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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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子尘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算得上是下午了, 身上已经清洁过,伤口也都很好的包扎过。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温好的牛奶、粥、面包、培根、还有认真切好的煎鸡蛋, 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在恒温箱中。

    子尘记得这种恒温箱一般只用于保存那种对温度要求极高的贵重金属,要是被维尔知道这种恒温箱竟然被用来保存早餐只怕他会立刻杀过来。

    早餐的样式丰富的有些吓人, 但子尘现在却觉得他已经完全没有动的力气了,随便动一下整个身体都和被碾压过一样的疼痛。

    他闭着眼试图让自己再睡过去。

    然而却只能愣愣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感觉整个人都是放空的。

    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在他的脑海中被抽走了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子尘赶紧闭上了眼。

    门被缓缓开,维希佩尔将白色军装外套脱下,他看了一眼床上还在睡着的少年, 然后将桌子上摆着的完全没有动过的食物收起。

    过了一会他从厨房里重现端出热好的粥和煎鸡蛋,他把东西重新放在桌子上。

    起身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一眼仍然睡着的子尘, 长长的睫毛仿佛淡金色的蝶翼颤抖, 瞳色如同冰冷的湖底。

    他靠在墙边,双臂抱在胸前,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床上黑色短发的少年。干净透明的玻璃杯中的热水氤氲着灰雾一样的蒸汽。

    他的目光漫长而哀伤, 仿佛经年的温柔和凝视,仿佛他已经这样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在那些漫长而冰冷的时光中,他就一直这样看着他。

    潮水涨落, 日夜交替,北雁南渡,而他的目光像是久远的史诗。

    涉过迷雾而来, 隔着千年的等待和思念,隔着所有的温柔和哀伤。

    一直一直。

    维希佩尔慢慢闭上了眼,眼睫颤抖,他向后仰着头,脖颈的弧度脆弱而冰冷。

    他伸出修长而干净的手,像是要抚摸子尘的侧脸却最终只是停在了离他的侧脸只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他的手指缓缓向下,却最终只是揉了揉子尘的头发,“起来吧,粥要凉了。”

    子尘感觉自己绝对没有办法继续装睡了,于是用着他能想到最自然的方式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维希佩尔。

    应该没有看出来我在装睡吧。接下来要些什么啊……我要不要其实我昨天什么都不记得了。

    子尘不断在内心哀嚎着,想着怎么样才能表现的自然一点。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用过最温柔而哀伤的目光看着他,仿佛隔着千年的等待和思念。

    子尘把自己已经乱成一团的头发用手扒楞好,刚刚支起身就感觉全身都是疼痛的。

    他表情痛苦的嘶了一下,维希佩尔将枕头放在他腰后的位置让他靠着,放枕头的时候维希佩尔淡金色的长发微微划过子尘的侧耳,他微弱的气息让子尘感觉整个人都开始不自在。

    放好枕头后维希佩尔端起自己面前的粥慢慢地喝着,两个人没有任何的话。

    子尘也端起面前的粥,刚刚端起就感觉受伤的右臂撕裂一般的疼痛。维希佩尔抬头看了他一眼,子尘赶紧低下头近乎把整个头埋进碗里一样慢慢喝着粥。

    他们两个这么平静地喝粥真的好吗,他暗自腹诽着。

    子尘就这样看似平静实则内心翻滚着喝完了四碗粥,在维希佩尔端起粥要去盛第五婉的时候子尘抱着空掉的粥碗使劲地摇头。

    维希佩尔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这段时间你现在这里养伤,我已经向英灵殿替你请了伤假,伤假对圣殿骑士来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可以会宿舍养伤的……”子尘弱弱地。

    “你现在连下床都是个问题吧。”

    “戴文会照顾我的!”

    “也要他替你换药吗?”维希佩尔淡淡地看了他一下。

    “也不是不行啊,虽然戴文看上去很不负责任,但实际上还是很靠谱的。”子尘认真地。

    “不行。”维希佩尔直截了当地拒绝。

    “为什么?”

