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行游者
02
晚饭是牛肉番茄汤, 炖了很久,牛肉炖的正好。
终于吃到了来到西陆之后的第一顿米饭, 子尘感觉整个人生都已经圆满了。
“哥哥会做东煌的菜?”子尘问。
“最近学的,上次看你不是很喜欢西陆的食物。”维希佩尔。
“那哥哥会做阳春面吗?”
“不会。”维希佩尔摇了摇头, “怎么?你喜欢吃吗。”
“还好吧,只不过太久没有吃过了,有些想罢了。”子尘:“我记得我母亲唯一给我做过的一次饭就是面, 九岁生辰上的长寿面。不过她哪里会做啊,于是一碗长寿面煮的断断续续。”
“等我什么时候学会了,我给你做。”维希佩尔看着子尘。
吃完饭后,子尘到浴室洗澡, 维希佩尔坐在床上看着书,浴室里的水雾模糊了透明的玻璃只能看见少年纤细的身形轮廓, 水声在瓷砖地面的声音清晰而遥远。
少年洗完之后直接拉开浴室的门, 用白色的毛巾胡乱地擦着湿着的黑色短发。
走到床的方向像刚落到水里的狗一样抖着头发,想起维希佩尔正坐在旁边他有些抱歉地看向维希佩尔。“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以前在宿舍这样习惯了。”
“过来。”维希佩尔。
子尘慢慢地蹭到了维希佩尔旁边, 维希佩尔看了一眼他,拿起他手里的白色毛巾,让子尘坐到他的两腿之间,然后用毛巾一点点擦着少年半湿的头发。
近乎清冷的神眷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子尘的鼻尖。那是能让人完全心安的气息, 却又仿佛让人更加意乱情迷,更加沸反盈天……
把少年的头发擦干之后,维希佩尔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他看着子尘肩胛骨上黑色的刺青, 用手指描着刺青的轮廓,“这是什么?”
上次他给子尘换药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刺青像是欲飞的鸟类,静静地停歇在少年的肩骨上,随着少年扒楞着头发的动作像是要展翅而飞一样。
“神凰鸟。”
子尘不太在意地:“算是我的佑神吧,我舅舅是个算命的,什么我命主凰鸟,凰鸟见则天下安。”
“不过我舅舅的话不能信,他还我一生偏多惹桃花,所负情债多呢。结果我五岁就被送到寺庙里,一直待到十三岁。别惹桃花了,就是见到女人也不容易。”
维希佩尔忍不住也轻笑了一下,“那就是你时候是光头?”
“难道你不应该关心一下我在寺庙里过得好不好吗?”
“好吧,你在寺庙里光头的时候过得好吗?”
“你为什么对我光头这么关注!”子尘一脸愤怒地看着维希佩尔。
“没什么,就是想想觉得很好玩。”
“在寺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能吃肉,不过其实寺庙里的斋饭也很好吃。”子尘笑着。
“恩。”维希佩尔从后面抱着子尘,安静地听着。
一起来吃的子尘就有点刹不住,从金陵街上卖的粽子糖一直讲到流落街头的时候老乞丐给他烤的地瓜。
而维希佩尔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阿斯加德的夏季很安静,能听到窗外的蝉声。
“我以后可以叫你凰鸟吗?”维希佩尔突然。
“嗯?”子尘愣了愣。
“不可以吗?”
子尘低着头半天没话,憋了半天才:“不是,只是没有其他人这么叫我。”
维希佩尔轻轻地笑了笑,淡淡的神眷花的香气笼在子尘身边,“可是,也只有你叫我哥哥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白天睡的太多了,子尘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
维希佩尔半夜醒过来发现子尘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
“怎么?睡不着吗?”
