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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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如迷雾被人掀开一角, 阮棠豁然开朗。

    认养望天树,树葬,墓碑铭牌。

    被媒体报道的死讯、网络上流传的各种传闻。

    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背后缘由是江德恒江铂言父子的一片苦心。

    为了保住尚老师给世人留下的印象,不惜拿谎言来圆场?

    或者, 这不仅仅是个谎言, 而是一种变换了形式的保护……

    法桐树的果实突然掉了一串下来。

    铃铛形状绿意盈盈的果子,恰好砸到阮棠头顶。

    她松开环抱江铂言的手臂,拾起巧玲珑的果实。脑海中的念头像走马灯画面, 一个接一个,快速闪过。

    “丙丙,你知道法桐树的学名叫什么吗?”

    江铂言:“三球悬铃木。”

    “你看这串种子, 太心急了, 没有过冬就离开大树,注定等不到明年春天破壳而出、生根发芽。”

    “棠棠,你是建议我再等一等?”江铂言似乎有所领悟。

    “解铃还须系铃人。”阮棠蹲下, 把提前脱落的法桐树果实放回树坑, “十四年前的陶艺展究竟发生了什么?尚老师受刺激的原因是什么?咱们要一一找出来。”

    江铂言轻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查真相。但是,找不到。”

    阮棠缓缓起立, 捉住江铂言的手腕, 晃动一下。

    “以前只有你和公公两个人, 现在我也加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相信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件事简单也简单,复杂也复杂。总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一家人, 你还跟我客气?”

    阮棠甩开手,佯作生气,转过身看向别处。

    江铂言绕到她面前:“在我眼里,你任性、长不大,是需要呵护陪伴的孩子,我想让你过轻松舒服的生活,而不是……”

    “你不能代替我做决定!”阮棠摇头。

    “这是领结婚证前我对你的承诺,我必须遵守。”江铂言。

    “两年时限,有很多种可能性。”阮棠重又抓住江铂言的手腕,“结盟吧,丙丙。尚老师的作品是我的灵感源泉,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江铂言迟疑片刻,很快用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揽过阮棠。

    “好,我和你结盟!”

    随即,一个深情的吻,寄托着发自内心的希望,重重封住了阮棠的唇。

    -

    夜幕垂下她蓝黑色的裙裾,笼罩寂静的田野。忽然,躲在草丛深处的虫仿佛得了令,摩擦透明的翅膀,发出嚁嚁或嚓嚓的声音。

    嘉宁疗养院的食堂不对外开放。

    阮棠吃不惯路边摊,灯泡周围飞舞的苍蝇让她望而却步。江铂言买来面包矿泉水,两人填饱肚子,发了一顿晚餐。

    没人动纸袋和那十二颗桃子,它们依然摆放在大堂入口的方桌上。

    护士提醒:“服药期间,尚老师不吃容易引起过敏的水果。”

    “怪我没问清楚。”阮棠会心一笑,“桃子很新鲜,在果农院子里采摘的。您拿回科室,和同事们分享吧!”

    “这怎么好意思?”

    “几颗水果而已,您不要和我们客气。”

    完,阮棠补充一句:“谢谢您和其他工作人员照顾我婆婆这么久,感激的话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改天我请大家去禄方斋,好好吃一顿!”

    “本职工作,您也别和我们客气。”

    护士抱着纸袋走远。

    休息室的门开了又关。确定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阮棠松了口气,沿走廊来到106门外。

    回首一望,江铂言远离走廊入口,伫立大堂正中央,低头沉思,整个人像一尊雕塑,透着远离尘嚣的纯净安然。

    阮棠越过长长的走廊,回到他身边。

    “跟我来。”

    江铂言犹豫不前:“我……妈妈在构思新作品,我不敢扰她。”

    “刚才护士告诉我,尚老师醒了,精神不错,吃了半碗粥和一碟菜。”阮棠握紧江铂言的手,掌心贴掌心,手指交叉,“护士还,尚老师喜欢在晚饭后调配陶瓷原料用的粘土,我正好有问题向她请教。”

    “我裤子上的粘土干透了,不想再糊上新的。”

    “胆鬼!”阮棠右眉眉尾扬起,左眉仍是新月弧度,“你就在这儿当你的石柱吧,我自己去!”

    106病室门虚掩着,阮棠叩响三下,推门走了进去。

    尚雨纤背对门口而坐。

    一条藕色的宽幅披肩包裹住她的上半身。

    从背后看,尚雨纤的外表并未受到岁月的侵蚀。她一头墨色的长发,浓密光亮,没有掺杂一丝花白,盘成低发髻垂在脑后。她体形偏瘦,因为坐在矮凳上无法判断身高,但裤管和布鞋之间露出的纤细脚踝,充分明她的体重不会过百。

    拉坯机嗡嗡转动着,吸引着阮棠向前、再向前,最终站到了落地窗前,与尚雨纤面对面。

    阮棠默默观望,不多时便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紧即将成形的坯子。

    尚雨纤太过投入,汗水沾湿了两鬓的碎发仍浑然不觉。她看起来很疲惫,身上白底水墨画图案的衬衫干净整洁,没有沾到一丁点粘土污渍。她就像一株生长于幽谷的兰花,淡雅别致,不染俗尘。

    “完工。”尚雨纤自言自语,“唉,今天又超时了。”

    阮棠抱紧膝盖,宛如停下工作的拉坯机,一动不动。

    唯有那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对上尚雨纤的目光,丝毫不怯。

    “新来的?”

