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长城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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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维希佩尔穿行在大片的向日葵中。

    风吹过, 向日葵向南而倾。

    仍旧是幻觉,维希佩尔皱着眉。他放出黑色的鸦群, 寻找着这个幻境的裂隙。

    没有任何的裂隙,这个幻镜完美的近乎可怕, 但却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涉过向日葵,看到了睡下树下的少年。

    少年有着黑色的发,手腕上绑着白色的绷带。

    他突然明白了。

    这里……不是他的幻境。

    是耶梦加得的。

    明知是虚假的, 却执拗而认真地构建了千年的梦境。

    将每一个裂隙都认真地修补过。

    像是个孩子,用廉价的彩笔和笨拙的笔触认认真真画了很久的画。

    修修补补,涂涂改改。

    少年醒了,抬起头看着他, 自然而然地看着他笑。

    他走到少年身边。

    “在干什么?”他问少年。

    “随便画一些东西。”少年将手中的本子递给维希佩尔。

    “这是什么。”他翻着手中用炭笔画成的图册,里面的东西像是侏儒匠人的设计, 却带着近乎天马行空的肆意和瑰美。

    所有的一切像是都只是少年的随笔而成, 需要精细刻画的细节就随意地用箭头指到空白,然后在空白的地方画出来。不重要的地方就只是用铅笔草草勾勒出大致的形状。

    “我算送给中庭的人类。”少年仰着头看着维希佩尔。

    “没有这个必要。”维希佩尔近乎冷漠地。

    “他们会需要这个的,我前几次来的时候, 他们已经学会用使用火。”少年看着远方,他仿佛在回想着那些围着火堆的人类。

    渺却行走在偌大的中庭中。

    “你教会他们的。”维希佩尔问。

    “算是吧,而且,他们会学会更多的。”少年:“或许……有一天他们可以触碰到天。”

    “你是在想那些人终有一天会企及诸神吗?”维希佩尔, 他的眼神有些冰冷。

    “为什么不可以。”少年笑着,他抬起手看着天,“只要他们时刻仰望着天, 那么终有一日,他们能触摸到的。”

    “他们只是凡人,寿数最长不过百年。百年而已,能做成什么,能想明白什么?时刻望着天的人,终究一生徒劳无功都在看着天。”

    “可他们有很多的百年。”少年有些执拗却仍旧温柔地:“一个百年不够,就两百年,三百年。一代人想不明白,就两代人,三代人……他们行走在这巨大的中庭,一代人踏着上一代人的脚步继续向前。”

    少年的眼干净像是有着阿斯加德所有的星辰。

    他喜爱着为神所创造的世人,也期待着他们在这世上越走越远。

    “哥哥,我们定一个诺言吧。一起看一看千年以后,这世上的凡人会如何,看一看他们能走多远。”

    看一看,那时他们是否已经触摸到了天。

    “好。”他答道,其实他应该拒绝的。

    13

    “是阵,以整个居庸关炼成的阵。”子尘看着瓮城之内突然,他想起了刚才瓮城中的巨大青铜鼎上的文字。

    他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息,用手指蘸着地上的鲜血绘出刚才青铜鼎上的金文。

    “是商时的祭祀文,如果我没猜错,还应该有一处祭祀的地方。”子尘站了起来,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金文上。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他回过头看着露申辛夷,“怎么了吗?”

    辛夷近乎惊恐地摇着头,“少主……你什么。”

    “还有一处祭祀的地方。”子尘。

    “不,你,这是用整个居庸关炼成的阵。”辛夷咬着牙,面色发白。

    子尘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出了多么恐怖的事情。

    “少主……”

    子尘没有话,他知道他刚才的话意味着什么,但是他逼着自己不去细想。

    像是易子而食的人撕咬着肉,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他是八百里皇轩家的少主,他可以残暴,可以冷漠,但绝不能优柔。

    “相柳他们还在城外,”他用沾血的指尖指向西北,“你们去那里找他们。”

