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年少心事
谢书华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矜贵公子, 家世显赫,学富五车,虽性格高傲,但依旧属于别人家的孩子。谢家虽然内宅复杂, 一夫二妻, 但对族中子弟教育一视同仁, 不论嫡庶都要进族学每日苦读,男子学到及冠之年, 女子学到及笄之年。
谢书华是大夫人生的第二子,之前多年不曾生育只有嫡长子谢书群, 生生被柳家女压了一头, 没想到生了谢书华之后,先是西苑柳家女差点闹出人命大事,薄了家主喜爱, 然后谢家势弱, 为了巩固位置, 不得不讨好长平侯, 这才把后院维持在一个平衡的阶段,最后谁也没想到大夫人可以高龄生下谢凤云,给足了谢道韫面子, 至此大夫人儿女双全,她只觉得都是生下谢书华后才带来的好运,对着二儿子有求必应, 宠爱非常。
是以嫡次子谢书华一出生便含着金汤匙,上面是才情出众的哥哥,下面有容貌娇艳的妹妹,哥哥才智超群, 圣人盛赞,妹妹艳冠长安,才名远扬,自己风光霁月,矜贵无双。长安少年春衫,郎君骑马依桥,衣香满路,人人钦羡。
时于归自与她一同长大,谢书群是太子陪读,谢书华便也常年入宫,两人相处甚久,一人读书一人睡觉,一人爬树一人展臂,哪怕时于归凶巴巴地赶他走,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她后面,后来年岁渐长太子及冠,谢家兄弟便很少入宫,好似皇宫内的一个过客,而长大了的谢书华也变成入如今这等嘲讽愤世模样。
这位面如玉琢的少年郎,自就娇贵,不穿不合身的衣服,不带不配衣服的玉佩,出门必定头戴玉冠,腰挂配件,是真真切切用金银堆砌起来的高门子弟。
时于归皱眉看着眼前的人,要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要以为印象中的谢家郎君换了个模样,站在她面前的人模样憔悴,那身衣袍空荡地挂在他身上显得他瘦弱不堪,眉宇间阴郁密布。
“坐吧,你怎么了?”时于归狐疑问着。她和谢书华大概从就犯冲,从到大就没安安静静相处过一炷香的时间,时于归厌恶谢家人对这个谢家嫡子自然没有好脸色,但谢书华的时候完全看不懂人脸色,跟着他在御花园中乱窜,长大后大概是觉得丢脸也或者是觉得热脸贴冷屁股,对时于归一直能躲就躲,态度判若两人。
谢书华眨眨眼,抹了把脸道:“无事,盛尚书让微臣交予公主上旬刑部事例。”谢书华递给立春一本厚册子。
时于归是圣人亲自设立的刑部监督司,按理是每旬月检查刑部事例,对疑惑事项提出质疑。平日里都是顾明朝送的,只是这几日顾明朝和盛潜去户部调取上半年犯案人员的户籍信息,并对在逃人员核对并下发海捕文书,此事不容出差错,一向是尚书亲自带着侍郎去翻阅资料的,今年便挑中了顾明朝,因此送事务册子的事情便落到谢书华手中。
立春把册子送到时于归手边,时于归随意地翻了翻,密密麻麻都是字,炎炎夏日没得看话本已经很糟心了,还得来刑部办公,这事不亚于被人架在火山烤。时于归立马合上书籍,眨了眨眼把密密麻麻的字甩了出去。
“我到时候再看。”时于归把手搭在书皮上,随口敷衍着。
——我必须得等红杉记的结局出来后再决定看不看。时于归认真地想着。
谢书华笼着袖子坐在下首,长长的睫毛半敛着,平日里骄傲矜持的脸在日光下透出疲惫,这模样分明是有大事。
时于归皱眉,谢书华和谢书群是她可以忍着谢家的唯二原因。
谢书群是太子陪读,自聪慧谨慎,沉默寡言,是谢家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入东宫的人,他为太子出谋划策,紧紧依附东宫,但又巧妙地维持距离,譬如杨家之事,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而谢书华毕竟是自的情分,了过了,骂也骂过了,闯祸时一起跪过御前,淘气时一起落过水,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童年和这位谢家嫡子一起度过。
她不喜的是谢家带给他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再谢书华给他和谢家所有人的观感都不一样,这个少年郎自便有着一根反骨,肆意妄为又敏感多情。
“别跟我没事,你这模样我还以为是你爹要不行了。”时于归没好气地着。她谢家想来不客气,谢书华听了十几年哪里还会动气。
他闻言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着:“承蒙公主惦记,家父身体目前还算可以。”
“立春给我拿面镜子来,给谢侍郎好好照照,他这模样马上披麻戴孝我都觉得没问题。”时于归敲了敲桌子,嘲笑着。
谢书华这态度可不对,平日里她要是阴阳怪气话,姓谢的早就阴阳怪气回她了,哪还会这么顺着她,太阳西边出来都没这么稀奇。
“公主这嘴,我看马上上台书也没问题。”谢书华终于抬起头来,剑眉星目间露出嘲讽的笑意,也增添了一丝生气,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时于归,皮笑肉不笑地着。
