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梧桐梦断
05
子尘仍旧睡着, 鹿蜀陪在子尘旁边。
少年侧躺在床上,右手搭在床边, 白色的衣袖从床上垂下,如同床上也覆落了一层初雪, 而少年就躺在白色的雪中。
病重的少年看上去比平常还要瘦弱,长长的素白发带在黑色的发间委着。
鹿蜀看着少年,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加入皇轩家。
她一身黑色行衣, 游走在金陵的街市上。她要来金陵杀一个人。
那年的酒寻节上青铜的洪钟大吕齐鸣,巫女在祭台上执羽扇而舞,随着秦淮河而下的花雕酒众人皆可饮。
恢弘浩然如同千年的盛会。
而在那年酒寻节最后的祭礼上,她看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身着一身猩红绣神凰鸟的云锦衣端坐在瑱席之上。
她从人群之间走过, 而那个少年垂着眼。
少年还,眉目间却带着几分天生的衿贵和疏离。
众人那个少年是东煌的神凰鸟, 是会为天下带来大安的。
她那个时候想怎么可能呢?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何况那个少年看上去那么的孱弱。
她那个时候想这个少年一定是在锦绣堆中生养的。
少年该有着万千的宠爱和骄纵。
可后来她才知道, 并不是这样的。
鹿蜀正想着,子尘却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少年的眸色像是白山黑水,晓倾云乱。
看子尘醒了过来, 鹿蜀站起了身走到门外。“我去叫司家少爷过来。”
“烬,你醒了?”司天命听到子尘醒了赶紧跑了过来。
“恩。”子尘点了点头。
“怎么会突然晕过去?”他跟皇轩家其他人是子尘最近太累了,但他自己清楚,子尘病的有些不对劲。
子尘摇了摇头, “可能只是最近太累了。”
“那你还不赶紧回床上去!”司天命皱了皱眉。
“朝廷那边有消息了吗?”子尘问。
“朝廷让我们放弃太一号,突围之后由陆地取道,跨过西域三十六国, 朝廷的人会从长安出发到三十六国的边境接我们。”司天命皱了皱眉头。
“我们现在离西陆的陆地还不算太远,太一号太容易被发现,就算突围之后成功穿过这片海域也太难了。倒不如兵分几路,由陆地上穿过荒漠,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子尘点了点头。
司天命看了眼子尘,觉得子尘的表情有点不对,“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自古有令,皇轩家不得带兵入京吗?是杀伐之气易扰京城天子之气。朝廷这回怎么就能让皇轩家带兵入京?”
“毕竟是非常时期。”司天命。
子尘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没法回江南看桃花了,有点可惜。”
“桃花又不是非得今年看,来年也是一样的。以前十几年都没看你怎么喜欢桃花,这次突然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次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了了。”子尘。
“什么这个话,你以后可就是皇轩家主,驻守江南,保家卫国,江南桃花还不够你看,就怕你看腻了皇上也不让你走。”司天命摇了摇头。
“恩,我知道。”子尘。
“回去东煌之后,皇上就会把公主嫁给你了,你喜欢她吗?”司天命。
“我一共也没见过公主几面,而且那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子尘。
“子尘……”
“可我听璎珞公主是个很好的女孩,或许我见见她会喜欢她的。”子尘看着司天命。
少年轻轻笑着,可司天命却觉得少年的笑太哀伤了。
司天命看着子尘叹了口气。
“也好,那我先走了。”
司天命摆了摆头,轻笑了一下,笑到一半,司天命脸上的笑却突然凝住了,他突然抓住子尘的右手。
“你用过蚩尤狂血了,对不对?”
