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三星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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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兀尔德泉厅。

    一身青衣的司天命端着青瓷釉的酒碗缓缓喝着。

    西文和德尔克守在他身边, 身着亚瑟帝国的银色甲胄。

    司天命一人孤身至此,手无寸铁, 唯有一身清袖,可他喝着酒的样子倒没有半分惶恐。

    “你们知不知道东煌最贵的酒是什么?”司天命半倚着身突然问。

    西文和德尔克都没回话。

    司天命却只是自顾自的:“东煌最贵的酒名为花雕——女子如花雕, 这世上又有什么能贵比江南的女儿韶华啊。”

    “江南的女儿才是人间至好。十里烟波又怎比的上女子一笑,若西子在世,谁人又去看那西湖。”

    司天命低着头像是带着几分醉意一样轻笑了一下。他半倾着身子, 手腕搭在半弯的膝盖上,一手拿着空掉的酒碗,一手拍着膝盖。

    “江南好诶,莲叶田田诶……”

    西文和德尔克仍旧没有理他, 只有他一个人在这自顾自地唱着。

    司天命玩着自己手上的空碗,慢悠悠地:“当年先帝时皇轩昼的妹妹皇轩离忧嫁入长安, 皇轩昼用了三十车的天工绸、百斛明珠、八千坛花雕酒还有万两的黄金做陪嫁。”

    “世人都称道那百斛明珠珍重奢华, 颗颗可都是从南海的鲛人海域捞而出,那明珠被称为鲛人泪,一颗尚且难求, 何况皇轩昼足足凑够了百斛。在东煌新娘入门时要赠与夫君一样最为珍贵的东西,以示木桃之好。所有人都以为皇轩离忧会以百斛明珠赠与她未来的夫君。毕竟除了那百斛的明珠还有什么尊贵能衬得起皇轩家的女儿呢。”

    “可到最后皇轩离忧入长安时却下了婚车,于八千坛江南的花雕酒中捧了一坛送与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长庚帝。”

    “那八千坛的花雕酒是从江南各地送来的。在江南少有酒庄产花雕酒,大多是谁家有女儿出生, 便埋下三两坛酒。而从皇轩离忧与四皇子的纳吉之日起,一坛坛的花雕从江南的土中挖出。杏花村镇,江南巷口, 种着柳树的驿道上骏马送酒来。何处有桃花,何处就埋着花雕酒。而江南便以八千坛花雕酒送与皇轩家的女儿出嫁……”

    十余年前捧酒入城的皇轩离忧,桃花遍地盛开的江南。

    司天命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低头慢悠悠地喝着。

    正当他低着头皱眉想着酒清淡了点的时候他身旁的西文和德尔克突然抬靴并腿,将右手握拳置于胸口,动作整齐划一,靴子靠在一起的声响震得司天命手上的酒杯都一抖。

    司天命抬起头便看到了跟在男人身边的少年。

    酒碗中的清酒微微晃荡着。

    少年其实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

    司天命看着少年,突然想起了多年前金陵的那场酒寻节。

    盛宴将尽,而少年便被皇轩家的家臣毕方缓缓带了过来,少年一身红色锦衣,头上戴着坠明珠的抹额。

    他身旁的大安问他,那就是皇轩家的少爷吗?

    那时金陵城内的编钟将将,巫咸之师恭敬地捧着祭祀用的羽冠。

    而他的姐姐站在他身边,一身红衣在金陵的风中吹起,她轻声:“那是我的烬儿。”

    “烬……”

    司天命看着子尘,嘴角缓缓挑起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他一身青衣,手上拿着铁骨扇,像是个落寞的教书先生。

    “我想要和我舅舅单独待会。”子尘微微回头对维希佩尔。

    维希佩尔低身扶了扶子尘的肩膀,在他耳边:“有什么事情叫我。”

    子尘垂着眼没有话。

    兀尔德泉厅的大门在子尘身后关上。

    子尘抬起头看着司天命,过了一会缓缓问:“皇轩家剩下的人的怎么办了?”

    “长庚帝虽然你身为皇轩家少主背叛了东煌,但终究是你置身西陆太久,被西方夷蛮之思蛊惑,罪不及皇轩家众人。”司天命缓缓。

    “是吗?”子尘低下头轻笑了一下,不知是在谢长庚帝终究留了皇轩家众人一条后路还是觉得讽刺。

    “具体的一些事情还在谈,不过你放心,长庚帝不敢怎么样的。你不在东煌他自然不必再担心皇轩家会造反。他也没有必要难为皇轩家剩下的那些人,他应该是算把皇轩家收归朝廷,但具体兵权交给谁还不确定。”司天命看着仍旧没什么表情的子尘:“怎么,对这个处置你……”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长庚帝居然能留皇轩家一条活路。”“……我听亚瑟也给了长庚帝一些压力。”司天命。

    “你觉得长庚帝会把皇轩家的兵权交给谁。”子尘问。

    “我听应该是东煌七杀将军之一的贪狼将军。”

    “贪狼将军?”子尘皱了皱眉,“这个贪狼将军是哪个皇子的人?”

