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公主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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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早朝众人谁都知道, 只要太子错过这个机会以后便再也没有这样恰到好处的时机。毕竟如今太子人证物证俱在,虽然谢杨连手,王家暗藏祸心,但朝堂博弈本就是险中求胜, 独木桥上千军万马最后会赢的都是靠自己的。

    但是谁也不敢破圣人亲自设立的屏障, 连太子殿下都只能睁一眼闭一只, 算以后再行算。谁也没想到原本就一身祸事的顾明朝如此胆大,朝堂之上公然下跪弹劾杨家意欲谋/反, 言辞诚恳,态度坚决, 连圣人雷霆之怒都不肯退让。

    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朝会, 人人都像历经了漫长时间流逝一般,出来时个个精神恍惚,平日里和关系好的人几句, 今日连目光接触一下都觉得下一秒要出事。

    杨沛祁面色阴沉站在御书房门前, 他被留了下来。

    圣人终究还是在意洛阳的事情, 他宠幸扶持杨家为了平衡谢王两家, 不会轻易选择破这个平和,而他不信任任何人,想着自行探查后再做决定。本来这对杨沛祁来是好事, 只要有时间,杨家定然可以把洛阳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太监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面容沉浸似雕像, 任凭无数次杨沛祁的试探量,岿然不动。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杨沛祁不敢强求只能继续恭敬地站着。

    且没想到,圣人还未召见他, 千秋公主已经气势汹汹赶来,穿着富贵端庄的朱红色袆衣,这是有品阶的公主才有的朝服,熠熠生光的花纹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她身后跟着立春、立夏两位大宫女,长丰将军抱剑随性,身后一连串是宫内人,想伸手阻拦又不敢伸手,唯恐冲撞了公主,皆是一脸惶恐,惴惴不安。

    王顺义心中暗呼糟糕,千算万算没算到千秋公主会这么快杀过来,在圣人气头上的时候。他赶忙上前,弯着腰赔笑着:“公主千秋,可是来寻圣人的,圣人今日起得早,眼下正在休息呢。”

    时于归停下脚步,大而圆的眼睛扫过庭院,漫不经心地笑道:“好久不见父皇了,心中想念得很,想必是今日早朝累了,我便在花园中等上一等。”

    这话得格外体贴,可王顺义是谁,他可是亲自看着枕头大的娃娃长成如今这样娇贵的公主,时候一直陪她骑马放风筝,逃学摘花绣荷包,对她的了解可丝毫不比她身后的立春大宫女少。

    公主这模样分明也是在气头上!

    王顺义哪敢让公主坐在花园里等着,这不是火上浇油嘛。他心中着急脸上依旧赔着笑,柔声劝道:“公主尊贵,日头这么大哪能让您等着,您且先回千秋殿歇一会,等圣人一醒,咱家马上请您过来。”

    时于归闻言,轻轻笑了下,浅色眼珠眯起扫过大殿门口的人,嘴角弯着却不带一丝笑意。

    “王太监笑了,青天白日尚有魑魅魍魉作祟,我如何能回千秋殿歇着。”

    庭院内众人呼吸一窒,皆明白公主是冲着早朝来的。宫内消息流传是最快的,早朝还未结束便早早随着夏日的风吹遍宫苑每个地方,圣人一下朝丽贵妃便派人请了,但被圣人冷漠驳回,便悻悻地走了。

    杨沛祁对着公主行礼后便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出声,只是没想到公主机锋也不一下,矛头瞬间指向他。他面容一僵,心中怒气骤升,对时于归的不忿之情越发堆积。他素来不喜欢千秋公主,骄纵任性分不清场合,在宫内对五皇子和丽贵妃一向没有好脸色,在宫外对杨家人更是视若无睹,藐如蝼蚁。

    “公主……公主哪里的话。”王顺义被时于归这话顶的一句话都不出来,只得诺诺地反驳着。

    “南明阁供奉大英数代律典,并与各位先祖共享香火,大英开国高祖丹书铁劵敬告后人——法者,天下之仪,如今天理昭昭竟然宛若废纸,如何能让本宫在千秋殿安然歇息。”时于归掷地有声,言辞凿凿。

    “公主此言差矣,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如今这些只是风言风语,圣人一日不定罪,那如何能到这些地步。”谁也没想到丽贵妃去而复返,听到黄门报信立刻折回御书房,为父亲撑腰。