    “那少主你呢。”露申问。

    “我要去毁掉另一个阵。”子尘咬着牙。

    未等露申辛夷回答,少年扯过马缰,翻身上马。

    “走吧,去城外。”辛夷。

    “恩。”露申点了点头。

    两个人跳上城头,如身轻的飞燕,头戴斗笠,背负双剑。

    “等等。”露申突然。

    她闭上眼,感受着居庸关中风的流动。

    她与辛夷从便被当做舆鬼培养,在子尘死后,她们便要永守剑冢,为百万魂魄接舆。

    “魂魄为何?”她记得她曾问过皇轩家一位百岁的巫咸之师。

    “魂魄为气。”那位身披羽衣的巫咸之师闭目而答。

    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巫咸之师的意思,只觉得太过玄妙。

    毕竟那个时候她才十岁,她还可以把自己只当做子尘身边奉茶的丫鬟。

    可如今,她逼着自己感受着所有风的流动,寻找着巫咸之师所的气脉。

    魂魄之气,过芦苇而不动。

    她看着风吹过城内槐树上的数千条染血额带,辨识着空气中风的走向和额带摇曳方向轻微的差别,寻找着风中魂魄之气的走向。

    “还有一阵。”她看向云台之上。

    “我也要过去。”辛夷。

    “我一个人够了。”露申:“别忘了,我们总得有一个人活着。”

    她抽出身后的双剑。

    女孩跳上了城中的飞檐,槐树的枝干上系着无数的玄色额带,像是寺庙里祈福的系带。

    她看着最高处的云台,风吹过寺庙檐上悬着的青铜钟舌。

    钟声清越。

    露申踩着覆雪的台阶走上云台。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走过一条漫长的台阶。

    那个时候她的母亲死了,她被她的父亲在头上插了根草就要卖掉。

    她太瘦了,也太了,一看就活不长的样子。就在她的父亲将她踹倒骂她赔钱货的时候,一袭红裙停在了她面前。

    她抬头,她从未见过那样美的女人。

    像是一树的桃花,繁花似锦,就连桃树都受不住那样重的繁美,于是簌簌而落了一天地的花瓣。

    “倒是个漂亮姑娘。”女人低头扯了扯她的脸,一点都没留情,把手拿开后,女人的手指都沾上了泥。

    “我儿子房里倒是还缺个漂亮的女孩。”

    于是女人领着她回了家,她还记得通往梧桐栖的路上真的种着很多梧桐。

    梧桐的树叶落了一地。

    她那时想这里面别不是养着个凤凰。

    那条路的尽头就是长长的台阶。

    她怯生生地只敢看着地面,数着梧桐树叶,女人红色的纱裙不时晃过她眼中。

    “怎么来的是个姑娘。”禄存将军挑着眉,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看着黑衣戴斗笠的女孩。

    “足够了。”露申。

    “你会死掉的,你杀不了我。”禄存将军。

    “明知不可为而为,是为舆鬼。”露申握着手中的双剑,抬起头看着云台寺庙前巨大的青铜鼎。

    这里很干净,覆着一层薄雪。

    寺庙里的老和尚和和尚都不在这,庙内燃着一点清淡的香火。

    但露申却觉得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浓郁的像是化不开一样。

    “我现在,可早已不是凡人。”禄存将军近乎邪佞地。

    “至少不会比疯掉的皇轩家主可怕。”露申握紧手中的双剑,轻点足尖,以近乎风过般的速度向禄存将军冲了过去。

    长剑挥落。

    禄存将军立刻抬起手,他的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炭色,如同野兽的利爪,他直接握住了露申的剑。

    他的眼变成血红色,挑着嘴角看向如同飞燕般的女孩。

    “我过,我早已不是凡人。”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蛇类般,“我已得到了鬼神之力。”

    露申皱着眉,将另一把长剑向着禄存将军的右臂挥落。

    鲜血落在薄雪上,瞬间将雪烫化了,他伤口处的鲜血像是熔岩一样沸腾着。

    禄存将军看着自己的伤口有些意外,他还在发愣,露申便立刻踩向他的身体,长剑割过他的胸口,然后瞬间反向跳开。

    “你做了什么。”

    露申剑上的鲜血近乎要烫化她的剑刃。

    “我过了,我得到了鬼神之力。”禄存将军狞笑着,“公主殿下果然没有骗我,我将会长生不老,我甚至可以与仙人匹敌!”

