“陪炀炀玩。”池云非露出甜甜的酒窝,道,“来,先吃饭。吃了饭再。”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谁也没去提那些糟心事。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冬日的暖阳晒在青瓦上,墙角的大片竹林随风轻晃,令人不由感叹世上哪里有唾手可得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只是大家都学着强大自己的内心,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努力撑出一方天地罢了。
吃过午饭,照例炀炀要去午睡,被下人带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温信阳关上门窗,倒了两杯热茶,起了正事:“那刺客招了。”
池云非眼眸一动:“确定他得是真话?”
“他想活命,还得靠我们的大夫。他伤得很重。”温信阳沉声道,“他的雇主这会儿可管不了他。”
池云非点头:“怎么?”
“他确实是第三方雇佣的人,和北边没关系,也和那些洋人没关系。”温信阳道,“背后的雇主是柳家、白家以及洪家。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在岳城几大家族里负责游其他家族、勾结洋人等的关键人物,就是这三家。”
“目的呢?”池云非皱眉,“有证据吗?”
“营地里腐-败的内幕败露,他们想找人顶锅。就像我们最初推测的,调换指认其他家族的口供,将所有罪证扣在那招募官身上。这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哪怕我们起疑但因暂时拿不到证据,也拿他们没办法,柳家顶多只会承认想让章旭之来讨好我,攀上温家的关系。但这和他们亏空军饷、勾结洋人是两码事,就算惩戒,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池云非沉吟片刻,明白了:“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会怀疑到余家头上,眼见事情可能暴露,所以才干脆绑走了我,想栽赃到其他势力身上?”
“对,他们想栽赃南边的许总统,引发温家和南边的矛盾。”温信阳点头,“原本的计划,是将你藏起来后,散播不利于南方的消息,之后再将温家人引到藏你的地方。但没料到你早有防备,因此他们的计划根本没来得及实施。”
那群人想得很好,本来是灯下黑——一直在找的刺客根本没往外逃,就躲在岳城里,而且在岳城其中一户富商家里,这根本令人难以想象。可没想到池云非的直觉非比寻常,注意到了余家拿余大头做借口,请了不少大夫的事。
若真的暴露了,他们总不能一夜间将余家人尽数杀光封口,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将他绑走,试图祸水东引。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刺客藏有雇主提前给的定金以及签好的生死状,上面有双方的画押为凭。”温信阳道,“这群人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自然要先处理好后事,接任务后签生死状画押是道上规矩,一旦他们身死,那些酬劳就会付给他们的家人。”
池云非眼睛一亮:“所以人证物证都有了!”
“虽然有人证物证,但要让他们就这么认命也不大可能。毕竟是杀头且牵连全家的罪过,而且他们背靠郑其鸿,就算我们想严惩,估计郑其鸿也会想办法保下他们的命。否则先前做得一切不都白费了?郑其鸿没有那个耐心再重来一遍。”
池云非接话道:“但你的后手已经早早布下了。”
池云非想到这里,露出钦佩的表情,眼里满是欣赏,抚掌笑道:“你隐藏白煌身死的秘密,隔离了白家人这么久,为得就是让他们互相怀疑,彼此内斗。如今时机到了,人证物证齐全,获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那刺客还伤了白煌的命,白家人就是破罐子破摔也不会放过他们,定然会全部揭发,让郑其鸿连补漏都来不及。”
温信阳露出一点不经意的浅笑:“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