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涿鹿
04
大漠的风沙卷席, 廉贞将军在沙峦的高处俯视着皇轩家众人。
“烬少主想好了吗?”廉贞将军轻拍着自己的战马,眼神深处尽是戾气, “跪还是不跪。”
“我乃江南皇轩,帝王不跪, 又岂会跪你。”子尘一字一字道,他抬起头看着廉贞将军,黑色的眼如同曜石。
廉贞将军莫名觉得身上一冷, 像是被子尘的眼神惊到,明明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少爷罢了。但那样的眼神却像是身后有着千军万马。
廉贞将军定了定,将玉轴的圣旨抖开。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廉贞将军的眼神从圣旨上掠过看着于跪着的众人中不跪不拜的皇轩少主。
“江南皇轩,叛国通敌, 与亚瑟伐纳等夷类共谋之,意欲危害东煌百世基业。”
箭雨突然于数千名从龙骑中射出!箭雨遮天, 将烈日荒漠变成了阴影下的地狱。
破空的黑羽箭如同大片鸦群!
皇轩家的死士方才都将利剑合鞘放在了面前的沙漠上, 箭雨突至,大半未等出鞘便中了箭。
“今日于西域荒漠,诛之!”箭雨落下大片的阴影之上廉贞将军缓缓将玉轴的圣旨收起。
“钦此!”
尘土飞扬, 旌旗蔽空。
子尘扯着马缰抬头看着高处的廉贞将军,他的嘴唇近乎发白。
他拿起身旁的却邪剑,像是要拔剑而战。
“皇轩少主这是要谋反吗?看来那些密奏上的都是真的了,皇轩家果然已经和亚瑟伐纳那些蛮夷共谋。”廉贞将军挑唇笑道。
毕方按下子尘手中的剑, “烬少主,不可!”
子尘看着高处冷笑着的廉贞将军,突然觉得他的笑阴寒如同冰刃。
他想起八岁那年他被父亲领着去长安拜见长庚帝, 长庚帝的脸被挡在十二道珠帘之后。
父亲告诉他那是冕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
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
天子举大德,而恕罪。
可他却分明看到了微微晃动的冕旒之后皇上嘴角的冷笑,于是他忘记了帝王的赏赐,忘记了诸臣的朝拜,只敢躲在父亲身后,看着帝王嘴角带着冷笑冲他们挥手。
手背向外,四指向后扬着,退下吧。
而如今,皇轩家真的就要退下了。
他看着廉贞将军嘴角的冷笑,突然想起了那年皇上嘴角的笑意。
子尘抬头看着廉贞将军,额上系着的黑色额带沾上了鲜血,那双眼如同被困的野兽。他对着高处扬起了剑,“杀!”
——何者为家?
——何者为国?
如今他的家没了,他的国要他死!
他看到了鲜血,看到了厮杀,看到帝王嘴角的冷笑。他举起剑向着最高处冷笑着的人冲去,马蹄陷在黄沙之中,鲜血从他身旁溅落,而他只是不知疲惫的冲锋!
他像是要冲破曾经那个天低云暗的长安一样!
那个庙堂阴暗,臣子绯衣而跪的长安!
他举起剑,想要刺向廉贞将军。
一名名身着玄铁重甲的从龙铁骑死于他的剑下。
廉贞将军忍不住后倾着身子,但他仍旧看着那个少年。
“烬少主,你可想好了,你这一剑下去可就真的是叛国谋逆!皇轩家八百年的忠勇都将葬送在你手上,从此皇轩二字便是永久的耻辱!”
子尘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开始颤抖,他可以蒙上谋逆的罪名,那皇轩家呢?
家国永在,皇轩家的人原本便是一群流离失所的人,当他们加入皇轩家便以山河为家,为国而战。
如果他们被列入谋逆的罪中,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子尘手中的剑最后也没有落下。
廉贞将军突然一挥手上的青龙玄鸟旗,“杀。”
数千名从龙骑从最高处猛然冲下,他们身着重甲,马蹄陷在沙中,飞沙漫天。
黄沙被鲜血浸成了红色。
子尘回头看皇轩家的众人,“不!”