    “鬼神吗?那倒是巧了,我便是舆鬼人。”女孩微微转动手上的剑刃,像是要震落上面的血。

    毕竟身为皇轩家的侍女,她还是很爱干净的。

    禄存将军的右手完全化作了兽爪,狰狞锋利,他向露申扑了过来。

    锋利的兽爪擦过女孩的腹部,鲜血染湿隆E⑻暇薮蟮那嗤Γ袷欠缌髁榍傻难嘧樱谠铺ǖ乃旅淼钣罴涮咀牛淮娼恢蹦寻に纳怼?br/>

    青铜钟舌微微摇晃着,钟声空灵肃穆。

    寺庙飞檐上的雪簌簌而落,铜钟上系着的红绸在雪间飘飞。

    几番追逐无果,禄存将军收起了野兽般的利爪,拿起他的配剑,在原地等着女孩。

    “来杀我啊,我不死,这个阵就停不了。”他狞笑着,“来啊,过来啊,杀了我,或许你还能救你的少主一命。”

    14

    异兽已入了居庸关,一路上城中皆是燃烧的尸体与火焰。

    子尘咬着牙,逼着自己不去看那些尸体。

    城门处,数十名边军护在巨大的青铜鼎旁,异兽围在他们的身边。

    鲜血在青铜鼎下流淌着,但仍旧能看出原本以朱砂绘成的阵。

    子尘马上拿起绿螭骢鞍上的弓箭,搭箭拉弓,弓箭射入异兽的眼中。

    少年策马而过,利箭齐发,玄甲红绫,发间的额带翻飞。

    那双眼凌厉的像是匕首的刃,能割伤人一样。

    他跳下马,握着手中的剑,将扑身上来的异兽直接砍杀。

    握着滴血的剑刃,他走向巨大的青铜鼎。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北祭之阵。”边军拦住子尘。

    “让开。”少年侧过脸看着边军,“你知不知道你护着的,就是要你命的。”

    “他们是在拿整个居庸关填阵!”

    “你……你什么。”边军握住子尘的领口,双目圆睁。

    子尘却只是看着青铜鼎。

    不是这里,阵的中心不在这里。

    子尘突然走向土墙后面,他翻过栅栏,走进了一间土房。

    有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看到有人来立刻就躲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子尘隔着大半个房间问躲在桌子后面的孩子。

    “有个很漂亮的姐姐,她要和我玩躲猫猫,让我藏在这里,看谁能找到我。”孩子露着没长齐的牙齿笑着,“她还给我画了很好看的画。”

    孩子撩起衣服,露出肚子上用朱砂绘成的乾坤阵。

    子尘感觉自己的身体冷了下来,他强撑着看着孩子,“你躲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好久了,要有好几天了。可是都没人来找我。”孩子有些难过地。

    “你不饿吗?”子尘感觉他甚至没有办法握住手中的剑。

    孩子摇了摇头,“我不饿啊。”

    “过来,来哥哥这。”子尘强撑着笑。

    “恩。”孩子笑着点头,看上去很开心终于有人找到他了。他穿着开裆裤,像是刚学会走路的狗一样向子尘跑了过来。

    傻兮兮地,又有点可怜。

    利箭猛然穿过孩子的身体,上一刻还像狗一样笑着的孩子倒在了血泊中。

    “哥哥,我好疼……”

    他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看着向他伸出手想要抱住他的子尘。

    委屈又难过。

    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呢。

    子尘看向门口,辛夷将弓放下,“少主,他已经不是人了……”

    他跪倒在地上,握住血泊中那个孩子伸向他的手。

    很柔软,像是面团一样。

    黑发的少年低着头。

    垂落的头发掩住他的脸。

    “辛夷,我突然觉得,我也早就不像个人了。”

    15

    露申捂住胸口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涌出。

    “你还在强撑什么。你杀不死鬼神的。”禄存将军舔着化作兽爪的左手上的鲜血。

    “我是要杀死我们家少爷的人,怎么可能连你都杀不死。”露申挑着嘴角近乎痴癫地笑着。

    她记得那天,那个红裙的女人带着她走过了大片的梧桐,而后停在了台阶尽头。

    而她只顾着数叶子,差点撞上女人。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在大片桃花下挑着琴弦的少年,少年身边陪着个端茶的侍女。

    “那就是我儿子。”女人,她的语气像是在跟别人介绍自己养的兔子。

    少年抬起头看着她,那双眼像是白山黑水,清澈明朗。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突然笑了,让人想起清风霁月,梅子落白瓷。