    “谁的都不是,怎么?”司天命。

    “不是最好。我只是不希望皇轩家到最后成了那些皇子夺权的棋子。”子尘,可司天命却还是觉得那个少年担心的不知是这些。

    少年那双如同秋水的眼像是雨后的空山。

    “舅舅往后算怎么办?”子尘问。

    “回青城山,修道种桃花。”司天命抖了抖袖子。

    “也好。”子尘轻笑了一下:“我听蜀地有食铁兽,据上古时曾随兵主蚩尤征战,凶猛无比,可食生铁,敢与虎豹相争。一直想去蜀地看看,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要是舅舅遇到了,替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凶猛吧。”

    侍者开了沉重的大门,外面已至黄昏,子尘沿着台阶缓缓走了下去。

    百米的台阶,少年一个人慢慢地向下走着。

    维希佩尔等在台阶中央,见到子尘想要伸出手去扶他,因为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子尘有点不对,让他想起苍白脆弱欲飞的蝶,飞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子尘没有看维希佩尔,从手腕处扯落他一直带着的阿修罗菩提子放在了维希佩尔手中,“玉符就在里面。”然后继续向下走着,一步一步。

    维希佩尔看着手中的阿修罗菩提子。

    子尘一直把这个菩提子带着手腕上,就算睡觉都不会摘去。

    他用力捻着阿修罗菩提子,菩提子外面檀色的壳缓缓剥去,漏出里面有如天色的玉质。

    皇轩玉符一令下,百万雄魂起泉台。

    八百年的皇轩家,八百万曾奉铁剑立血誓的死士,最终也不过是一声轻叹,是那个少年随手的一扔。

    维希佩尔缓缓握住手上的菩提珠,未曾磨过的珠子我在手上有些硌人。

    突然,台阶前一声巨响,少年突然倒在了台阶上,沿着台阶缓缓滚落。

    05

    子尘病了,病的突然却也病的严重。

    亚瑟的医师过来看过几回,却也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尘的心跳慢的异常,有一搭没一搭的,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懒了倦了就不跳了。而且他好像怎么也睡不醒一样,变得异常嗜睡,明明不怎么动,却逐渐清瘦了下去,连手腕上的青色都可以看见。

    后来的几天,维希佩尔花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去照顾子尘,可子尘还是没有任何的好转,反而一天天病了下去。

    直到某天维希佩尔回到房间后,维希佩尔看到白色枕单上晕着的大片血迹,而床边的地上是破碎的玻璃杯和滩开的冷水。而子尘仍旧睡在床上,掌心被玻璃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沿着指尖落到滩开的冷水中,在玻璃碎片的映衬中浓稠的化不开。

    维希佩尔正在给子尘包扎伤口的时候,子尘醒了过来,睁着那双桃花一样的眼睛侧着头看着维希佩尔。维希佩尔低头剪断纱布,在他掌心把纱布系好。

    “……我只是想喝水。”子尘的声音有些沙哑。

    维希佩尔又去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维希佩尔去整理地上的玻璃碎片,一抬起头发现子尘正在看着他,而子尘拿着水杯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维希佩尔起身握住子尘的双手,发现子尘的指尖冰冷的不像话。

    子尘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维希佩尔看着子尘,那种眼神深的近乎可怕,子尘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但最后维希佩尔只是揉了揉子尘的头发,子尘的头发仍旧支翘着带着几分不安分感。

    他对子尘,“会好的。”

    可维希佩尔却觉得这句话连他的都带着几分自欺欺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子尘就像心魂都不在这里一样,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发呆,对什么都开始反应慢了一拍。

    晚上子尘还是会例行喝一杯牛奶,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子尘喝了几口之后就只是站在原地端着牛奶杯,嘴角沾着的的牛奶却也一直没有舔干净。

    维希佩尔心中那种不安稳感越扩越大,像是回来时子尘掌心落下的血落在了他的心口,而现在也在不断晕染开来。他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子尘?”

    子尘却像是突然收到了什么惊吓一样,手上的牛奶杯突然滑落,牛奶杯在地上破碎成片,牛奶也溅到了少年的脚背上。

    维希佩尔赶紧把少年抱到了床上。把碎片收拾好后,维希佩尔拿着毛巾把少年的脚背擦干净。子尘长年练武,脚趾带着练武之人常有的变形和磨损,每一处的皮肤却又保养得很好,看的出来花了不少的心思。即带着富家公子的骄矜贵气却又有着练武之人的伤痕。

    “……对不起。”少年突然。

    维希佩尔抬起头看着少年,少年黑色的眼睫垂落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看上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耷拉着耳朵的狗。

    维希佩尔把少年搂进了怀里,“凰鸟,不用对哥哥对不起的啊。你知道的,在我眼里凰鸟根本不会做错什么的,就算你真的做错了……我也绝对不会怪你的。”

    维希佩尔知道子尘不喝牛奶容易睡不好,于是又去煮了一杯,这次他近乎是把子尘搂在怀里看着子尘喝完的。子尘喝完后他把杯子拿了过去,认真舔干净子尘嘴唇边缘处沾着的牛奶。

    把牛奶拿开后,维希佩尔轻轻压了上去。拉开子尘颈口的睡衣,舔过子尘清瘦的锁骨。维希佩尔显得很心,像是怕自己一个不心做的太过。

    结束的时候子尘侧趴在床上,蝴蝶骨的形状在肩胛上看的一清二楚。维希佩尔用手指在子尘的蝴蝶骨的轮廓上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