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蜉蝣死
07
“老大!”
隧道的尽头, 灰尾腹切蛇扶住了筋疲力竭倒下的皇轩烬。
“送我去圣拉斐尔医院。”皇轩烬倒在腹切蛇怀中,他浑身遍是鲜血, 熔金色的纹路在鲜血之下浮现,如同熔铁落入水中般剧烈沸腾着。
“圣拉斐尔医院?在哪啊?老大, 你醒醒啊!”
“别折磨他了,我知道在哪。”被红火蚁背在背上的老头。
“升降台被毁了,我们怎么出去, 老大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必须要快点过去啊。”腹切蛇紧张地。
“回去,刚才的那辆轨车。”老头。
一行人再次折返回了停着轨车的地下机械实验室。
老头拉开了尘封许久的车门,“把那个子安顿一下。”
他坐在了驾驶位上, 抬起手抹去操纵台上积了已有五六十年的灰尘,“好久不见了啊, 索安娜。”
“请进行权限认证。”机械的女声响起, 温柔如同在此等候许久的妇人。
老头再次将五指抵在操纵台的萤石晶体上,他的手指像是都在颤抖。
“权限通过,唐纳森上将。”
萤石上闪烁着瑰美如萤火般的光。
“此次为索安娜号第一次试行。恭迎吾王路易斯十一世检阅, 天佑吾王,蔷薇永绽。试行者唐纳森上将敬上。”机械的女声在轨车中回荡。
“你不是你就是修隧道的吗?”腹切蛇一脸不可置信得问。
“以总工程师的身份。”老头冷冷得,目视着无尽隧道的前方拉下总闸。
“启动。”
车灯照亮前方,轨车运行的轰隆声回荡在整个地下实验室。
所有人都看着前方没有话。
过了许久。
“我怎么觉得我们还在原地。”红火蚁一脸疑虑地。
“忘记加巨渊之银了。”老头一脸严肃地。
“……”
沉重的轨车缓缓启动, 沉寂了数十年的隧道响起尖锐的鸣笛声。
像是一个远古的巨兽顺着黑暗无尽的轨道奔袭而来。
索安娜已等了太久。
那本该有帝王检阅的第一次试行,本该如蛛网般遍布雾都的轨道。
在迟到了数十年后,她终于等到了曾经的天骄机械师。
“那你刚才怎么不用这辆轨车。”腹切蛇问。
“这辆轨车还不完整。”老头。
“我看各种设备都齐全得很啊。”
“……这辆车, 没安刹车。”老头冷静地。
“喂喂喂!!!停车啊!放我们下去!!!没安刹车你是要我们死吗?”
“你是要让我们都去给那个一脸血的家伙陪葬吗?”
“别碰那个啊!会死人的!”
“我都了没有刹车,你这样只会出轨的啊!”
“水啊……”皇轩烬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有没有人给我点水啊……”
克制远比爆发更难。他如今早已是筋疲力竭。
然而完全没有人注意他的挣扎,他在挣扎中拉开了旁边一个早已生锈的金属把手,结果从里面滚出了两瓶酒。
皇轩烬舔了舔嘴唇,忍着疼痛拧开了酒瓶,将两瓶酒一饮而尽。
然后将空酒瓶放了回去,再将柜门认真关上。
轨车从黑暗的地下驶出,一瞬间的光明近乎令人目眩。
这辆车的速度快的近乎难以置信,明明是五六十年前的技术,但却远比如今的任何车的速度都要快。
怪不得老头会嫌今天的轨车速度慢的像是牛拉车。
已经见过风驰电掣的人又怎么能忍受牛羊一样前行。
腹切蛇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车会被搁置在地下五六十年。
明明是可以革新整个世界的技术啊……
“索安娜,接通机械总局。”老头在操纵台上按下了几个按钮。
刺耳的电流声令人心烦。
“请问那边是?”从对讲机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接通机械总局的权限。但是我这边可不是让人随便闹的地方。”
“弗拉梅尔你个脑袋一辈子开不了窍的混账!我现在命令你将轨车的一二号线全部封锁,不能有任何车辆经过!立刻!!!”
“等等!您是……”对面像是无法相信一样,“唐纳森前辈?您不是自从……”
“唐纳森前辈,还是唐什么前辈都好!赶紧按我的做!”老头怒吼道!