鲜血开始变得冰冷。
——誓死将以魂魄归兮,家国永在。
那些皇轩家的死士可以为国而死,可如今他们却要对着东煌自己的军队举剑。
他们有犹豫,有挣扎,可从龙骑没有,那些身着狰狞饕餮玄铁衣的从龙骑金戈挥落又举起。
这是一场围剿,而皇轩家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们为了家国而举剑,可如今他们却死在自己家国的利箭之下。
“少主!”
有人于鲜血厮杀的战场中大喊。
廉贞将军的长刀猛然向着子尘挥出,而子尘却仍旧回望着皇轩家的众人。
浑身是血的毕方将子尘从马上扑落,两个人从沙峦之上滚落。子尘的战马已经死在了刀下。
“皇轩烬,你看到了什么?”伊莎贝尔握着皇轩烬的手,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冰冷的近乎没有任何的温度。
皇轩烬躺在浴缸里,身上的伤口崩裂,将冰冷的水染红,鲜血扩散在水中如同红色的绸缎。“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近乎崩溃一样喊着。
可是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黄沙漫天之中的鲜血,看到了从龙骑的□□上沾着皇轩家死士的鲜血,他看到了死亡。
他近乎痛苦地蜷曲着身体,那些鲜血凝成的记忆再一次在他眼底浮现。他忘不掉的,忘不掉的。
“少主!走!”毕方将子尘抱在怀里,子尘身上已经中了好几箭,鲜血染红了他玄色的战甲,可他没有感觉,没有疼痛。
他回头看着身后,那些从龙骑乘马追来,手上挥舞着暗铜流离锤,铁链勾着铜锤像是流星的轨迹一样。
未等他们追上,突然有数十名皇轩家的死士怒吼着冲上!
“护住少主!”
他们咬着牙抽出了剑!
刚刚他们就算身死剑下也未曾拔剑,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拔剑便是谋逆之名。
可如今,他们却被逼着拔出了手中的剑,去和自己的家国厮杀!
“送少主离开!”
皇轩家死士的战甲被溅上一层层鲜血,一层鲜血凝干便又溅上一层。
“我不能走!皇轩家在这,我怎么能走!”子尘近乎嘶吼般喊道,他的口腔中都是鲜血的味道,生冷如同铁锈。
“你在,皇轩家才会在。”毕方咬着牙,那个强壮的汉子死命地在狂沙之上奔逃着。
廉贞在远处看着在狂沙之中奔逃的子尘和毕方,目光冷冽而阴鸷。他不急着追,沙漠再大容不下一个皇轩烬。就连东煌这么大,也容不下一个皇轩家。
他缓缓引弓,对着一名用剑厮杀着的男人,冷箭破空,男人的背后绽开了鲜血。
“追。”
他低声。
“皇轩家是真的想要做谋逆者了吗?”一名从龙骑冲着厮杀着的皇轩死士喊道,他嘴角挑着几分略带讽刺的笑。
“皇轩家……未曾有半分谋逆之心。”皇轩家的死士捂着身上的伤口。
“可如今,你们就是。”
利刃破空,铁骑卷席。
皇轩家的死士聚在一起,背靠着背,拿着剑。
大漠的风沙锋利的像是割人,那些从龙骑一遍一遍从皇轩家死士中穿过,金戈落下又挥起。
到最后那片沙尘之上只剩下了一名死士将剑插入了沙尘之中,支撑着自己站起。
“昔日我乘着车,从昆仑到扶桑!昔日我逐着日,饮尽江与河!我乃江南皇轩,我本血脉轩辕!”
他在着广阔的沙漠中央大喊,像是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一样。
那名浑身染血的汉子从尘沙之中抽出利刃,猛然冲入数百铁骑之中!
——我乃江南皇轩,我本血脉轩辕!
皇轩烬在冰冷的水中嘶吼着,他的身上浮现出无数如同熔金般的裂痕。
他想起来那天芬里厄问他,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是啊,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可他还有不甘,还有愤怒,不是吗?
