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神之骰

A+A-

    Chapter65神之骰

    之于我, 神只是个掷骰子的人。不过神尽管掷他的骰子就好,押上多少的筹码是我自己的事情。

    01

    圣天鹅湖, 风吹过湖色潋滟。皇轩烬把手抄在口袋中看着科林斯远处的云雾。码头的鸣笛声破过云雾而来。

    “我想起来我为什么觉得那个红色印记很熟悉了。”他回头看着身边的维希佩尔:“道教的符箓,长生诀。东煌曾有一段时间炼丹术盛行, 而我曾在我舅舅的书房见过当年那位天师用的符箓。”

    “你是当年的那场火灾是有人为求长生。”维希佩尔。

    皇轩烬点了点头,踩上了圣天鹅湖畔旁的栏杆,沿着栏杆向前走。维希佩尔怕他跌倒, 向他伸出手。皇轩烬没把手递过去,只是把手虚虚悬在维希佩尔手上,继续踩在栏杆上向前走着。

    “三十年了,美丽的少女也该容颜逝去。”皇轩烬:“魂域中的邀请函上最伟大的戏剧将再次上演, 而我们已经错过了开场。看来三十年前的那场火灾还会重演。”

    “那些死去的男人恐怕就是序幕。”皇轩烬。

    “你要出席最后的落幕吗?”维希佩尔微抬着头看着走在栏杆上的少年。

    “我们已经接到了邀请函,怕是没办法缺席了。”皇轩烬, 他看着远方的雾气身形有些晃, 维希佩尔扶住他的手。

    “可我们如今连这出戏剧要在哪里上演都不清楚。”维希佩尔。

    “他会让我们知道的,精心安排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忍受最后却无人来看。”皇轩烬撑着维希佩尔的手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接下来要去哪?”维希佩尔问。

    “今天是月望日吧。”皇轩烬问。

    维希佩尔点头。

    “去圣拉斐尔医院。”

    “你怎么了吗?”维希佩尔问。

    “放心, 我没什么问题,不过是例行检查。自从我被册封为帝国少将之后,伊莎贝尔生怕我自己一个人死在黑塔上,让我每个月的月望日都必须去圣拉斐尔医院, 接受诺顿医师的检查。”

    皇轩烬着就向轨车的车站走去,维希佩尔跟在他身后。

    “殿下就没必要过来了吧。”皇轩烬。

    “我不可以过去吗?”维希佩尔问。

    皇轩烬耸了耸肩,“行吧。”

    两个人等在车牌旁边, 皇轩烬仰起头,半长的黑发被风吹起。他回头发现有两个也在等车的姑娘正看向他们。于是他对着那两个女孩挑着嘴角笑了笑,像是个调戏女生的街头痞子。

    那两个女孩立刻转回了头,不再看向这边。

    维希佩尔回头将皇轩烬拉到了自己身边,将少年身前衬衫的扣子系上。

    “她们估计是在看你。”皇轩烬。

    “你怎么知道。”

    “因为哥哥比我好看得多。”皇轩烬仰着头笑看着正给他着领带的维希佩尔。

    远处的轨车碾过铁轨的轰鸣声透过云雾传来,皇轩烬偏头看着车头处轨车呼出的蒸汽。

    维希佩尔将少年黑色的领带好,然后踩上了轨车,向投币口扔了两枚银币。

    两个人坐在轨车上的座位上,皇轩烬一会看看窗外的风景,一会看看坐在对面的两个女孩。那双桃花眼倒是没闲着。

    两个人到圣拉斐尔医院的时候诺顿医生正在忙,皇轩烬就直接去了诺顿的手术室,躺在了手术室的床上。

    实话,除了旁边那些医药器械看着太冷冰冰的,这张床倒是挺舒服了。

    这地方他熟悉,当初诺顿把他当成白鼠,没少折腾他。

    维希佩尔在房间外等着,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少年躺在床上。

    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诺顿拎着医药箱过来了,里面是伊莎贝尔交给他的针剂。以前都是皇轩烬自己一个人在黑塔上自己给自己针的,不过他现在毕竟已经使帝国少将,伊莎贝尔不希望再出什么乱子。于是直接又把他扔给了诺顿处理。

    “最近睡的怎么样?”诺顿将里面充满红色液体的针管推入皇轩烬手臂上的血管。

    “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就是还是整晚都睡不着了。”诺顿抽出针管,拿起下一根针剂,对着空气看了看,“这根进去可能有些刺激,忍着点。”

    “放心,我了解的。”皇轩烬。

    “每次完针都会觉得身体很热。”皇轩烬看着天花板。

    “那是因为你的身体在仗啊。”诺顿。

    “仗?”

    “对啊,我们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仗的,而且它最后只输一次。只为了能让你这种烂人再多活那么一段时间。”

    “那我还真的是有些对不起我的身体啊。它那么拼命的在仗,可我只是混沌度日。”

    “无所谓啦。”诺顿将空掉的针管收了起来,“反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皇轩烬笑了笑,突然看到诺顿的实验台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女孩,正怯生生躲着看向这里。

    “那个女孩和你以前一样,是我的试验品。”诺顿。

    “叫什么?”