    “你以后将永远陪在他身边。”女人。

    她会成为那个少爷身边的丫鬟吗?一生为他分茶点水,磨墨镇纸。好像……也不错。

    “然后,杀了他。”

    满树的桃花簌簌而落。

    露申握紧手中的剑,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向禄存将军冲了过去。

    少爷,对不起啊,我不能为你接舆了。

    我不能带着你的配剑回到剑冢,永守你的枯骨了。

    不过,好像……也不错。

    在男人的利爪穿过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突然笑了。

    我没有杀死你,真好。

    我这把剑,是为了保护你,而折断的……

    禄存挥动右手的长剑想要砍落女孩的头颅。

    然而下一刻,他的剑却被另一把长剑挡住,那把剑近乎决绝地卡在了他的剑和女孩的头颅间。

    他咬着牙狞笑着,这个女孩明明必死无疑了,你还来救,又有什么用呢。

    他猛然将剑刺入少年的身体,少年挥剑想要砍断他的胳膊。

    然而少年的剑早已快要报废了,在砍入他的胳膊的一瞬间便崩开了刃。

    但因为疼痛他还是忍不住松开了握着剑的手。

    子尘抱着身体被洞穿的女孩后跳而退,右手捂着被剑刺穿的胸口。

    他将女孩放在地上。

    露申抬起手用衣袖擦干净少年脸上的灰尘。

    她的少爷该是锦绣堆里养出的凤凰,她的少爷该是干干净净的,衿贵更比白玉樽。

    她浅浅地笑着,像是楚辞里的花草一样。

    每一次那个少年从微尘寺回来,她都这样等在梧桐院里。

    风吹过飞檐上的青铜钟。

    少年的脸清秀干净。

    女孩的手缓缓落下了。

    子尘在女孩身边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现在才来又有什么用呢。”禄存将军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样看着子尘。

    “你是觉得是你害死她的吗?”

    “不,不止是她。整座城的人都是你害死的!所有人都因你而死。”

    “你不是很厉害吗?皇轩家的少主,蚩尤狂血,可你什么都护不住。”

    “你是觉得你很伟大吗?害死了皇轩家所有人守一个废城。”

    子尘却只是整理着女孩身上早已扯破的衣服,女孩很爱干净的,她不喜欢金玉簪子,可身上的衣服都要洗的干干净净的。

    现在衣服脏成了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禄存将军像是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还能坦然地给女孩整理着衣服,为什么少年还没有如他所愿的崩溃掉一样。

    “你不过是个懦夫,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得站在这里呢?”

    那个少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他应该早就已经承受不住了,为什么他还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呢?

    这一点都不好玩。

    禄存将军惋惜地看着少年。

    子尘将女孩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然后撑着自己的身体咬着牙站了起来,他用食指和中指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的心口,“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很早之前,那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崩溃吗?

    他其实早就疯掉了。

    一直以来,站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呢?”少年狞笑着,他用沾着鲜血的手从脸上擦过,像是要擦掉脸上的灰尘一样。

    他抬起眼。

    眼下是如同战纹般的血痕。

    蚩尤狂血是吗?

    蚩尤也好,轩辕也好。

    只要能杀掉他们,怎么样都好。

    少年一点点拔出他腹部的剑,鲜血沿着剑刃流出。

    你已经连剑都没有了吗?

    那就拔|出插在你胸膛上的剑,去厮杀,去奋战。

    他握着沾满自己鲜血的剑,看向禄存将军。

    鲜血沿着剑尖落在雪上。

    他生来便是要斩杀一切的剑。

    只不过他一直带着鞘在战斗。

    就像很久以前,司天命问他,“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舍弃你的鞘呢?是怕割伤你自己,还是怕割伤别人?”

    可如今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了保护着他的剑鞘,也没有了他所要保护的一切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拼尽一切地厮杀吧,舍弃一切的刀鞘。

    你只是要斩断一切的剑而已。

    “将军,天将夜……”

    面容清秀的少年仰起头,他眼下一尾红色狰狞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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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接写辰朝的话,皇轩惜莲就可以出场了呢。莫名觉得皇轩惜莲是个一身紫色轻衫,性格却和开国公一样傻狍子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