他还记得鲜血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的,溅落在他脸上的,从他身上流出的。
他还能听见皇轩家死士拔剑而战的怒吼。
那些东西让他在每个深夜不能入眠,让他在每个夜晚只能睁着眼,看着窗外的车灯一遍遍晃过。
他便是失去了狼群的头狼,从此往后再不会加入任何的狼群。
他将永远用最冰冷最猜忌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
像是时刻提防着这个世界再从他身上夺走什么一样。
可他明明其实什么都没有了。
从龙骑的铁蹄声从身后传来,漫天的沙尘如同一场祭奠。
子尘身上负了箭伤,毕方抱着他拼命地逃离那个战场。
“少主……你要活下去,你要离开这里。”毕方突然笑了笑,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涩,像是沾着血一样,“少主要回江南,你是皇轩家的种子,你一定要回江南的,你要在江南的土里生根,发芽。”
“家主死得那天,让我去找少主……我没能陪家主一起死,也没能找到少主。一直愧疚到了现在,今天终于有机会为少主做点什么了。少主……”
“在加入皇轩家之前,我是没有家的。”
“毕方,你不要死。”子尘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近乎惊慌地。
“烬少主,你不要担心我。忘记我跟你过的了吗?从我加入皇轩家那一刻起,死亡就不再是我的归宿,皇轩家才是。”
子尘摇着头,他不懂毕方究竟在什么,可是却隐隐感到不安,像是从心底漫出的荒凉。
毕方笑了笑,闭着眼缓缓念道:乞上古洪荒之神,我以我三魂献之,沉睡在我血脉里的远古凶兽,我以我的血饲之,我以我的六魄唤之。毕方见,天下讹火!
——毕方见,天下讹火!
子尘感觉自己的鲜血一点一点的冷却了。
皇轩家的定契家臣皆以上古的凶兽为名,立下誓语之时便以自己的三魂六魄为信凭,求得凶兽的血脉,皇轩家的定契约家臣可用自己的魂魄和鲜血召得他们血脉中沉睡的凶兽。
而代价则是魂飞魄散,不得入玉符……
所有的狂沙都在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连空气都凝滞了一样。所有的战马都开始不安,马蹄踏在黄沙之上,战马对危险有着本能地敏感,而此刻所有的战马都像是要逃跑一样。
从龙骑的战马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便是遇到猛虎都不会惧怕,而此刻,他们却害怕的近乎战栗。
天降野火,焚灭八荒!
沙漠之中尽是狂沙,根本没有任何能够燃起火焰的,然而那火却越演越烈,像是要将苍穹吞没一样。
于万千的火焰之中,子尘看到了那只巨鸟,独脚而翔。
——毕方,不食五谷,吞食火焰。
在远古的那场战役之中,毕方便在蛟龙牵引的黄帝车架旁为伺。毕方乃兆火鸟也,凤鸟为神,却也将灾难带来人间。
大火漫天,血火同源。
“原来是真的啊。”毕方像是个看着天上风筝的孩子般看着翱翔天际的讹火鸟笑了笑,“往后的路少主恐怕只能自己去走了……我没法像以前一样背着少主回家了。”
火焰在毕方身后燃起。
他却仍旧只是抱着子尘,鲜血从他的口中流下,他仍旧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像是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力都要送子尘离开这片沙漠一样。
“那天在乌孙国我听见司家少爷算了一卦,是大吉也是大凶……我想了很久,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都不是好事。只有少主回来了……是好事。少主回来了,是很好的事情。”
毕方的话向来不多,记忆里他只是一直在看着子尘罢了。
子尘想起每次微尘寺都是毕方送他去的,他会站在百里的台阶前抬头看着毕方,毕方什么也不出来,不会安慰他,只会摸摸他的头,会再见面的,他。
“以前都是我送少主离开,这次是我最后一次送少主走了,只可惜……没法再见了。”毕方絮絮叨叨地,像是要把这辈子没的话全出来一样。
熔金般的纹络像是密网一般束缚着皇轩烬,他仍旧沉溺在冰冷的水中,伊莎贝尔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年。
少年近乎脱力地喘息着,像是有谁扼住了他的喉咙般。
他的眼看向无尽的虚无。
伊莎贝尔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可她清楚,那里该有无尽的火焰和……鲜血。
每个夜晚少年便眠于这些火焰和鲜血之中。
火势渐渐了,毕方鸟是以毕方的血肉为饲养的,子尘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曾立誓要守住江南,要守住东煌,守住皇轩家。可他到最后什么都没能护住,他所珍视的,他所在乎的,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他。
“少主,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毕方突然倒在了他身上。
熔金的纹路从子尘身上浮现,可他已经连嘶喊都没有办法。
他什么都没有办法挽回,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所要保护的东西一个一个消失。
护一家者为士,护一方者为侠,护一邑者为雄,护一境者为将,护一国者为王。
可到了最后,他发现他什么都没能护住。
那么好,既然他什么都护不住,不如便让他做天下的仇寇!