子尘有点哀怨地:“我想吃粽子糖。”
“可是粽子糖应该只有东煌有吧。”维希佩尔有些无奈地。
“吃不到粽子糖,我睡不着。”子尘叹了口气,“要不哥你念故事书给我听吧。”
“这里没有故事书。”维希佩尔。
“可我今天在书架上找到了。”子尘从枕头下翻出一本书,推到维希佩尔面前,“哥,你念给我听吧。”
“不,我不会念的。”维希佩尔看了一眼,直截了当地拒绝。
子尘垂着眼睛看着维希佩尔低低地喊了一声:
“哥……”
02
皇轩烬将猩红停在了黑塔下,然后开车门慌乱地跑上了台阶。
他扯开红色的军装外套,穿着白色的衬衫就直接开了浴室的冷水开关,冰冷的液体将白色的衬衫浸透,他近乎脱力地倒在白瓷的浴缸里。
猩红色的鲜血从他的掌心缓缓扩散在冰冷的水中,苦艾酒杯的碎片从他的手心中滑落,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在亡命山上,那些幻觉就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只有握着那片碎片才能保持暂时的清醒。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那些挥之不去的幻觉,他们像是根植在他骨髓中的虫蚁,时不时地就要钻出来把他咬伤一口。
鲜血蔓延在白色的军装胸口,于是一切都被鲜血染红,连他的眼膜都仿佛被鲜血浸透一样,整个世界除了红色再没有其他,再有也只是近乎绝望的白。
他看见男人的眼,冰冷的仿佛被鲜血染红的冰山。
尼弗尔海姆千年的冰山崩塌,于是整个世界被摧毁殆尽。
红衣的女人在辽阔的海域上起舞。
所有的一切错乱而无序,像是血腥而残忍的刀锋。
“你看到了什么?”他看见伊莎贝尔坐在他面前,精致的脸如同白瓷。
“……幻觉。”浴缸中冰冷的水漫过皇轩烬的胸口。
“什么幻觉?”伊莎贝尔问。
皇轩烬用手勾下柜子上随意放着的白色药瓶,他轻轻晃了晃,好像已经不多了。他旋着瓶身将药瓶开,然后轻轻抖着白色的瓶身,将白色的药片倒在掌心。
一片。两片。
“鲜血。冰山。女人。”
三片。四片。
“……还有你。”
面前的伊莎贝尔瞬间消失在空气中,面前只有冰冷的墙壁。
幻觉啊,都是幻觉……
血色漫过冰冷的海岸线,沉落的巨船,所有的一切都是纷乱的。
而他却又在无数的幻觉之后看到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个时候他们还可以平静而温柔地躺在一张床上,他还可以听着那个人用好听的声线轻轻地念着书上的故事。
——你知道,当你感觉到悲伤的时候,就会喜欢看落日……
维希佩尔的声音如同苦艾酒一样,那是一种近乎清冷的迷幻。
那个时候他还太,什么都不懂,听不出那个故事包裹在童话外壳下的悲伤。
皇轩烬看着手中白色的药片,他仿佛又听见了维希佩尔那天在金宫的深处演奏的那首提琴,绝望、低徊而悲伤。错乱而令人不安,像是随时都会就这样消逝。
那是苦艾酒一样的罪孽和迷幻。
——“有一天,”你:“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他愿就这样逆溯着时光,只为再次躺在他的身边,窃取那些不多的温暖和美好。
暖黄色的灯光明明灭灭地照在古铜纸页上,维希佩尔淡金的眼睫被灯光从下方一点点晕染。
他仿佛又看见那个人,那个人目光冰冷地拉着提琴,白色的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皇轩烬,目光冰冷的仿佛被鲜血染红的冰山。
皇轩烬歪着头笑了一下,带着几分罪孽一样的邪气,却又有着一点孩子气,“哥哥,又见面了啊。”
他将缓缓倾斜掌心,白色的药片尽数落在冰冷的水中。
“你来干什么呢?来给我讲睡前故事吗?”皇轩烬看着维希佩尔。“放心我现在不会听到一半就睡过去了。”
“其实我后来也看了很多遍,要不然我将给你听啊。”皇轩烬继续着。
皇轩烬有些摇晃地从冰冷的液体中站起身。刚刚站起来,他就感觉一阵眩晕地想要倒下去。他身后的人突然将他接住,皇轩烬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我第一次梦到你动诶,以前你都是冷冰冰地站在那里啊……”