    丽贵妃面容娇艳,一身粉色宫装穿起来格外娇艳。头顶的水精鹦鹉金制头钗摇曳生姿,更是增添尊贵。

    时于归嗤笑着,目光挑剔地量一番,最后定格在她头顶的簪子上,态度不软分毫,直接掀开这层面纱,冷冷道:“丽贵妃倒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你们杨家一边着非法不言,赏罚分明,一边不合规制的东西还不是肆意横行。”

    丽贵妃下意识摸着自己发髻上的簪子,面色一白,咬着唇,看了眼禁闭的大门,无辜道:“这可是圣人赏的,之前公主也见过,今日特意提出分明是有心撒火,杨家一门忠烈从来不曾做过不法之事,公主还请慎言。”

    她得大声,且有意抬出圣人,又故作委屈,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讲给门后的圣人听的。

    “笑话。圣人赏赐是恩典,本宫无意为难也是恩赐,你身为一个贵妃,头戴金制凤钗有违内宫典制,你是想让众人觉得你恃宠而骄还是图谋后位。”时于归得比她还大声,她眼如刀炬,一点点把面前之人剖开,让她赤/裸裸站在日光下,把骨子里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烈日中。

    丽贵妃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时于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继续道:“尧王千秋大典佩戴金龙五爪玉佩,圣人恩赐又如何,太子尚在,祖法规定,圣人为九,太子尚五,其余殿下皆为三爪,时庭闻殿下不过一介尧王,竟敢违背祖宗家规,心思叵测。”

    “杨坚不过一个纨绔子弟,佩戴玄铁刀具,招摇过市,玄铁乃举国重器,他一个无品无阶的贵门子弟如何可以承受,你让大英六十万边境将士如何服气,你让每年战死沙场的大英子弟如何安然阖眼,他们保家卫国,不是让你们大逞一己之私。”时于归气极,庭院内只回荡着她的声音,宫女内侍跪倒一片,皆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

    丽贵妃见大殿内有人影晃动,双眼瞬间通红,媚眼含泪,软弱无力地反驳道:“尧王比公主还要一岁,性子跳脱不识大体,你身为长姐自然是可以教训的,杨坚虽然无能,但毕竟也算杨家娇儿,公主口出恶言让杨家今后如何立足。”

    杨沛祁也顺势跪下,用力磕头,声音哽咽地道:“杨坚着实碍了公主眼,是老臣教子无方,还请公主恕罪。”

    立春眉心一蹙,上前正要话,时于归挥手示意她退下。

    她视线量着这两人,像是看着戏台上唱戏的人,敲锣登场就等着给看台上的人观察品鉴,可笑又无能,但凡杨家有一丝底气,今日他们就不会站在任由时于归脸。

    “皇家无幼子,不识大体佩戴五爪金龙应受鞭刑三十,杨坚佩刀玄铁刀具流放三千里,这些规矩不是本宫定的,是大英万千学士用前朝血泪经验总结出来的,是大英开国功勋呕心沥血之作,如今他们配享太庙,人人敬畏,而你们杨家无法立足是你们德不配位,自甘堕落,以色媚主,无能无耻,与本宫有何关系。”

    她的眼睛闪着深沉的光泽,那身庄重的朱红色袆衣在她身上熠熠生光,像是她留着这样的血液便注定要流露出这样的风采。她今日破了众人对她无法无天骄纵霸道的想法,时于归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千秋公主,她的责任与担当从不会在时光中流逝。

    一直跪在地上的王顺义抬头看了眼公主,一时间有些晃神,不知何时,这位看似胡闹骄纵的公主今日也长出一丝皇后姿态,那身朱红色袆衣恍惚间和深青色高交领重合,那双天真烂漫的眼睛不知何时早已透露出稳重端庄的神色。

    ——公主终究是长大了。

    “你……你……”丽贵妃被时于归这番话气得人都晃了几下。

    豆绿立刻扶住她,眼睛通红,大声哭喊道:“丽贵妃终究是您长辈,您……您太过分了。”

    时于归闻言,笑了笑,她目似寒冰地看向话的人,一字一句道:“她也配。”

    杨沛祁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丽贵妃娇弱委屈的面具都忘记戴上,脸上震惊之色再也忍不住。