他想起自己在金陵时被那几个少爷倒在地,他的头被他们浸入秦淮河中,一次次拎起又一次次沉入,最后一次他感受到了致死的窒息。
从古流到今的秦淮河,灯火鼎盛繁华的秦淮河里仿佛仍旧有着鲜血的血腥。
周围是那些少爷的笑声和吵闹声,隔着秦淮河的水,那么遥远,仿佛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少爷嘴角的笑,皇宫大殿上冕旒之后帝王嘴角的冷笑,沙漠的最高处看着鲜血浸入狂沙之中的廉贞将军的狞笑。
所有的一起重合在了一起,沙漠里这么干,干的仿佛要灼伤了他,可他却仿佛感受到了窒息,被淹入水中的窒息。
要想守护你要守护的东西,这么可能不沾上鲜血呢?子尘躺在大漠狂沙里突然挑着嘴角笑了笑。
毕方仍旧护在他身上,他的背后已经插满了利箭,像是个刺猬一样。
就算已经死了,他仍旧在护着他的烬少主。
子尘咬着牙推开了身上的毕方,毕方身上的箭因为滚动而折断了几根。
在漫天的尘沙与火焰之中,子尘拼了命一样向前爬着,那把剑就在他面前。
他的腿受了伤,一动便是彻骨的疼痛。
你有过拼尽一切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吗?
那一刻那个少年鲜血狰狞,而他的剑就在他面前。
他想起来了那年长安,他误闯了帝郊的灵台。他身着玄底云锦纹的广袖衣,抬起头看着金泥烧点而成的巨大星盘。
而最后他看到角落里结跏而坐老者。
“烬少主在找什么?”他听见那名老者的声音如同枯木的树枝。
他有些不解地走到老者身旁,“你是谁?”
“我是勘天师,少主可愿让我为少主勘算一次命格?”老者。
少年把手摊开在了老者面前。
那名老者先是慰然,然后突然大笑,最终近乎惊恐地拉着少年的手。
“烬少主可知自己的命格!”
“我当然不知道。我得等我活过了百年才能知道啊。”
那个老者死死攥着他的手,他的目光如同暗室的烛灯,“少主的命星乃轩辕大星,慈悲而柔弱,土利德,咸化万物。”
“但若少主心有积怨,则必将引起天下操戈之战!涂炭百姓苍生!后世将以暴君之名加之少主。”
“我又不是皇帝。”少年抽出自己的手。
“会是的,会是的。”老者近乎痴狂而疯癫地:“少主身上流着的是蚩尤战神的血,却有着轩辕的姓氏。”
“轩辕眠酒旗,等那轩辕黄龙醒来,天下必将大乱,而少主将登上皇城!”
“你什么!你疯了!”
少年近乎惊慌地逃离,云锦衣如同潮水般掠过步天宫的浇铜地面。
而老者却仍旧在近乎疯癫般嘶吼:
“你终将加九锡带十二旒冕而临天下!”
一名从龙骑举起手中的刀想要砍向仍旧拼死向前爬着的少年。
能得皇轩少主头颅者,当嘉赏万金!
