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梧桐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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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尘仍旧睡着, 鹿蜀陪在子尘旁边。

    少年侧躺在床上,右手搭在床边, 白色的衣袖从床上垂下,如同床上也覆落了一层初雪, 而少年就躺在白色的雪中。

    病重的少年看上去比平常还要瘦弱,长长的素白发带在黑色的发间委着。

    鹿蜀看着少年,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加入皇轩家。

    她一身黑色行衣, 游走在金陵的街市上。她要来金陵杀一个人。

    那年的酒寻节上青铜的洪钟大吕齐鸣,巫女在祭台上执羽扇而舞,随着秦淮河而下的花雕酒众人皆可饮。

    恢弘浩然如同千年的盛会。

    而在那年酒寻节最后的祭礼上,她看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身着一身猩红绣神凰鸟的云锦衣端坐在瑱席之上。

    她从人群之间走过, 而那个少年垂着眼。

    少年还,眉目间却带着几分天生的衿贵和疏离。

    众人那个少年是东煌的神凰鸟, 是会为天下带来大安的。

    她那个时候想怎么可能呢?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何况那个少年看上去那么的孱弱。

    她那个时候想这个少年一定是在锦绣堆中生养的。

    少年该有着万千的宠爱和骄纵。

    可后来她才知道, 并不是这样的。

    鹿蜀正想着,子尘却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少年的眸色像是白山黑水,晓倾云乱。

    看子尘醒了过来, 鹿蜀站起了身走到门外。“我去叫司家少爷过来。”

    “烬,你醒了?”司天命听到子尘醒了赶紧跑了过来。

    “恩。”子尘点了点头。

    “怎么会突然晕过去?”他跟皇轩家其他人是子尘最近太累了,但他自己清楚,子尘病的有些不对劲。

    子尘摇了摇头, “可能只是最近太累了。”

    “那你还不赶紧回床上去!”司天命皱了皱眉。

    “朝廷那边有消息了吗?”子尘问。

    “朝廷让我们放弃太一号,突围之后由陆地取道,跨过西域三十六国, 朝廷的人会从长安出发到三十六国的边境接我们。”司天命皱了皱眉头。

    “我们现在离西陆的陆地还不算太远,太一号太容易被发现,就算突围之后成功穿过这片海域也太难了。倒不如兵分几路,由陆地上穿过荒漠,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子尘点了点头。

    司天命看了眼子尘,觉得子尘的表情有点不对,“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自古有令,皇轩家不得带兵入京吗?是杀伐之气易扰京城天子之气。朝廷这回怎么就能让皇轩家带兵入京?”

    “毕竟是非常时期。”司天命。

    子尘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没法回江南看桃花了,有点可惜。”

    “桃花又不是非得今年看,来年也是一样的。以前十几年都没看你怎么喜欢桃花,这次突然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次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了了。”子尘。

    “什么这个话,你以后可就是皇轩家主,驻守江南,保家卫国,江南桃花还不够你看,就怕你看腻了皇上也不让你走。”司天命摇了摇头。

    “恩,我知道。”子尘。

    “回去东煌之后,皇上就会把公主嫁给你了,你喜欢她吗?”司天命。

    “我一共也没见过公主几面,而且那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子尘。

    “子尘……”

    “可我听璎珞公主是个很好的女孩,或许我见见她会喜欢她的。”子尘看着司天命。

    少年轻轻笑着,可司天命却觉得少年的笑太哀伤了。

    司天命看着子尘叹了口气。

    “也好,那我先走了。”

    司天命摆了摆头,轻笑了一下,笑到一半,司天命脸上的笑却突然凝住了,他突然抓住子尘的右手。

    “你用过蚩尤狂血了,对不对?”

    子尘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个红色的诡异的纹络,如同鲜血凝成的火焰。

    以往他每次燃烧蚩尤狂血的时候这个诡异的纹络都会出现,一个时辰后便会消失。

    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纹络很久之前便莫名出现,而且再也没有消失。只是纹络的颜色很浅,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纹络在最艳的时候,艳的如同朱砂,仿佛是从骨髓中透出的鲜血。

    子尘闭上眼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蚩尤狂血是什么!”司天命近乎怒吼道,他向来是温文尔雅好脾气的,子尘第一次看到司天命这么愤怒的样子。

    “我知道。”子尘。

    “那你还敢!”司天命的手指近乎颤抖。

    子尘低着头不话。

    “你他妈知道!你他妈不知道!”司天命揪着子尘的衣领,“凡是使用过灭魂禁术的皇轩家主没有一个活过三十!他们不是因为别的死的,不是在战场上死得!都是自杀的。”