    “本宫是圣人亲封的千秋公主,皇后嫡女,母亲是贤安皇后,外祖父是开国元勋永安候,一门忠烈,而你不过是二品贵妃,庶不及嫡,你不过一个妾侍……”

    “放肆!”禁闭的宫殿大门终于开,里面传出惠安帝的怒吼。丽贵妃借势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杨沛祁也哭得涕泪纵横,情不自禁。

    时于归看着终于走出来的圣人,旭日普照下的帝王神情阴晦不明,脸上还残留着怒气。他是真的生气。时于归心中毫无畏惧地想着。

    只见圣人怜惜上前扶起丽贵妃,瞪了一眼时于归道:“无法无天。”

    丽贵妃娇弱躺在他怀里,抽泣地劝着:“是臣妾无用,圣人不必责怪公主。”

    时于归漫不经心地笑着,她像是一点都不惧怕圣人的怒气,拦住圣人带着丽贵妃入御书房的脚步,笑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御书房乃是圣地,丽贵妃如何能入得。”

    惠安帝怒气瞬间又漫了上来,他高高举起手来,看着时于归倔强的双眼,心中挣扎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下,只能喘着气道:“别太放肆。”

    “欧阳御史曾触怒父皇,父皇气得要把他拖出去,结果是母后亲自来御书房三拜陛下,言明御史无过,职责所在,不应当斩。当时父皇对我感慨母后行为端正,我既然代母掌管凤印,自当行使这份权力。”

    “时于归!”惠安帝怒吼。

    时于归敛眉,她拿出袖中凤印,高举头顶,在圣人面前缓缓跪下。

    众人皆惊,立春立夏面露悲愤之色,她们眼睁睁地看着瘦弱的时于归在圣人面前跪下,眼眶瞬间通红,顺势便也跟着跪下。

    “公主。”王顺义轻呼,膝行至公主身边,心疼地要去扶起时于归。圣人疼惜公主,早就赐她御前行走不必下跪的特权,公主连千秋大典等盛宴都不曾下跪,今日竟然当众跪下,他如何不心疼。

    惠安帝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一把推开丽贵妃要去扶起时于归。时于归避开他的手,态度坚定道:“儿臣今日不再是千秋公主,而是作为凤仪掌印人再次恳诫陛下。”

    “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所于天下划一,不已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刑部侍郎顾明朝行刑部职责反受其央,入狱大牢,此次以后法驰国乱,天下之乱,儿臣恳请父皇慎重对待顾侍郎所言。”

    时于归磕头拜下,光洁的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石板,心中安然。这事太子殿下不能做,因为他是储君他要维护大局,御史台不能做,资格不够,性命堪忧,皇族中人不能做,各有私心,人心浮动。放眼望去竟然只有时于归才是最合适的。

    她是凤仪掌管人,大英皇后可以参政,她代母掌权,身份上也最为合适。她早就听闻她母亲曾经短暂又辉煌的一生,哪怕今日不为时庭瑜,不为顾明朝,她也要替她素未谋面的生母把生前最看重的事情延续下去。

    她是时于归,是千秋公主,是大英唯一的嫡公主,有些人一出生便注定有着不一样的使命。

    惠安帝注视着时于归,这人明明是他亲手娇宠着长大的,他自以为最为了解她,但今日不知何时,他恍惚觉得有些熟悉又陌生,好像他的皇后站在他面前,穿着那身厚重的袆衣,遥遥而拜,这一折腰,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你是在逼朕。”惠安帝闭上眼,沉声道。

    时于归不言不语叩首再拜,抬头的瞬间额头一片通红。

    是了,这个从被娇养着长大的女孩,连圣人轻轻拍下手都会红起来,更何况是今日这两下重重的磕头。

    丽贵妃跟随圣人十四年,最能揣度圣人心意,今日见此场景突然冒出心慌的感觉,但她不知为何不敢话。圣人对时于归是不同的,那种不同是难以形容的,他宠她,不仅是带着对女儿的喜欢,更是延续对皇后的宠爱。

    ——死去的皇后是后宫众多女子心中的一根刺。

    “你太放肆了。”惠安帝蹲下/身来,他紧紧握住时于归的胳膊,手指发白,像是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已经仙逝的皇后,目光哀伤深沉,“国不可无法,你母亲的。”

    “都依你。”

    ——我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  我本来还有段内容要写的,但是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就不写了,这段内容的要点,找个机会换个地方重新插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