    “我不行就是不行。”没有给子尘继续反驳的机会,维希佩尔直接终止了对话。

    给子尘换过身上的药后维希佩尔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在子尘身边放了几本书,怕他无聊。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切好的水果。

    子尘翻着看了一会,都是机械类的书,他觉得自己这么看下去绝对要病情加重的。于是没看多一会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结果半夜起来的时候却发现维希佩尔坐在他床边,身上穿着白色的军装衬衫,很明显是回来之后还没有换衣服。

    他银色的长发在微亮的月光里像是绸缎一样。

    子尘睁开眼看了看维希佩尔,想要坐起来,却被维希佩尔阻止了起来的动作。

    “子尘。”他轻声喊了一下子尘的名字,子尘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于是较平常的清冷就带上了几分情|欲之感,像是冷色的苦艾酒一样。

    “你并不讨厌我的,对吧。”他低头看着子尘,银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

    子尘看着维希佩尔点了点头。

    “可……我如果想要更多呢?”维希佩尔突然,子尘觉得他的声音像是有些颤抖一样,他的眼睛像是浓郁的翡翠,但子尘却觉得那份浓郁像是随时会碎掉一样。

    子尘有些不太明白维希佩尔的意思,他只能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维希佩尔。

    他好像有些想不明白。

    他其实一直都很笨的,别人很容易明白的事情他需要想很久才可以,需要很认真很认真地想。

    可他却仿佛知道这个回答很重要。

    子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裂,过了很久,他像是不敢看着维希佩尔的眼睛一样:“我如果拒绝了会怎么样?”

    维希佩尔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他的手一直覆在子尘的手上,子尘一瞬间竟然觉得维希佩尔的手像是也在颤抖一样,“从今往后,我仍旧会是你哥哥,也只会是你哥哥。”

    子尘看着维希佩尔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维希佩尔的指尖本来就很白,现在看上去像是连半点血色都没有了一样。

    其实就算他拒绝,他也什么都不会失去不是吗?

    维希佩尔仍旧是他的哥哥,他们仍旧能像以前一样。

    可他却又觉得如果他拒绝,有什么东西像是会碎掉一样。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如果有什么真的碎掉了,他会很难过的吧。

    维希佩尔看着子尘,最终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算了,他终究还太,什么也不懂。

    维希佩尔松开握着子尘的手,将被子整理好,看着少年:“睡吧。”

    然而就在他刚要起身的时候,子尘突然转过身,他看着维希佩尔:

    “我想要做能够……陪哥哥一起,去看极夜之后的……日出的人。”

    他的话有些断断续续的,像是想了很久很久,很认真很认真地想过。

    少年的眼中像是晕开着雾气,白山黑水,弥漫不尽。

    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心翼翼地覆在子尘身上,避着少年身上的伤口,“你没有回头的路了。”

    他这么着,却又像是明知道手上没有少年的半分把柄,只能这么虚张声势地威逼着。

    三分心软,七分无可奈何。

    “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吗?”维希佩尔将少年额间的黑发轻轻拨开。

    子尘胡乱点着头,也不管听没听懂。

    从接受着孔孟圣贤和色即是空教育的子尘完全不敢看着身上的维希佩尔,脸上烫的可以煮鸡蛋,最终挣扎着把堆在角落里的被子扯了过来。

    然后认认真真地盖在维希佩尔身上,还非常用心地把被角掖好。

    他躲着维希佩尔的眼睛,有些心虚地:

    “,心着凉……”

    “恩,好。”维希佩尔像是感觉有些好笑地笑了一下,俯下身:“可是,待会儿会很热……”

    09

    夜晚,辽阔的海域上行驶着一艘巨船。

    皇轩家拒绝了亚瑟帝国希望他们在阿斯加德使馆住下的邀请,而是停泊在据西陆海岸一百海里的地方。

    整艘太一号以玄铁为龙骨,船身以蜀地生长缓慢但十分坚硬的乌木制成,采用了大量的青铜结构,是虞渊城的城主以一艘旧船翻新而成。

    东煌自禁海令颁布后已极少有这么大的一艘船了。

    虽是翻新,然而虞渊城的城主几乎是重构了船内部的动力系统,巨渊之银在船心昼夜不停地燃烧,从排气孔排出的蒸汽如同巨兽呼出的云泽。

    船侧甚至安装了数十架神机炮,黑黝黝的炮身隐在船侧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十几扇以竹子为骨的云帆在夜风中飒飒作响,借着风力推动着太一号。