    “157。”诺顿

    “还真是随便。”

    “155是只鹦鹉,已经死掉了,156是只绵羊,还养在我外面的实验室。她本来是这里的病人的,心脏和血液有点问题。治疗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的母亲就把她扔在了这里,再找不到人。于是我就把她要了过来。”诺顿语气平淡地。

    “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当初近乎崩溃地在医院的大厅里嘶吼着:是不是只有我这么痛苦啊,是不是只有我啊!”诺顿又笑着。

    他偏着头,像是想起了当初人潮涌动的医院大厅里,那个女人跌落在地上,不顾周围众人地大声喊着:“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痛苦啊!”

    ……是不是啊。

    “不知道她叫什么吗?”皇轩烬问。

    “我没有兴趣知道。”诺顿收起了医药箱,“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吧,我去拿药。”然后离开了房间。

    看着诺顿离开,皇轩烬向女孩勾了勾手指,“过来。”

    女孩抱起地上的玩偶就像狗一样跑了过来。

    皇轩烬撩起女孩的袖子,看着女孩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疼吗?”

    女孩仍旧怯生生地,却还是点了头。

    女孩又大着胆子:“护士姐姐告诉我,等我长大就好了。”

    “不会好的。”皇轩烬。

    女孩不话,抬起头看着皇轩烬,眼睛像是蛋花一样。

    “可姐姐告诉我要坚持下去。”女孩低着声音:“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就算每天要吃很多的药,就算针很疼,也要努力坚持下去。”

    “哦,那就去做吧。”皇轩烬,然后从床上翻了下来,“告诉诺顿,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皇轩烬走到门外,“走吧,我想去一趟创世图书馆。”

    “检查结束了吗?”维希佩尔问。

    皇轩烬点头。

    02

    今天是创世图书馆的闭馆日,只有几个负责归置图书的管理员在偌大的图书馆中走动着。

    “我记得我曾经在这里看到过关于当年那场火灾的记载。不过当时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只是略微扫了几眼。”皇轩烬。

    他用手指扫过书架上的书脊,抽出一本近代伐纳史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继续在书架中找着。

    维希佩尔看着少年,想起来曾经那个少年初至西陆的时候。

    “忘记那本书在哪了。”皇轩烬,然后有些无聊地拿起了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看着,

    “哥,如果是你,你会为什么追求永生呢?”皇轩烬突然问。

    维希佩尔回头看着少年,没有话。

    皇轩烬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自顾自地:“我以前在微尘寺的藏经阁的时候看着满阁的经书。那个时候我突然希望自己能够有漫长的生命,这样就能皓首穷经,将所有的经书读尽。”

    “他们都觉得经书无聊,可我倒是满喜欢看的。可惜几年了,也只看了半个书架。一直想看的龙树提婆的《十二门论》也一直没有看。”

    “后来,我到了我舅舅的书房,他书房里有很多书,三千道藏,三洞四辅十二类,百般奇书皆有,我恨不得一一看尽。我十岁得入皇轩家的玄机楼,那些皇轩家历代家主所藏之书都存于玄机楼,剑法枪法、江湖隐辛,什么都有。十三岁的时候我又到了创世图书馆,我突然明白,我纵使有再久的生命,都没有办法将这些书一一看完的。”

    “所以永生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一路,我能得多少便是多少了。”

    “我曾遇见一个人,他要行至东煌的每一处危山巨水,他要穷尽他一生去看世上所有风景。可他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奥尔海域的银鱼溯洄,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北域的冰山崩塌。有些人一辈子只喝一碗粥,看一条河。可那也是一生。”

    “所以为什么要追求永生呢?我知晓我还有死亡,所以我能安心地行于这条路上。因为我明白,我终有一日可以不用在承受这一切,我可以好好躺下来彻底休息一下。”

    “我知道我会死亡,这让我感觉很安心。”皇轩烬。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维希佩尔。

    “那又如何呢。”皇轩烬靠在创世图书馆中央环形的栏杆上,“这一切都会消失的。”

    他看向创世图书馆中央生长的巨大桉木。

    “这里是创世图书馆,最下一层属于神,是神启,是神的遗迹。最上一层是诸神的黄昏,是最后的毁灭。”

    “而中间这些,是人类的!”

    少年摊开手,如同站在大幕升起时的灯光下。

    他像是念着一出宣叙调,没有咏叹调的哀婉,却带着几分史诗般的恢弘。

    “我们从神的余晖中走来,我们知道最终我们将走向黄昏,可我们在这神启与黄昏之间仍旧书写着我们的历史。机械、政治、艺术、历史、炼金、战争。这些都是属于人类的。”

    “纵使我们知晓黄昏终至,知晓黄昏之后这一切都会消失,可我们仍旧创造着这创世图书馆中记载的一切。”

    唐德经常维希佩尔在创世图书馆的最高层待得太久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对于他都变得像是一出戏剧。

    他是从云端俯视众生的天神,合该高高在上。

    而那个少年,他是从泥淖中挣扎向上的芸芸众生。

    他是戏中人。是在观众席下悲欢的人。

    就像那个少年曾在化为废墟的宫殿中念着一出出戏剧中的台词,或许之于其他人,他的一生也不过便是偶然听到的一两句戏词,无人能将他的一生从开场看到落幕。

    “哥哥,你相信命运吗?”皇轩烬站在那巨大桉树下问。

    “你呢?”维希佩尔问。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否真的存在。”少年:“之于我,神只是个掷骰子的人。不过神尽管掷他的骰子就好,押上多少的筹码是我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