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谢府波澜
日色刚刚暗了下来, 群山黯淡,白鸟归巢,白日喧闹也消停下来,谢书群踏着夜色而来, 一身匆忙之气, 他从东宫回来神色阴郁, 一向含笑的眼眸微微敛起,他一进门刚和副使对上眼还未来得及话, 没多久就和史家来的客人撞上。客人是史公客卿徐盈,徐先生在大英也算风云人物今日为了谢家那点烂摊子来可谓是大材用。
“今日有劳徐师, 我已在大厅开宴, 还请徐师留下共饮。”谢书群策论教与他手,尊称一句老师并不过分。
徐盈年过半百,花白的胡子被修的整整齐齐, 穿着洗得发白的文人袍, 避开这礼, 笑道:“谢常卿多礼了, 今日不过是受老师所托,马上便启程回凤州,谢三娘子托我带句话来在凤州安好, 还请谢常卿不必挂念,另外这是老师教于你的信件。”
谢书群接过那封信,放在手心中迟迟没有放入怀中, 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对着他拱手道:“既然如此便改日再叙,天色已深,我派家仆送徐师一程。”
徐盈摇了摇头, 借着灯光量着谢书群,谢书群以多年不曾来过凤州,他记忆中的谢家大郎君温文尔雅,眉目多情,可如今的谢大郎君虽是面上带笑,但眉宇总是不经意间皱起,总有孤军奋勇之感。他临走前突然叹气道:“凤州的枫叶红了,我曾要请你喝枫叶酒,时光匆匆多年不曾实现,不知今日如何?”
“长安事务繁忙,若是得空自然会来履约。”谢书群闻言,眼角微眯,依稀带出当年的影子。
谢书群目送徐盈上了马车,刚一回头就看到管家跑了过来,满头大汗,低着头诺诺道:“家主自徐先生走后便开始发脾气,已经砸了一屋子了。”他怯怯地看了谢书群一眼,那张脸向来看不出变化,只好低下头继续道,“大郎君可要去看看。”
谢书群嘴角冷笑,想到今日东宫之事,怒极反笑。他还未来得急卸下官服便随着管家去了随溪院。如今随溪院只进不出,谢韫道以病重之名被软禁在院中,湖心筑那边更是严格看管起来,整个谢府突然以雷霆之势被谢家大郎君掌握在手,敢提出质疑的人都莫名消失,剩下的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多话。
“滚出去,不吃,让那个逆子来见我,”谢书群刚踏进随溪院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碗筷被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声,屋内奴仆神色慌张地匆忙退下,他看到站在院门处的负手而立的谢书群,心中更加害怕,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不过半月时间,原本众人眼中温和有礼的大郎君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势控制谢韫道,逼得西苑湖心众人不得外出,控制谢家嫡庶分支使他们不敢妄言,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所以人措手不及,可偏偏如此大的动作对外人而言风平浪静,毫无波动。
谢书群站在晦明交接的院门口,院门口不远处的衡廊上挂着的灯笼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到漆黑的青石板上,只留有黑色轮廓显形,大郎君温和的面容在阴影中只露出半截,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比此刻的夜色还要漆黑明亮,直直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令人看不出喜怒。
黑云副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腿软的下人后面,轻声道:“还不退下。”
那下人紧握着餐盘,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谢书群刚一推开门的时候,屋内就传来谢道韫的怒吼,紧接着一个玉瓶便飞了出来,只是玉瓶还未到谢书群眼前就被副使击落,咣当一声跌落在半路。
谢韫道猛地回头,他乍一看到门口的谢书群和黑衣副使瞳孔猛地一缩,人都是欺软怕硬的,那日副使杀气腾腾而来,谢书群慢条斯理地把他全部架空,身边所有人都是叛徒,自己的一举一动全然在对方眼中的惊恐至今难以忘怀。
“逆子,逆子,你这个逆子。”谢韫道心中的愤怒很快掩盖住了一闪而过的恐惧,站起身来指着他连声呵斥道。他已经被关了半月之久,每日只能囫囵于屋中,连在院子中行走后面都会跟着无数人,这个院中他已经见不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留在这里看守他人皆是面色冷漠,寡言少语的男仆,连一个貌美之人都没有,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让谢道韫格外恼火。
“我是你父亲,你竟敢这样对我,等我出去,我定要你好看,让你们全部人都好看,让你母亲跟我话,定是她唆使的对不对,她素来善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泼妇,平日里对西苑不假颜色,每次都夹私报复,这次竟让史家派人来羞辱我,史家那个徐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书生,与我提鞋都不配,也敢教训我。”他对着谢书群破口大骂,毫无平日文雅风范,保养得益的胡子因这半月的软禁生涯变得邋遢起来,看上去越发的落魄不堪。
“不要以为榜上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抱错大腿了可别哭着找我……”
谢书群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双眼睛毫无愤怒之色,沉默深邃比之夜空还要深远,他一向不喜于色,沉着冷静,宛若古朴宝剑藏于匣中锋芒不露,而这半月来他变得更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刀锋锐利,触之见血,见之发寒。
此时,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就像是注视着一个失礼的陌生人,无情淡然漫不经心,被这样的视线注视久了,久而久之再多的话就像是被一双手扼住喉咙不敢话,谢书群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视线猛地一撞到谢书群,口中所有恶毒的话都被人强硬地按了下去。