    每过旬日便会有轻云艇将船上所需的食物和巨渊之银以及其他物品送来。

    “那个虞渊城的城主真是败家子,这么一艘好船送就送给你了!我才不信他是仰慕你才送的你船,一定是被你忽悠了!”司天命身边站着的书童一边吹着海风一边,虽然穿着东煌书童的衣服,细看却也能看出来是个女孩。

    她的声音有些像是没长成的男孩。

    “别看我在你面前这样,我在东煌可是有无数雅士仰慕的。”司天命拢着袖子有些自命不凡地,一身月蓝色长袍在海风里被吹起,看上去像是酒铺前的酒旗招子,腰间的一串铜钱也叮当作响。

    那名书童叫做大安,从跟在司天命身边。

    “得了吧,也就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还愿意跟在你身边。”大安不以为意地:“都你是风流雅士,就连墨都不会研,哪次不是我给你研好。衣服也不会收拾,要不是我跟在你身边,照顾着你,你早跟那些勘命算天的破书烂在一起了。”

    “是是是,我们大安啊,居功至伟,那些风流雅士应该仰慕你才是。”

    “知道就好。”大安哼了一声。

    “这么半天,你在这看什么呢?”大安趴在船上问。

    “夜观天象。”司天命一副高人模样。

    “西陆的星星也能用来观天象吗?”

    “能啊,怎么不能!反正都是星星,差不多的。”司天命。

    “东陆西陆的星星没什么区别,可我看这个星星跟那个星星也没什么区别,在这看着我都要晕了。”大安扁着嘴。

    “当然有区别,知道那颗星星是什么吗?”司天命用折扇指了指天空。

    大安看了看,“这个我倒知道,北辰星嘛,全天星辰都绕着它转,我知道的。”

    “那它叫什么。”司天命继续问。

    “不就是北辰星吗。”

    “北辰星可不止这一颗,它现在是北辰星,可它真正的名字是勾陈一。”司天命用铁扇拍着手心。

    “怎么还能有别的北辰星呢?”大安有点不信司天命的法。

    “商朝和周朝的北辰星分别是那两颗,叫做天一和太一的,又叫天乙和太乙。如今的勾陈一是一千年前才成为北辰星的。”

    “哦哦,我知道了,这艘船也叫太一号,是不是就从这里来的啊。”大安:“不过北辰星也会变吗?”

    “朝代尚有更迭,北辰星自然也有。”司天命抬头看着浩瀚天幕,那双眼睛像是要装下整个西陆的天。“那往后还会变吗?”

    “当然。”

    “知道那颗是什么星吗?”司天命用铁扇指着南方天幕中一颗星辰。

    “不知道。”大安摇了摇头,她也就知道北辰星和北斗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轩辕十四。”司天命:“那可是咱们烬少主的命星。”

    大安听了,有些气愤地:“你骗我!谁不知道皇轩家家主的命星是那颗朱雀之心的,怎么可能是这颗。”

    “历代皇轩家家主的命星的确都是朱雀之心星宿一的,但皇轩烬的不是。”司天命摇了摇头。

    “你怎么知道!”

    “这是皇轩烬出生当日,长安帝郊灵台内百名星官彻夜勘算而出,勘天师录图子亲自在瓷青纸上写下的。”