“是!”弗拉梅尔公爵下意识答道,即便如今他早已是伐纳帝国银城总管,无论在爵位还是军衔上都已远超当年的唐纳森上校,可对那个人的恭敬早已刻入骨子里。
不过也是,即使当年他明明是炼金公爵弗拉梅尔家族的长子,在那个天之骄子的帝国机械师眼中,他也和普通的机械学徒没什么区别。
对讲机再次联通,“前辈,命令已经下达,五分钟后一二号线上不会有任何的轨车。”
“干的还可以,弗拉梅尔!”
对面像是有些犹豫一样过了很久才问:“唐纳森前辈,我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想去圣拉斐尔医院看那些好看的露着腿的护士们!前路肃清!”老头没等犹犹豫豫的弗拉梅尔公爵问出什么就直接吼道!
为什么?
因为前路风光正好。
因为我看够了这里的黄昏。
……
太久了啊,混沌终日。
连自己曾经有过光芒都已经忘记,仿佛从出生起便是同垃圾一般共生的虫子。
他也曾燃烧过,也曾是帝国的天骄。
可如今只剩下灰烬。
在垃圾场里待了太久,仿佛肺中都是铜锈的气息。
他本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但好像转眼他便已成了五六十年前的人。
他真切地……活着吗?
很久很久以前,他记得有个半耷着眼的少年拖着一辆已经报废车来找他。
那天很热,热的让人睁不开眼。
他本以为是天气太热那个少年才睁不开眼,可他后来才明白,那个少年一直就是这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除非……他认真起来。
不过那样的事情少得可怜也就是了。
“喂,你这里有那种零件吗?”少年比划着。
“你的车已经废了,开不起来的啊。”他拖着拖鞋从那辆报废的车旁边走过。
“别瞧不起猩红,我可是要开着他去拿亡命山的大奖的。”少年。
“开这种车,刚启动你就会直接摔下悬崖的。”
“试试喽。”少年不在意地。
就这么随意地拿自己的命去试吗?
“明明还好好地,就这么让在这里没人开,好可怜的。”少年皱着眉。
他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疯,居然也就真的在那堆积如山的零件堆里找了起来。
结果找到一半却突然听见有钢琴的声音。
像是有精灵在铜锈中起舞。
他转过头,看着少年在堆积如山的机械堆中坐在一个三只腿的椅子上弹着面前一架早已破旧的钢琴。
像是有清风霁月,风光正好。
他之前看过好几回那架钢琴,重音区几近完全损坏,没有办法修复了。
而少年便弹着一首轻快的曲子。
他后来明白,那个少年……他不宽容,也不豁达。他只是尽可能地在每一个荒芜的日子里起舞。
“前路肃清!!!”
给我肃清啊,混账!!!
轨车飞速地驶过科林斯的隧道,像是要破开万古的雾气。
那个少年是个混蛋啊。
薅他菜地里的菜,还拆他的篱笆去烤土豆。
但那个少年着他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为之活下去的理由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很难过,难过的连炸鱼薯条都要吃不下去了。
“一会到了站台,你们带着那个家伙赶紧跳下去!”老头喊道。
“那你呢?”腹切蛇问。
“我不是和你们过吗,这辆车没有刹车,我当然要负责把这辆车停下来啊!”老头喊道。
“怎么停……”腹切蛇问。
“我是机械师还是你是!”老头大喊着:“反正我有办法!你们想让那个混球活下去就赶紧带着他跳下去!”
“就是现在!跳!!!”
腹切蛇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圣拉斐尔医院咬了咬牙背着皇轩烬跳了下去。
灰尾和红火蚁看了眼老头也跳了下去。
“前方有障碍,请停车,请停车。”机械的女声响起。
“索安娜,我们停不下来了啊……”老头轻声。
当年他是最有潜力的机械工程师,而他一直计划着造一个如同蛛网般的轨车系统,他将所有的一切构划了近十年。
而路易斯王也倾尽全力地支持他。
真可笑不是吗,最支持他的人居然是个疯子。
而整个轨车系统的核心就是发动机,他所设计出的发动机的速度是革命性的,远超当时任何一款蒸汽车的速度。
路易斯王允诺,当他的轨车建成,他将亲自乘车检阅整个科林斯。
但他忽略了刹车系统。
那样的速度对于当时的刹车装置是毁灭性的。
所有人都劝他更换发动机,降低轨车的速度。
那怎么可以呢,他的发动机是整个系统的核心啊。
他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刹车装置的。
但没有,他能设计出最好的发动机,却无法设计出与之相配的刹车系统。
于是他开始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他的实验服上沾满了机油和酒渍。
他开始看不清齿轮和仪表。
最终他被机械总局辞退,轨车计划彻底搁置。
他记得这条车轨的尽头是一座未开掘的山,而他也将和索安娜一起归于毁灭。
用最极致的速度。
最壮烈的燃烧。
他终究看够了黄昏啊。
他拉开了操作台下的柜门。
那里有他珍藏的两瓶酒,本来是算在索安娜第一次试行的时候和路易斯王共饮的。
可如今,连疯王都已经死去。
他摸出了两个空酒瓶。
“酒呢?”