沉重的陌刀砍下时,辟邪剑却先一步划破了他的腹部!
无尽燃烧的火焰中,少年手执剑。
他的身影在火光黄沙中明灭。
鲜血滴落,少年黑衣红绫
当他手执兵戈,便是轩辕巨龙苏醒之时!
——“皇轩子尘,你知不知道蚩尤狂血是什么?”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所谓蚩尤狂血,便是燃烧自己的鲜血,便是一个人背负着玉符中历代皇轩死士的杀伐之气和誓死仇恨。
八百年来,玉符里尽是死在战场上不甘而愤怒的魂魄,而动用蚩尤狂血的人将用自己一个人的魂魄承担着八百万魂魄的杀伐和愤怒。
可他终究要去厮杀,要去征战。
这既然是战场,他就必须拿起他的剑。
少年的眼底缓缓浮现出暗红色的战纹。
他挥起燃烧着火焰的讹火剑,一瞬间烈火陡生,毕方鸟见,天下讹火。
而皇轩烬是五色其文的凤凰,他的剑下是能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火焰,而他将在万千的火焰之中重生。
他来了,不再有什么能够阻挡他。
于狂沙之上的鲜血,于火焰之上的死亡。
既然他们已将他的背叛写在了旨意上,那他便只好遵旨!
少年剑起剑落,他不再退却,不再顾忌任何。从龙骑的鲜血一次次地洗过他的辟邪剑。
子尘咬着牙,像是地狱走出来的野兽恶鬼一般厮杀着。
马上的廉贞将军看着血光火焰中的少年近乎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杀了他!快!快杀了他!”
“谁能杀了他,我赏他千户侯!赏他万顷良田!赏他……”
可仍旧没有人能挡下那个少年厮杀的脚步。
他在黄沙之上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便是一步的死亡。
十六年前彻夜运转的巨大星盘,于步天宫中奔走的星官,拨弄着鎏金算筹的星算师。
瓷青纸上朱砂墨迹未干,司礼大监骑红鸣马于长堤上,从灵台到长安燃烧着的宫灯。
所有的人彻夜等候,只为了一句话。
只为了那个执剑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着轩辕的姓氏,却流着蚩尤的鲜血。
少年将讹火剑斩落苍龙腾云的大旗在火中燃烧,而他踩着那些火焰和黄沙一步一步向前。
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久,只记得鲜血流淌在燃烧的讹火剑上。
他想起司天命问他,我知道你恨伐纳,知道你一直没有办法介怀。但你至于一个人的去杀那几个伐纳官员吗?皇轩家难道就你一个人吗?
皇轩家当然不止他一个人。
可是就像皇轩离玉还有皇轩九烛,他们不像他,他们还有玉符,可他们明知道蚩尤狂血所带来的巨大反噬,也不愿动用玉符,而是燃烧着自己的鲜血,一个人杀尽了北莽六个部落的王,一个人守住了江南。
为什么?因为有些人你必须亲手去杀,有些仇你必须亲手去报,你要看他们的鲜血沾在你的手上,你要亲手沾下他们的头颅。
别的人,不可以。
你的仇恨只能自己去报。
——何者为家,何者为国。
他管不了,他只知道他要去守护他要守护的,要去斩杀他所憎恨的。
廉贞将军近乎惊慌般从战马上跌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明明刚才那个少年还柔弱的像是个女孩子,可是此刻那个少年仿佛是从地狱走出来的,那双黑色的眼里是死亡。
他终于明白了皇轩家为什么能镇守江南八百年,那是太恐怖太强大的存在。
而少年就这样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上前,如同走向他的王位。
剑上的血滴在了黄沙之上,少年嘴角带着点笑意。
“廉贞将军是吧。”少年,“记住我是谁,也好向泉台皇轩家死去的死士报一下名号,告诉他们,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我乃江南皇轩家的皇轩烬。”
他踩着廉贞将军的肩膀,然后猛然挥落讹火剑,如同行刑的刽子手。
“将军,午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