    “三十足够了。”子尘,他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些用过禁术的皇轩家主的下场。

    全宝六年,第六代皇轩家主皇轩漠,配剑纯钧,朔北勒马石一役被朔北的六个部落围困,他一人斩尽了六个部落首领的头颅。然而回到江南后的第二年便自刎于皇轩家剑冢,鲜血沉入弱水池中,如同血色沉璧,至今仍旧可见。

    开明三年,第二十代皇轩家主皇轩楚痕,配剑螭蟠。东瀛倭寇勾结了朝廷命官,将皇轩家的军帐粮草全部焚尽,漫天大火之中,皇轩楚痕立剑江南,一人守住了江南。然而朝廷的封赏还未下来,皇轩楚痕便血溅当日大火烧尽之后的灰烬废墟之中。

    ……

    那些都是书先生口中谈不尽的传不完的故事,书先生一拍板便是八百里皇轩,魂魄归兮,便是提刀立剑,报国守家。

    众人称好,戏终人散,叹一句当真英雄!

    可其中的鲜血淋漓只有皇轩家的人自己知道,世上一切皆有代价。蚩尤狂血,杀伐太重,便是皇轩漠、皇轩楚痕如此英雄都无法承受它所带来的反噬。

    而后归宝九年,第五十六代皇轩家主皇轩惜莲,配剑悯生,带着一千名皇轩死士杀入了漠北黄沙之中,然而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踏着漠北的朔风而归,鲜血从悯生剑下滴落,厚厚的一层凝血将原本剑光如秋水的悯生剑整个盖住。

    皇轩惜莲本是历代皇轩家主中最为宽厚仁慈的,从哪一役归来之后却性情大变,暴戾多疑,决口不提那场战役的任何一个字。

    半年之后,他便把蚩尤狂血列为了皇轩家的禁术,不准任何人使用,大部分和蚩尤狂血有关的卷宗都被他在一夜之间烧尽。

    最后,他血溅火中燃烧的古籍,悯生剑上最后流的血是他自己的血。

    自皇轩惜莲后,皇轩家本也很久没有人再有过蚩尤狂血的血脉了,可如今这个少年……

    “你用过几回?”司天命看着子尘。

    “两次,一次是去杀埃勾斯,一次是在威林斯的圣蔷薇十字教堂前。”子尘老实地回答。

    司天命像是受不住一样摇晃着,差点倒下去赶紧扶住了旁边的桌子,“皇轩子尘,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赶紧收手,你迟早和你那些祖宗一个下场!”

    “我知道,但无论下场是什么,我都愿意承担。”子尘看着司天命,眼中没有任何的迟疑。

    “你他妈知道什么!”司天命摇着头,“没有人能承受的住蚩尤狂血的反噬,历代的皇轩家主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英雄,哪一个不是刀锋过眼眼都不眨一下,他们都觉得自己受得了,到最后哪个挺过三年?皇轩漠,何等英雄,最后自尽于皇轩家的剑冢。一世英雄,最后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蚩尤狂血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反噬也便会越强。那种痛,蚀骨穿心尤不为过,可最疼的却根本让人不出来。”司天命,“我知道你恨伐纳,知道你一直没有办法介怀。但你他妈至于一个人的去杀那几个伐纳官员吗?皇轩家难道就你一个人吗?”

    子尘没有话。

    司天命叹了口气,“子尘,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那些祖宗还不一样。”

    “你从五岁就被送到了微尘寺,洗去血脉里的蚩尤狂血。你的母亲想让你当一个正常人,事实上你的蚩尤狂血也确实被洗去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你十三岁就从寺庙里逃了出去,现在应该已经洗尽了。可你如今呢,你再一次试图使用蚩尤狂血,就像是从当铺里拿回数年前便已经当掉的东西。”

    “你能拿的回来吗?就算能,也要剥了层皮啊。”司天命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他看着那个始终不话,只是挺直了背的少年。

    “你又何苦。”司天命摇着头。

    “舅舅,我记得你跟我过,我是东煌的神凰鸟的吧。”子尘突然,他手上端着杯子,垂着眼。

    “是。”司天命看着少年。

    “神凰鸟,见则天下大安。不是因为这世间太平,所以神凰鸟才降世的,……而是神凰鸟要把盛世带给人世间的。”

    子尘放下了杯子,抬起头看着司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