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长城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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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
皇轩家数万家臣的尸体与异兽的尸体一同燃烧着。
相柳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 然而他的肱骨早已从血肉中挣出,每动一下都疼痛得近乎要窒息过去。
“相柳将军, 城内……已经没有人了。”重明捂着胸口的伤口。
狼烟风沙尽,血染百里如火烧。而他们拼尽了一切却什么都没能守住。
而城外的异兽却仍旧凶猛, 他们在战场上撕咬着人类的尸体。
他们所做的一切,像是一场笑话。
“什么人都没有了吗?”相柳将剑尖插入土中。
重明摇了摇头。
他们已至末路,若是项羽便当自尽于此才对。
可相柳却突然近乎疯癫地笑道, “什么人都没有了吗!好!太好了!”
“如此,我终究可以毫无顾虑了。”相柳表情像是茫然地看向远方的天空。
没有了任何要保护的,也就没有了剑鞘。
从此,斩断一切, 全力厮杀。
“我皇轩家,可还没到末路呢。”男人扯落发间的玄色额带, 鲜血染红逆双剑纹章。
他于身前紧紧握着皇轩家的额带, 如同明堂上祭祀山川鬼神的王般在居庸关外巨大的战场中念着鬼契。
“乞上古洪荒之神,我以我三魂献之,沉睡在我血脉里的远古凶兽, 我以我的血饲之,我以我的六魄唤之。相柳生,尽成泽国。”
荒寂的战场之上,一瞬间像是所有的硝烟都停止了流动。
男人的身躯跪倒在地, 而在他身后是远古神话中才能出现的九头巨蛇。
相柳于巨大的邪臣蛇兽前抬起头,“巍巍我皇轩,魂魄归兮!”
九头的巨蛇猛然嘶啸, 天地为之震颤。
重明看着手握邪臣剑的相柳,挑着嘴角笑着:“还真是乱来。”
他们少主的还真没错,皇轩这个姓氏,庇佑的不过是一群流氓走狗之辈。
皇轩家不止他皇轩烬一个流氓。
既然都有人这么乱来了,那也不差他一个了。
他笑着于天地间悠悠地念出他的鬼契,“魂魄以献,血肉为祭。重明之鸟,百鬼莫侵!”
遍目烟尘的战场之上,巨大的鸟兽破开天空!
纵是燃尽灵魂又如何,纵是再无轮回又如何。
得此一生,守一姓,守一家,守一国。
已足够。
“厉害啊,我也要。”狌狌看着天地间翱翔而飞的重明鸟兴奋地大喊,
肥遗赶紧拉住狌狌,“别别,你变了就是只猴子,战力还不如现在呢。”
“那你呢。”狌狌一脸鄙视地看着肥遗。
肥遗一脸得意地念着:“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鸟兽莫居。
有蛇焉,名曰肥遗,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
“今我以我魂魄献之,以白泽图为契,唤我血脉中沉睡的凶兽,为我皇轩家归来而战!”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齐齐敲响,天地为之震怒。
男人化作凶猛的蛇兽,冲向战场。
旁边的几个边军浑身颤抖着看着面前的景象。
那是神话中才能有的战役,山海经中的群怪在这片大地上再次醒来!
他们怒吼着,撕咬着一切。
南荒北莽,他们从四境归来,为八百年的皇轩而战!
他们不过是一群流氓走狗啊。
走狗,就是要咬人的!
皇轩二字从来没什么尊贵的,八百年来从来都只是一个个无家可归的亡命人,躲在这个姓氏之下。
这北地,八百年前可就是我皇轩家的地界了!
一场赤松之战,三十万铁骑,半个江湖从偌大的东煌奔赴而来。
人或许可以真正地活着。
那些人只因为这句话便冲上了战场。
——纵吾辈皇轩今日皆捐身于此,只要长城之内轩辕血脉不灭,泱泱东煌万民太平。往后,自有人为我皇轩家扬起战旗!
——死战矣!
誓死将以魂魄归兮,家国永在!
八百年前那些奔赴而来的铁骑和江湖客与如今的皇轩家厮杀在同一片战场上。
泉台的旧部,归来吧!
如今这里又是我们的战场了!
是什么让你拼尽一切的战斗,是什么让你宁可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也不能倒下!
从今往后,死不再是你的归宿,皇轩家才是。
几个边军吓得不敢话。
狌狌连忙装作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摆着手对身边的几个边军:“场面,都是场面。”
“以前在金陵,这场面我见多了。”
“……毕竟,我们皇轩家可也都是一群野兽啊。”
完这句话他便拔|出了腰间的剑,再次冲入鲜血燃烧的战场!
——昔日我乘着车,从昆仑到扶桑。昔日我逐着日,饮尽江与河。我乃江南皇轩,我本血脉轩辕!
舍弃一切而战吧。
你已经没有了任何要保护的东西。
所以,忘记你曾经的剑鞘,将自己当做生来便只为了斩断一切的剑而战!
