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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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行韫一连几日都精神恍惚, 世上已有裴九娘,那她又是谁?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梦?

    张嬷嬷做了裴行韫院子的管事嬷嬷之后,雷厉风行在院设了厨房, 挑了两个丫鬟春鹃与夏荷近身伺候, 蓝养了几天便好了起来,也留在了院子里做针线活。

    天气愈发寒冷,北风呼啸在院子中盘旋, 张嬷嬷缩着头掀开帘子进屋, 见裴行韫又呆呆的坐在软塌上, 失神的看着某处。

    “外面虽然日头大, 可这风啊差点要刮去人一层皮,估摸着要下雪了。”

    张嬷嬷掩饰住眼里的关心, 笑着道:“厨房里有现杀的湖羊,还有湖里起来活蹦乱跳的鱼,晚上吃暖锅子怎么样?羊肉加鱼肉,鲜得来。”

    裴行韫回过神, 勉力的笑了笑应了。

    “这一连几日都见你精神不大好,我知道你是聪明人,迟早能想通,便没有多嘴。”

    张嬷嬷顿了顿, 才又缓缓的道:“可瞧你这精神越发不济,再这般下去迟早要病倒。我便斗胆劝你一劝,连逃难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 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裴行韫嘴里泛起阵阵苦意,这一切荒诞得无法启齿,她见张嬷嬷一脸忧心,略微起精神道:“我醒得, 让嬷嬷担心了。”

    张嬷嬷见她不欲多,心里微叹只得转开了话题,与她些家长里短,也省得她又独自发呆。

    “大都督这些时日一直忙个不停,这冬至到了,大户人家三天两头的请吃酒,没钱的也会咬牙拿出几个钱来置办些酒菜,好生热闹热闹。

    幼时我最盼望的就是过节,可以吃好吃的穿新衣,成亲后家里穷,最怕的就是过节。想到拿不出银子来采买,急得跟什么似的。现今兜里多了几个大钱,又盼望上了过大节。”

    裴行韫听着张嬷嬷絮絮叨叨话家常,不免回忆起以前在裴家时,不管外面如何民不聊生,富贵人家仍然歌舞升平。

    一年到头几乎有过不完的节日宴请,这家的花开了,邀请大家去赏花吃酒,那家的鱼游得快一些有灵气,也会下帖子来请相熟之人去吃酒赏鱼。

    那时候她是城里有名的裴九娘,只要有娘子聚会的地方都少不了她的身影,那时候她高高在上,众星捧月般被捧在手中,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直到瀛洲乱民开始冲进大户人家烧杀抢掠,裴家匆匆举家进京。

    前世时裴家在京城定下来之后,也天天置办酒席宴请城里世家大户,她的美名很快传遍了京城,最后被皇帝看上进了宫。

    这世时没有她,裴九娘的名声仍然传了出去,只是不知何处出了差错,没有如前世那般进宫,反而与京城的闵家联了姻。

    屋外的天一点点暗下来,张嬷嬷点了灯,春鹃在前提着食盒,夏荷跟在后面捧着铜炉走进了屋子。

    “外面开始下雪子啦。”春鹃活泼爱笑,做事勤快人又机灵,放下食盒后又去帮夏荷摆炉子,“这要是不停,明早怕是会积厚厚的一层雪。”

    夏荷寡言少语却极为通透,她手脚麻利在炉子里添好炭,在铜锅里加了熬得白白的鱼汤后,见裴行韫正抬头往窗外看去,便上前起了窗边的帘子,让她能看得清楚些。

    外面天色暗沉看不甚清楚,裴行韫收回了视线,朝夏荷点了点头,她便放下了帘子走到案几边垂手肃立,等着伺候。

    自逃难以后,裴行韫便被逼着事事自己动手,后来也慢慢习惯了,现在就算有了人伺候,再加上闵冉不喜屋子里有其他人,真正使唤她们的时候也少之又少。

    “外面冷,我这里不用伺候,你们也下去吧,张嬷嬷,让厨房也给你们准备些暖锅子,大家吃了暖和暖和。”

    张嬷嬷熟悉了她的习惯,闻言便招呼着夏荷她们退了出去。

    裴行韫舀了一些汤喝了,略微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正要唤人进来收拾案几时,闵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抬眼看去,见他头上肩上都落了雪花,忙问道:“外面雪下大了?怎么没有伞?”

    闵冉随手解开大氅抖了抖往软塌扶手上一搭,满不在乎的道:“又不是娇气的娘子,这么点雪哪里用得着伞。你用过饭了?我看看用的什么。”

    裴行韫将他的大氅拿起来折好放在一旁,见他在榻上坐下来后,随手拿起自己用过的筷子伸向锅子,忙哎哎两声,“这是我用过的碗筷,快放下我让人给你拿新的来。”

    闵冉已经挑了半碗羊肉呼噜噜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道:“麻烦,什么你的我的,你我还用得着分彼此么?”