子尘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个红色的诡异的纹络,如同鲜血凝成的火焰。
以往他每次燃烧蚩尤狂血的时候这个诡异的纹络都会出现,一个时辰后便会消失。
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纹络很久之前便莫名出现,而且再也没有消失。只是纹络的颜色很浅,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纹络在最艳的时候,艳的如同朱砂,仿佛是从骨髓中透出的鲜血。
子尘闭上眼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蚩尤狂血是什么!”司天命近乎怒吼道,他向来是温文尔雅好脾气的,子尘第一次看到司天命这么愤怒的样子。
“我知道。”子尘。
“那你还敢!”司天命的手指近乎颤抖。
子尘低着头不话。
“你他妈知道!你他妈不知道!”司天命揪着子尘的衣领,“凡是使用过灭魂禁术的皇轩家主没有一个活过三十!他们不是因为别的死的,不是在战场上死得!都是自杀的。”
“三十足够了。”子尘,他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些用过禁术的皇轩家主的下场。
全宝六年,第六代皇轩家主皇轩漠,配剑纯钧,朔北勒马石一役被朔北的六个部落围困,他一人斩尽了六个部落首领的头颅。然而回到江南后的第二年便自刎于皇轩家剑冢,鲜血沉入弱水池中,如同血色沉璧,至今仍旧可见。
开明三年,第二十代皇轩家主皇轩楚痕,配剑螭蟠。东瀛倭寇勾结了朝廷命官,将皇轩家的军帐粮草全部焚尽,漫天大火之中,皇轩楚痕立剑江南,一人守住了江南。然而朝廷的封赏还未下来,皇轩楚痕便血溅当日大火烧尽之后的灰烬废墟之中。
……
那些都是书先生口中谈不尽的传不完的故事,书先生一拍板便是八百里皇轩,魂魄归兮,便是提刀立剑,报国守家。
众人称好,戏终人散,叹一句当真英雄!
可其中的鲜血淋漓只有皇轩家的人自己知道,世上一切皆有代价。蚩尤狂血,杀伐太重,便是皇轩漠、皇轩楚痕如此英雄都无法承受它所带来的反噬。
而后归宝九年,第五十六代皇轩家主皇轩惜莲,配剑悯生,带着一千名皇轩死士杀入了漠北黄沙之中,然而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踏着漠北的朔风而归,鲜血从悯生剑下滴落,厚厚的一层凝血将原本剑光如秋水的悯生剑整个盖住。
皇轩惜莲本是历代皇轩家主中最为宽厚仁慈的,从哪一役归来之后却性情大变,暴戾多疑,决口不提那场战役的任何一个字。
半年之后,他便把蚩尤狂血列为了皇轩家的禁术,不准任何人使用,大部分和蚩尤狂血有关的卷宗都被他在一夜之间烧尽。
最后,他血溅火中燃烧的古籍,悯生剑上最后流的血是他自己的血。
自皇轩惜莲后,皇轩家本也很久没有人再有过蚩尤狂血的血脉了,可如今这个少年……
“你用过几回?”司天命看着子尘。
“两次,一次是去杀埃勾斯,一次是在威林斯的圣蔷薇十字教堂前。”子尘老实地回答。
司天命像是受不住一样摇晃着,差点倒下去赶紧扶住了旁边的桌子,“皇轩子尘,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赶紧收手,你迟早和你那些祖宗一个下场!”
“我知道,但无论下场是什么,我都愿意承担。”子尘看着司天命,眼中没有任何的迟疑。
“你他妈知道什么!”司天命摇着头,“没有人能承受的住蚩尤狂血的反噬,历代的皇轩家主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英雄,哪一个不是刀锋过眼眼都不眨一下,他们都觉得自己受得了,到最后哪个挺过三年?皇轩漠,何等英雄,最后自尽于皇轩家的剑冢。一世英雄,最后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蚩尤狂血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反噬也便会越强。那种痛,蚀骨穿心尤不为过,可最疼的却根本让人不出来。”司天命,“我知道你恨伐纳,知道你一直没有办法介怀。但你他妈至于一个人的去杀那几个伐纳官员吗?皇轩家难道就你一个人吗?”
子尘没有话。
司天命叹了口气,“子尘,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那些祖宗还不一样。”
“你从五岁就被送到了微尘寺,洗去血脉里的蚩尤狂血。你的母亲想让你当一个正常人,事实上你的蚩尤狂血也确实被洗去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你十三岁就从寺庙里逃了出去,现在应该已经洗尽了。可你如今呢,你再一次试图使用蚩尤狂血,就像是从当铺里拿回数年前便已经当掉的东西。”
“你能拿的回来吗?就算能,也要剥了层皮啊。”司天命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他看着那个始终不话,只是挺直了背的少年。
“你又何苦。”司天命摇着头。
“舅舅,我记得你跟我过,我是东煌的神凰鸟的吧。”子尘突然,他手上端着杯子,垂着眼。
“是。”司天命看着少年。
“神凰鸟,见则天下大安。不是因为这世间太平,所以神凰鸟才降世的,……而是神凰鸟要把盛世带给人世间的。”
子尘放下了杯子,抬起头看着司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