    位于长安帝郊的灵台是东煌最高的天象观测机构,灵台周围百里夜不燃烛,便是宫人行走也不准提灯。

    灵台的步天宫穹顶为半球形,宛如古人口中笼罩四野的天幕。

    穹顶之上用贵重的青墨矿染成黑色,以金泥烧点而成周天百万星辰,再以银线勾连二十八星宿。

    整个星盘分成上百块,内有公输家的机关制成的牵连轴承,还有以滑轴制成的星轨,每当百名宫人摇动云梯之下的铜轴,步天宫穹顶便运转如同漫天星辰。

    但因星盘运转太过耗费人力,所以已经近十年没有动用过。

    而十六年前的三月初五,那沉寂了近十年的星盘彻夜不停地运转,法周天之星辰,仿宇宙之纲伦。

    步天宫内金泥烧点而成的星辰晃得百名星官眼睛生疼。

    数十名主事不停拨着黄金算筹,计算着星辰周转之数。

    灵台那位连天子都要拱手而拜的勘天师录图子亲自在瓷青纸上以朱砂墨写下密奏。

    录图子写下的朱砂墨在瓷青纸上还未干,十二名候在灵台侧的司礼大监便一边吹着朱砂墨一边护送着密奏而出。

    而后便是千里急传,十二匹骓青马疾奔于长安城内只有三品以上官员上朝时才能行走的长堤之上。

    自长安帝郊到大明宫,更人早已将骓青马所要行过之处都挂上了宫灯。

    长街上的宫灯如同一条银色的线,勾连在那巨大星盘之上的线。

    而长安城里的那位圣人便坐在灯火通明的明堂之上。

    他等这道密函已经等了整夜。

    “那道密函上只有一句话——轩辕眠酒旗。”司天命负手于太一号上缓缓道。

    “轩辕眠酒旗,什么意思?”大安不解地问。

    “不可,不可。”司天命摇了摇头,那双柳叶眼中像是流转着满天星辰。

    “那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过,东煌仰慕我风流的多了去了,那个录图子一封密函奏给圣人后,转眼便又黑纸白字地又写了一封,交给身边的星官连夜送出。两封信,一封急送入大明宫中,另一封便送入蜀地司家。”

    “那这事别人知道吗?”

    “自然没人,现在这世上知道的也就是大明宫里的那位圣人还有我了,哦,现在还有一个你。”

    “那个录图子呢”

    “早死了,第二天司礼大监再入步天宫想请录图子入宫的时候,一开宫门就看到录图子结跏坐于那偌大的星盘之下,垂着头,羽化登仙了。”

    “录图子给我的信上咱们烬少主的命星和历代皇轩家主都不一样,不是星宿一,而是轩辕十四。”

    “轩辕十四不好吗?”大安问。

    “很好,轩辕十四很好。”司天命叹了口气,用铁扇指着南方的天幕,“看着那蜿蜒的十七颗星星了吗?那就是轩辕十七星,如蜿蜒醉卧的大龙,据这十七颗星辰内藏阴阳,怒为风,乱为雨。”

    “而轩辕十四就是这十七颗里最亮的一颗,又叫轩辕大星。轩辕十四是颗仁星。仁慈,悲悯万物苍生,柔生德,五行属土,咸化万物。”

    “这不是很好吗?烬少主本来就是很慈悲的人啊。”大安看着司天命有些不解道。

    “可就是太好了啊……”

    “话烬少主现在在哪啊?我有点想他了。”大安皱着眉头。

    “他会回来的。”司天命揉了揉大安的头。

    “你怎么知道?”

    司天命没话,抬头看着海上的星辰。

    他当然会回来啊,否则那个孩子又能跑到哪去呢?

    他不想当皇轩家的家主,可他一出生,巨大的星盘便为他彻夜运转,周天星辰如轨线。

    黄金筹上算着他的命理,千里急传的密函上写着他的命数,无数的人整夜未眠只为等一句话。

    他想逃,可他又能逃到哪去呢?

    10

    阿斯加德如同神话中的神域一样静谧地铺陈在月光下,所有的白色的建筑物都被镀染上一层如同弱水般月白色。

    子尘睁着眼睛看着睡在他身边的维希佩尔,月光流动在维希佩尔如同惊蝶一样的眼睫上。

    他抬起头在维希佩尔的肩头轻轻咬了一下,混蛋啊,弄得我这么疼。

    维希佩尔皱了皱眉却没有醒过来只是将怀中的少年搂的更紧了一点。

    子尘在他的肩头像是一只动物一样轻轻地咬着。

    ……下次再把我弄疼我就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