    裴行韫不理他,唤人又重新去厨房拿了干净碗筷与羊肉过来,提壶往铜盆里倒了些热水,绞了布巾递给闵冉,“擦擦手。”

    闵冉不情不愿的放下筷子,接过布巾胡乱擦了一下手,嘀咕抱怨道:“麻烦。”见裴行韫瞪大了眼睛,忙又道:“好好好,我不是擦干净了吗,你别再了啊。”

    裴行韫接过布巾去放好回来坐下,见他只顾低着头狼吞虎咽的吃肉,又往锅里下了些菘菜,问道:“你没有去吃酒么?”

    “不吃了,下雪天要回来陪你用饭,不然你一个人多冷清。”闵冉头也不抬的回道。

    裴行韫好笑的看着他,“那你怎么不让人递个消息进来,我好等你一起用饭啊。”

    闵冉抬眼看着她,“前面事情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忙完,怕你会饿着就没让人递消息。再了我用饭时你能在我旁边坐着陪我,也是一样的。”

    裴行韫心里一暖正要话,只听闵冉又嬉笑着道:“秀色可餐,你陪着我能多吃好几碗。”

    就知道不该与他多话,裴行韫忍不住暗自白了他一眼。

    闵冉连吃了好几盘羊肉才勉强填饱肚子,见裴行韫盯着光溜溜的盘子,不肯再去让厨房加菜,只得放下了筷子,抚了抚肚子道:“唉,算了算了,吃个半饱当养生吧。”

    裴行韫无语至极,待丫鬟收拾好案几上了梨汁上来,端起一碗放在他面前,“羊肉吃多了燥热,喝些梨汁下下火。”

    闵冉想到在话本上看到的那些话,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哑声道:“不是羊肉吃多了才燥热的,这点子梨汁哪里下得了火。”

    裴行韫一愣,待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里愠怒,却佯装不懂关切的盯着他,“火气这么重么?我让人去大夫那里抓副下火的药回来,多多放些黄连,喝上几济保管能下火。”

    闵冉被噎住,捂着脸一声长叹躺倒在软塌上,这看得到吃不着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两人坐着吃了几杯茶,闵冉来到窗户边推开窗棂,见外面的雪飘飘扬扬洒落在庭院中,关上窗户兴致勃勃的道:“湖边有一大片梅林,这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都雪中赏梅最美不过,我们也去瞧瞧。”

    裴行韫见他一脸兴奋,不忍驳了他去,换了靴子戴上风帽,与他前去梅林赏梅。

    闵冉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牵着她沿着径慢慢往前走,四下一片沉寂,只余脚踩在雪上沙沙的声响,与他不时的低语。

    空气凛冽清凉,夹杂着梅花隐隐的暗香,她呼吸间觉得头脑瞬时清明了起来,待见到那片广阔静静绽放在雪中的梅林,心中这些时日淤积的情绪顿时散去了大半。

    “你早准备好了要带我来赏梅?”裴行韫看着梅树下一盏盏的灯笼,侧头笑着问闵冉。

    “是呀,不是娘子都喜欢这些么?”闵冉振振有词的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忙碌冷落了你,要是你哭诉我先前的话不作数,那我岂不是得冤死?”

    裴行韫默默的闭上了嘴,还是安静赏梅吧。

    “嗯,香倒是挺香的。”闵冉使劲闻了闻,随手拉过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皱着眉头道:“这么点子细的花,哪里好看了?”

    裴行韫无语,问道:“那你有喜欢的花么?”

    “有啊,我喜欢牡丹。”完他又补充了句:“要大朵大朵的牡丹。”

    裴行韫低笑出声,戏谑的看着他道:“荷花不是更大朵么?”

    闵冉侧头想了想,肯定的点了点头,“那我更正一下,我最喜欢的是荷花。”

    裴行韫死死咬着嘴唇忍笑,却终是没有忍住大笑出声。

    闵冉见她脸如雨后初霁,明艳中透着爽朗,心头一松也禁不住随着她一起大笑起来。

    这些日子他虽然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却能敏锐的察觉到她整个人仿若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离得很远看不真切。与她话时她又如没事人般,跟寻常一般无异。

    闵冉心里暗自焦急,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在忙完那些紧要事之后,便急匆匆赶回来陪她。

    此刻见到她久违的笑容,如拨开了乌云,整个天地都明亮了起来。

    闵冉牵着她的手,徐徐行在林间,低头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意,在她耳边低喃道:“你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