    “算是吧。”

    阮棠揣摩尚雨纤话里的意思,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护士还是护工?你怎么不穿制服?”

    “尚老师,我临时帮闺蜜代班帮忙,没有制服。”

    “哦——”尚雨纤拉长尾音,上上下下量一身职业正装的阮棠,“我看你像房产中介。”

    为了和夏琳谈成合作,阮棠选了一套阿玛尼成衣系列里最中规中矩的职业装,内里搭配普拉达的正装白衬衫。

    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很像房产经纪。

    顺着话题往下自然越错越多,阮棠不算这么做。

    她挪动一步。

    “不瞒您,代班是托辞,其实我是来拜师学艺的。”

    -

    半时后,阮棠挽着尚雨纤的胳膊,没走大堂出口,绕侧门走到室外花园。

    “我讨厌阳光。晚上散步更适合我。”

    “尚老师,实话实,我也讨厌阳光。”

    “你讨厌阳光,是因为它会晒黑你的皮肤,但我不是。”尚雨纤脸颊泛起淡淡红色,“阳光让一切东西老化,失去原有的美感。”

    它能促进植物光合作用、还能为人类提供温暖和能源……

    阮棠晃走脑子里的辩驳,双手抱紧尚雨纤的胳膊,以免她步履不稳摔倒在地。

    “您得对。”

    “棠,你知道吗?”尚雨纤陷入遥远的回忆,“很多年前,就是因为器物的坯子提前照了阳光,导致烧制的成品全部失败。重新制作来不及了,我只好带着那些糟糕的作品去参赛。”

    “您还记得是哪一年吗?”阮棠掌心冒汗。

    “当时十名评委,八名给我了低分。”尚雨纤答非所问,“新闻报道也挺有趣的,‘最具潜质陶艺师遗憾败北,只因婚后相夫教子失去灵感’。”

    阮棠:“捕风捉影,胡编乱造。您不要搭理他们!”

    尚雨纤笑了,阮棠可爱认真的模样,叫她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好,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后来呢?”

    “抱歉啊,后来的事我全忘了。”

    “忘了更好。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你也喜欢这句话?”

    阮棠转过头,直视前方随风摆动的柳树枝条:“喜欢。憧憬明天,不留恋昨天,向前看,往前走,才能收获更多。”

    尚雨纤握紧阮棠的手,目光尽含欣赏:“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阮棠心底的声音几乎溢了出来:妈妈,我愿意做您的女儿!我和您的儿子结了婚,已经成为您法律意义上的女儿……

    “蟋蟀。”尚雨纤听着草丛里的虫鸣,面露喜色,“不定等会儿能看见萤火虫。”

    沐浴着清爽的夜风,阮棠扶尚雨纤在凉亭木椅坐下。

    “尚老师,看萤火虫之前,您想不想看看我最新的作品?”

    “刚才你,你专门给新娘新郎设计婚纱礼服。”尚雨纤思维清晰,短期记忆没有一点错误,“你创立的品牌,是以你名字命名的。”

    紧接着,尚雨纤:“隔行如隔山,我不看了,看也看不懂。”

    “不会的,你这么厉害!”

    阮棠忙不迭点开手机相册,特地挑选一张她和江铂言拍摄的室内婚纱照,展示给尚雨纤。

    “新娘子和你长得很像。”尚雨纤重回糊涂状态。

    “我也觉得她和我就像双胞胎姐妹。”另辟蹊径,是阮棠不得已思考出来的对策,“尚老师,您看,新郎的模特您见过吗?认识吗?”

    尚雨纤注视屏幕上江铂言的正脸照。

    半晌,她重重叹息:“和他爸爸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他的眼睛和嘴唇长得像我。”

    阮棠屏息凝神,继续翻到下一张照片。

    那是她抓拍的江铂言侧脸照——他全神贯注地开车,脸部轮廓如雕刻般线条分明,男人的阳刚之中又隐隐显露温柔的气质。

    意料之外,尚雨纤皱眉推开手机:“我要看设计图,你怎么净给我看陌生男人?”

    反射五彩斑斓光芒的希望泡泡瞬间破灭。

    阮棠指尖轻滑,停在自己最满意的几张图纸翻拍照上。

    作品不多,一共九张。

    其中就包括珊瑚红描金腰带的那款婚纱。

    “尚老师,您看,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阮棠声线颤抖,“腰部的纹样最特别,您有印象吗?”

    作者有话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