“我的酒呢!!!那个混账把我的酒偷了!!!”
老头近乎疯狂地拉开车门一跃而下。
08
皇轩烬醒过来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色大褂的青年。
“恭喜你,从地狱中归来。”
“看到你我宁可回去找阎王爷继续喝两杯。”皇轩烬皮笑肉不笑地。
“许久不见,我的猫。”诺顿医生一脸不在意地:“你的身体指标没一项是正常的。”
“那看来我现在的状况很正常。”
“的确如此。”诺顿。
“我还真是怀念你呢。”诺顿。
“你会怀念一只白鼠吗?”皇轩烬问。
“你可不是普通的白鼠。我把用在你身上的药用在别人身上,居然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的,真是越来越想念你了啊。”诺顿一脸遗憾地。
“那还真是感谢啊。”
“没什么,我应该做的。”诺顿。
“不过你在我身上得到的实验数据有意义吗?我不是正常的人啊。”
“没关系,对于我来,已经够了。”诺顿近乎痴迷地看着皇轩烬的身体,“多么珍贵的实验品啊。”
他撩开皇轩烬胸口的衣服,抚摸着皇轩烬胸口的伤疤,“你知道吗,一般的医生根本不在意缝合的,他们都会把这种工作交给他们的助手来。但你的切开和缝合,都是我亲手来的。”
“看看啊,多么完美的切口。”诺顿近乎叹息地。
“疯子。”皇轩烬吐出他对诺顿的评价。
“没关系,终有一日,你会再次回到我的手上的。我的猫咪。”诺顿眯着眼。
“那个老头呢。”皇轩烬问。
“我交给护士了。放心,他跳下来的地方恰好下面是条河,没受太大伤。倒是你,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的身体反正就这样了,该修补的,你也肯定早就修补过了,不是吗?”皇轩烬。
“能被你这么信任还真的是倍感荣幸啊。”
“他的腿怎么样?”
“老年人的毛病了,我开了点药,再给他弄个好点的拐杖应该没什么。人老了就是会这样,会有一堆的毛病告诉你你已经很老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别眷恋这个一身病的身体了,赶紧收拾收拾着去死吧。但那些老家伙到了这个时候反倒一个个都怕死的不得了。”诺顿摇了摇头。
楼下,老头正着石膏啃着面包。
“快,我的酒是不是被你喝的。”老头一看到皇轩烬就怒吼道。
“不就是两瓶酒吗。”皇轩烬坐在了老头身边。
“什么叫不就是!那可是我珍藏了五六十年的酒!”
“酒精都要挥发没了好吗。喝起来和水一样。”皇轩烬。
窗外是科林斯的黄昏,万物如同要在雾中燃烧起来一样。
“老头,如果你有一把钥匙,但你不知道门后有什么,你会去开门吗?”皇轩烬突然问。
“你不是不想听我的意见吗?反正我这种人把自己的人生都过得一团糟,又有什么资格教训你。”老头一脸无赖地。
“突然想听听了,毕竟能把人生过成这样也是种本事。反正我反着听就好了。”皇轩烬看着远处的黄昏。
“开着玩玩喽。反正你也不知道有什么,或许你的圣诞礼物就藏在里面。”老头无所谓地。
“我认真的。”皇轩烬。
“我也是认真的。”老头:“烬,你要明白。逃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边逃避,一边清醒。”
清醒着堕落,清醒着颓废,清醒着混沌终日……
“那你为什么逃避了这么多年。”皇轩烬问。
“有些事永远不做也就永远不会成功,可也就永远留有期待。”老头。
“期待总是比现实更美?”皇轩烬问。
老头点了点头。
仿佛他的目光中行驶着那座从未曾被世人见过的轨车。
“烬,我也不知道你会看到什么。但我只想告诉你,向前看。”老头看着远处:“你知道七八十年前的蒸汽机械师是什么人吗?他们是一群在荒土上播种的人,他们在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技术。”
“他们只在乎未来,他们不在乎神明,更不在乎神明的历史。”
“因为他们知道,终有一日,人类将以自己的名义行走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