“完了。”谢书群在他沉默之后踏进屋内,他就是这般随意站着,这间昏暗凌乱的屋子被衬得越发不堪,他笑脸盈盈的脸庞在烛光照耀下显露出来,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你若完了,我便开始了。”谢书群在满地狼藉中寻了张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
“什么,我不听,滚出去,不孝子,畜/生,你娘真是教的好……”他的这般态度激怒了谢韫道,他像是一只困兽在牢笼中焦躁地踱步,隔着长长的一条距离于驯兽师张牙舞爪。
“母亲是史家大姐秉承家风,史公乃当世大儒,徐师曾白鹿书院院长,父亲还请慎言。”谢书群淡淡地断他的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脸上带笑地着。
谢韫道一触及他冰冷的视线,了一个哆嗦,他咬着牙恶狠狠地想着:果然是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吃着谢家的,用着谢家的,史家不过是他外祖父,竟然敢让史家爬到他头上。
“父亲不必心中腹诽,我今日来不过是来询问一事的。”谢书群揉了揉脑袋,直截了当道。
谢韫道强撑着坐了额下来,冷笑道:“你谢同光不是很厉害吗,还需要问我什么事情,我身边都是你的人,你想要什么还会不知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谢书群闻言笑了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障碍地接了下去:“你得对,也是我想岔了,风花雪月,宵诡计才是你的本事,这等布局缜密,雷霆一击的也确实不是你能做的。”
谁也没想到一向克己复礼的谢家大郎君竟然可以用轻柔的口气着恶毒的话,谢道韫气得直接上起来要冲上来,谢书群身后的黑衣副使手中剑鞘寒光一闪,骇得他僵在原地,面色潮红,身形僵硬。
“不过来也来了,告诉你也无妨,谢嫔怀孕了。”谢书群放下手,看着谢韫道笑着。
谢韫道先是一怔,然后心中一阵狂喜,最后喜悦被愤怒所代替,他瞋目切齿地等着谢书群,喘着气。他想脱离太子太久了,太子对他这个外祖父丝毫没有恭敬之心,谢家完全没有一个国丈的尊严,甚至被时于归厌恶摒弃,活成了长安城的笑话,可谢家没有退路,如今皇子中各有各的倚靠,他原本找了大皇子,大皇子也答应地好好的,没想到没多久就反悔了。
可如今谢嫔有孕了!谢嫔可是他的亲妹妹!他脸上红白交加,眼中兴奋之色遮都遮不住。
谢书群见他这等痴狂模样笑着:“不过是告诉你一声罢了,与你如今的情形没有半点改变,谢嫔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的。”
谢韫道一腔热血被泼了冷水,他大声怒吼道:“你疯了吗,这是你表兄弟,你有了这个孩子你就可以脱离太子了……”
“可我为什么要脱离太子。”谢书群冷冷质问着,他看着脸色通红的人面容僵硬,神态中充满不可置信,“太子是一个合格的太子,谢家永远只能是追随者而不是引路者,而且圣人这辈子只属意太子,即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太子之位也永远不会变。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他是皇后生的。”谢家的一切都是皇后给的,太子,公主也是,如今所有人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因为皇后,那个已经去世多年的谢家女,皇家后。
谢韫道跌坐在床上,挣扎道:“事有万一,谁也料不到以后的……”
“没有万一,圣人不会让他变成万一,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安王殿下一开始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便骤然反悔,你以为大长公主送了你的礼又翻脸不认人。”谢书群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无视谢韫道骤然惨白的脸,一字一句继续着,“谢家有黑衣卫,皇家难道没有嘛?”
“你之前做的把戏还不是没一件成功,这么多文人武将在谢府的好好的,一出府就反悔,一个两个是巧合,所有人都这样,父亲难道不奇怪吗。”谢书群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就像是学生作者策论的卷子,一字一句琢磨拆分。
“那是因为他们背信忘义,都不是好东西。”谢道韫弱弱反驳道,“不然为何圣人不……”
“因为什么父亲不清楚吗,柳府因为什么不摘永安侯的牌子,我谢家便是因为什么还没走到头。”谢书群一直带笑的脸倏地冷了下来,似寒光出鞘的眼眸瞬间让屋内阴沉了下来。
“话已至此,父亲好自为之,我为谢家博一线生机,你若还把自己当成谢家家主便好生歇息着,你的请辞表我已上具给圣人。”谢书群最后出门前冷冷道。
他出了随溪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了灯就看不清路了,黑衣副使一直跟在他身后,许久之后才轻声道:“走了。”
谢书群脚步一顿,停在原处,一直紧绷的脸瞬间放松下来。谢嫔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谢韫道会做的事情,他今日来不过是为了消圣人疑虑,就像他之前道,圣人可以知道安王殿下的事情,知道大长公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知道谢家的事情,今日他一进门就看到副使与他使了眼色,这才去了随溪院。
“但愿来得及。”谢书群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大概是半月不曾好好休息,今日又得知这样一个惊天消息,精神一直紧绷。
“道童来信了吗?江南道那边如何?”他重新开始向着东苑走去时,问道。
“二郎君发现首领了,目前尚无进一步消息传回。”副使一完,谢韫道好不容易松懈片刻的眉头便又皱起。
“让人盯着西苑和随溪院,另你明日请顾侍郎来富贵楼一趟,把炎王殿下也请来。”
作者有话要: 明天紧急出差厦门,我的错字已经十几天没改了,摞起来和山一样高,不知道能不能码字,一起去的领导贼八卦……简直不敢当面开w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