“冷的像是要冻住了一样。”
维希佩尔仍旧轻声地念着,念到一半他发现身边没有的动静,于是偏过头去看。明灭的灯光中少年干净而清秀的侧脸如同玉石,很明显他已经睡着很久了。
他哑笑了一下,用手指轻轻理了一下少年微微翘起的发尖。然后慢慢低下头,吻上少年的发尾。虔诚的如同一个仪式。
近乎迷乱的声音如同惊飞夜蝶一样扑朔迷离,皇轩烬跌倒在床上,掌心的伤口再次开裂,将床单染红。而他看着面前幻觉中的人缓缓低下头,吻着他的发尾……
03
皇轩烬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他从床上撑起上身,身上湿掉的衬衫已经被脱下。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出现过幻觉太多次了,所以记忆都会有些错乱。
毕竟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湿掉的衬衫脱掉的。那些幻觉差不多是在两年前出现的,伊莎贝尔那是因为他现在是蚩尤狂血和鸦杀草共同的寄主。
而他现在就像在身体里养了两个以他血肉为食的野兽。
它们为了争夺他的血肉会以他的身体为战场而厮杀,而这会影响到他的神经系统。
以前那些幻觉只会在深夜的时候出现,而现在那些幻觉已经开始逐渐入侵他生活的每个角落了。
有的时候,在搭乘轨车的时候,他会看到无数的蚂蚁爬上轨车,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色慢慢将轨车占据。
那些蚂蚁爬上车轨的侧面然后逐渐向轨车的上面蔓延,于是他就静静地看着那些蚂蚁像是潮水一样侵吞着一切。
但他知道那些蚂蚁只有他看得见,其他人仍旧只是在摇晃的车厢里看着报纸。
而在深夜里,当他在冰箱里翻找着食物的时候会看到一个怪物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安静而大口地吞食着一切。
它看上去呆呆笨笨的,有点丑,不太讨人喜欢。
有的时候皇轩烬会从冰箱里拿出酸奶递给他,问他要不要。
那个怪物有的时候会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安静而大口地咀嚼着。
皇轩烬被拒绝了也没有什么难过的,就靠在墙上陪着它一起在深夜里喝着酸奶,想起来貌似上一次在轨车上也见过这个怪物。
那个时候那个怪物就坐在他的斜对面,低着头有些笨地数着蚂蚁。
吃过早饭以后,皇轩烬把被子晾在阳台上。
上午的阳光很舒服,是威林斯少有的晴天。
阳台上有两个摇椅,当时买的时候老板第二个可以折,于是他就买了两个。结果买回来才想起来,好像买两个并没有什么用。
于是大部分的时间他就只是一个人躺在摇椅上慢慢地摇着,另外一个摇椅在阳光下安静地空着。
那只白色的大狗跑了过来,皇轩烬给它起名叫佩子来着,虽然被伊莎贝尔嘲笑过很多次,但皇轩烬并没有改的算。
看佩子跑了过来,他就抬起了上身,佩子直接跳到了摇椅上,他把头枕在佩子的毛发中。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想起来以前枕在维希佩尔的腰上看书的感觉。
皇轩烬摇了摇头,想要忽略这种感觉。
但越是不想要去想却越是开始不停地浮现各种各样的画面。
他想起很久以前维希佩尔趴在床上看着一本书,腰线漂亮的不可思议,肩部轻轻挺着,白色衬衫下的肩胛骨清瘦而诱人,然后是向下凹陷的腰窝。
他半开玩笑地枕在维希佩尔的腰窝的地方,维希佩尔回头看了一眼他,笑了笑,他也就像个孩子一样看着维希佩尔。
整整一个下午两个人就一起躺在床上看书,没有做什么,甚至没有什么交谈只是在一张床上各自看着书。
皇轩烬突然觉得他心口的地方有点疼,他不应该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有胃病,但早上起来的时候渴的厉害就直接喝凉水,维希佩尔会在他醒来前晾好半杯水,等他醒过来再添另外半杯热水。
他对水果一直挑剔的很厉害,只要吃下去第一口不够甜就绝对不会再动第二口。而维希佩尔每次挑的水果都很好吃,特别是橘子,酸甜都正好,就连颜色都是他喜欢的那种。