时于归见他恢复正常,撇了撇嘴。
“你不会是被谁拒绝了,日思夜想把自己浓成这副样子?”时于归不亏是话本看多了的人,眼色犀利,敏锐地发现他衣领处的一处红痕,这位置可不简单,要不是扑在怀里,大概是蹭不到这样的地方。她脑子里瞬间脑补了八百个场景,一个比一个刺激,怜悯地看着谢书华,只觉得是哪位娘子眼光倒是犀利,不被外表迷惑。
谢书华就知道时于归这张嘴不出什么好话,站起身来冷淡道:“微臣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时于归不高兴地磕了磕茶盖,茶盖发出叮咚一声,成功阻止了谢书华的脚步。
“好歹也有着儿时情谊,你这态度着实令我伤心。”时于归见他今日这般模样,猛地想起年幼时他嘴硬的样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随口便了出来。她看着谢书华消瘦的背影,长长的影子拉倒时于归的脚下,原本与她同高的少年,不知不觉中竟然高出她许多。
谢书华背影僵直,也不知那句话戳中他的心理,他出乎意料地选择转身,然后沉默地坐回原处。时于归惊得差点甩出茶杯,瞪大眼睛,见了鬼一般地看着面前人,满脑子疑问。
“不……不是,你真的没问题吧。”时于归惊讶地着。
谢书华低着头嗯了一声,他沉默着,又觉得气氛不对,便开口道:“本就是要等顾侍郎回来的,日头热,虽然屋内也不甚痛快,但平白来回走几趟更不痛快。”
早已把顾明朝纳入自己范围地公主非常警惕地问着:“你找顾明朝做什么?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顾明朝的吗?”谢书华不喜欢顾明朝可是明晃晃的事情,谢家郎君喜欢厌恶一个人一向是挂在明面上的,不屑背后阴人,虽然坦荡但也讨厌。
“与公主无关的事情。”他低垂着眼睛,冷淡地回着。
时于归心中戒备层层升起,哼了一声,不高兴地着:“你可别欺负他。”
谢书华闻言,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抬眉看着护短的公主,眼角露出冷笑,嘲笑着:“谁敢欺负顾侍郎,没看见还有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吗?”
“顾闻岳被酒色掏空身体,顾明朝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之前不是好了吗,自己又去花天酒地才又倒下的,你阴阳怪气什么?”时于归皱皱鼻子不高兴地着。
这事她自己心里有杆秤。顾闻岳第一次倒下可能真的和顾明朝有关,让顾家这坨烂泥在杨家风波中掀不起风浪。至于第二次是绝对和他没有关系的,顾明朝若是想弑父,大把的机会时机,而且他做事一招毙命,一击即中,绝不会来回两趟折腾,平白给人留下话柄。
谢书华看着她信誓旦旦的脸,眉眼张扬自信,他垂下眼不再话。时于归也有些生气,吃着茶不再理他。
日光亮得很,空气中细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沉默的两人皆是满腹心思不再话,空气沉闷压抑,门口的蝉叫得凄厉,翘着尾巴的花猫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谢书华侧脸被遗落进来的日光笼罩在,深刻阴郁,在脸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是我妄言,顾明朝心志坚定,心有朗月,公主的眼光一向不会差的。”
“看日头,顾侍郎和盛尚书回来时间尚早,便不扰公主休息了。”
谢书华轻敛下眉眼,低声恭敬告辞。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时于归这才合上嘴,猛地露出受惊的神情,瞪圆眼睛,一副青天白日活见鬼的模样,哆哆嗦嗦地问着:“他……他刚才什么?”
谢书华竟然会道歉!身有傲骨的谢家嫡子这辈子对着他父亲都不曾低下头,时候两人多有摩擦,被自家哥哥压着也不曾道歉。
好像也不是,时于归满脑子想法像是被突然出现的一道光所断,脑海中浮现出时候的画面,这应该是他第二次道歉。
身形刚刚开始抽长的少年被压倒在地上,抱着头挣扎着,任由前方少女愤怒的拳头砸在他身上,不敢还手也不敢躲避。
——对不起。
他一直低声着,只是当时这话只是让时于归更加愤怒。
背叛不甘,所有深掩在内心深处的情绪被年幼的谢凤云挑起,像是在原本就化脓结疤的伤口上猛然捅了进去,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哪怕时过境迁,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但当时的情绪依旧深深留在她脑海中。
也就是那个时候,两人敌对又亲密的童年时光戛然而止,那场公主单方面殴谢书华的事情开头轰轰烈烈,结尾却是仓皇而至。
两个关系似友似敌的伙伴,至此形同陌路。
“找人盯着谢书华。”
时于归闭上眼掩盖下所有情绪,淡淡着。
作者有话要: 明天错字,我先睡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