子尘握紧手中沾满他自己鲜血的剑。
利剑挥向禄存将军,他的速度快到近乎不可思议。
那是野兽的力量和速度。
然而禄存将军的身体也迅速地兽化着,像是刀剑不侵的铁一样坚硬。
剑刃砍在禄存将军的身体上带出一道道的火花。
两个人于居庸关最高处的云台之上厮杀着。
城外皇轩家的战旗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但子尘却未曾看一眼。
风吹过城中数百棵系着玄色额带的老槐树。
少年眼下红色的血痕诡厉艳美,像是祭祀的红绫。
他明明应该失去了一切意识。
可他此刻却觉得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能听见风中任何气息的流动。
槐树的枝叶,玄色的额带,飘飞的衣摆……
他甚至在战斗的余暇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皇轩昼曾在一大片的梧桐林中教他练剑。
他双手都是伤口,是被自己的剑划破的。
而他无论如何拼命,他的剑都没有办法够到男人。
一瞬间禄存将军从他眼前消失。
他紧紧握着剑,茫然找寻着。
禄存将军的身影猛然从他身边掠过,利爪划破他的肩头。
“你的剑,太软弱了。”皇轩昼。
“你只看得到我,却看不见你自己。”男人直接将他手中的剑挑落,“道求仙道,佛求佛道,皇轩家求得是个人道。佛道弃欲,皇轩家不弃。不放我执,才能有我。”
子尘猛然将手中的剑向后刺去。
鲜血溅在了他手上。
“你……怎么可能找到我在这。”禄存将军狞笑着捂住自己的伤口。
“我没找你,我只是守住我自己的地方。”子尘抽出剑。
然而禄存将军腹部的伤口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
“皇轩烬,我早就不是凡人之身了。你杀不死我的。”禄存将军狞笑着。
“哦,那我就杀到你死。”子尘再次挥剑,他挥剑的速度快到甚至看不清残影。
少年的眼白山黑水,黑白分明,可眼下的血痕却妖冶而狰狞。
禄存将军的身体不停受伤而后再次愈合硬化着,而少年却只是不停向前挥着剑。
兽化的利爪无数次从少年身上划过。
少年身上全部都是自己的鲜血。
可他像是不知疼痛一样,丝毫没有躲避。
鲜血在他体内燃烧着。
或许他只是一具机械罢了,没有疼痛,就这样一直战至损毁。
他厮杀着,像是愚人执拗地挥动着手中的柳条要砍断巨石一般。
鲜血不停溅落在云台上,四下的雪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寺庙的大门被破开。
大雄殿内庄严宝相的三世佛慈悲隐忍。
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
子尘站在巨大的佛前。
他的身影瘦弱单薄。
手中握着沾血的剑。
若佛慈悲,他总该怜我。
可佛不怜我,于是我只好化身阿修罗。
少年像是有些痴狂地笑着,然后再次不顾一切地挥剑。
前几日那个老和尚晒好的经文被溅上鲜血。
再也闻不到香火的气息,除了铁锈的气息,再无其他。
禄存将军拼命躲避着少年的剑刃。
可他的剑却像是避无可避一样。
少年的眼凶狠地像是在夜里追捕着猎物的恶狼。
他手中的剑一次次挥落,一次次砍入兽化的肉体。
飞檐上悬着的青铜钟被砍落,红绸堆委落地。
子尘手中的剑已经被砍断了。
他看了看手上的剑,笑了一下,将剑扔到一边。
然后向着跌倒在地的禄存将军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直接揪起了禄存将军的衣领,然后猛然挥拳。
想杀人的话,什么都可以。
刀可以,剑可以,折扇可以,人心可以……赤手空拳,也能杀他个鲜血四溅。
少年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一次次挥拳。
云台之上的鲜血沿着台阶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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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死,倘埋我骨长城北,与尔同戮万古敌……”
漠北的荒城中像是有人唱着那首北地的歌谣。
夫诸捂住腹部的伤口,咬着牙从瞭望台的尸堆中爬了起来。
赵亦鸣的尸体躺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夫诸合上赵亦鸣的眼,拿起旁边沾血的鼓槌。
他拼尽全力地敲响着巨大的夔鼓。
鼓槌上的鲜血在夔鼓上溅落抹开,像是写意泼墨山水画用血画成。
他不敢停下。
他甚至什么都不敢想。
“有人吗……?”
还有人么?
来人啊!
有几只异兽沿着女墙爬了上来。
夫诸咬着牙,不顾一切地敲着夔鼓。
可最终,没有任何人。
风吹过城中百棵系着玄色额带的老槐树。
夫诸跌倒在地,手中的鼓槌垂落。
他看向在瞭望台砖石缝隙中长出的一朵花。
花很,隐约看得出来是要开了。
数月来,漠北天冷的怪异,除了荒草,见不着绿色。
这朵花从酒寻节那天就开始骨朵了。
他其实没想守什么皇图霸业,没想守什么百姓万民,他……就想守住这朵花。
夫诸解下头上的盔甲,罩在那朵在风中摇曳的花上。
他捡起血泊中的剑,向异兽冲去!
“我乃江南皇轩!”
若我死……倘埋我骨长城南,与尔同看太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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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祭祀上,年轻的首领戴着白色的羽冠。
那是最好的时候啊。
有花草,有鸟羽,有互相喜欢的男女,有孩子有老人。
那些人宰杀牺牲,浴风而舞,击鼓奏乐。
所有人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舞蹈。
作者有话要:“想起来了,我叫皇轩烬。江南皇轩家的皇轩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