他会先用刀在橘子上划个十字,然后将果肉完整地剥出来递给他。橘子红色的皮衬着维希佩尔修长漂亮的手指好看得心惊。
他总是看着维希佩尔剥橘子的动作想起来那句诗——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他就那样愣愣地想着,古人诚不欺我也。
和维希佩尔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以为阿斯加德的橘子就是这样的,颜色漂亮又好吃。当时他对阿斯加德的人羡慕的不轻。
后来他开着那辆猩红,开了八个时,从科林斯到阿斯加德。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不是的。
那个时候过往的人都看着那个穿着红色军装的少年,看着他拿着划好十字然后完整剥出果肉的橘子站在道路的中央。
少年的表情不悲不喜,就像他刚刚尝过的橘子,没有苦涩只是也没有任何的味道。如同平静而深沉的河流。
——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淡淡地想。
皇轩烬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心口的位置仿佛堵塞着一条巨大而汹涌的河,但是那条河就是在那里堵塞着,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疏通。
他总是这样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突如其来地想起来很多。刚开始只是一点点,像是巨大冰山上的细裂缝,但那缝隙却逐渐的蔓延,于是冰块缓缓掉落。
然后巨大的冰川开始轰然破碎坍塌,远古的冰原陷落,整个世界被倒灌的海水吞噬。
阿斯加德的街头喧闹,人来人往,当他却又像是站在世界地尽头冷冷地看着这些人。
所有的人只能看见平静的冰面,却看不见冰面下那些暗涌的能吞噬整个世界的黑色海水……
和维希佩尔相处起来就像躺在上午温度正好的阳光下,就连风也很柔。
他会细致而耐心地将所有的东西理好,衣服按着一定的顺序挂好,衣柜左面的抽屉是干净的内裤,右边是洗好的袜子。
橘子先要用刀切个漂亮的十字,书架上的书按着种类摆放好。
但他不会责怪你把橘子的汁水不心弄到了地上,不会怪你把书的种类弄乱。只是一遍一遍地告诉你应该怎么办,然后近乎无奈而温柔地叹气,——你啊。
皇轩烬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吧,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嫌他哥太烦人了。
那个时候维希佩尔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温好牛奶一定要记得马上拿出来,不要总是看着看着书就忘记了,等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凉掉了,更不要因为嫌再温一遍麻烦而直接喝凉的。袜子什么的一定要当天洗,否则总有一天会发现一双干净的都没有的。
那个时候他总是嫌维希佩尔太烦了啊,反正有他哥在的啊,这些他学不会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会一直在一起的啊。
所有的一切就是最平常的事情,所以一切才更加残酷吧,残忍地近乎要将他整个吞噬。
于是每时每刻都是他,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他。
想他会是怎么想着将温好的牛奶按时拿出,想他那清冷而迷幻的声音,甚至更久远的,那一切之前的。
创世图书馆里,他在逆光剪影中静默微笑。
想他在暮色中柔眼轻笑,于是月迷津渡,雾失楼台。
皇轩烬轻轻按着胸口的位置,混蛋啊,弄得我这么疼。
我过的啊,再把我弄疼我就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