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西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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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黑色的鸦群掠过奥尔海域的上空, 灯塔中维希佩尔闭着眼,视野随着那些鸦群飞至远方, 他在一只只乌鸦间切着视角,览阅着鸦群飞过的西陆。

    “你没有事情能不能不要来我这里, 每次来都一堆乌鸦,烦。”守塔老人有些嫌弃地扑掉身上落下的黑色羽毛,“你要是不能让他们不掉毛, 我就把它们抓起来烤了。”

    维希佩尔睁开眼,蓝色的眼像是北域幽蓝的冰。

    “我还是没有找到布拉吉。”维希佩尔悠悠地,像是神位上俯瞰众生的天神。

    “你是那个总是忧郁地念着诗歌的诗歌之神,布拉吉?他还活着?”守塔老人挑了挑眉问, “你们阿斯加德的神明不应该都死在了那场第二次黄昏之役了吗?”

    “弗利嘉没有,她化为了凡人, 以凡人之神入了轮回, 在世上轮回了千年。而布拉吉或许也活着,和我一样,还留存着当年所有事情的记忆, 行走在世上千年。”维希佩尔。

    “没有了伊登的苹果,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舍弃了自己的神格,向世界树求取保洛基的身体不朽和漫长的生命,这才能不靠着伊登的苹果活着。”

    “用凡人的身体活过千年,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居然连自己的神格都舍弃了。”守塔的老人嘟囔着。

    “不过你又怎么能确定是布拉吉呢?”

    “我在魂域中,听见戏台上的玩偶——你是我亲手养大的怪物, 我也必亲手杀死你。当年我对洛基这句话的时候,只有布拉吉也在场。”维希佩尔再次闭上眼。

    当年那个被他亲手养大,亲手从神殿的地下室带出的少年,最终还是化为了狰狞的古兽,血洗了阿斯加德。于是他只好奔赴战场,将他杀死。

    “那个孩子如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守塔的老人皱着眉心问。

    “恩,他不需要知道。”维希佩尔看着窗外掠过的鸦群。

    他当背负一切,他当承担一切,而那个少年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他只要在他走入最后的黑暗深渊之前陪着他就好。

    当最后的黄昏来临,他一人坠入深渊,而少年将获得永生和不朽。

    你看,这一次他为了他的少年已做了这么多,所以在最后的黄昏来临前,他的少年都该是他的。

    这是他给予自己的犒劳。

    “奥丁,你知道第二次黄昏之役前你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吗?你教他心向光明,却又希望他和你一起行走在黑暗中,然后蒙上他的眼,告诉他,你与他所行的便是正义。”

    “如今,你仍旧蒙着他的眼。他知道黄昏将至,但却不知道身旁的人半个身体已成了枯骨。”

    “那又如何,只要他什么都不知晓,他便不会再一次带上尼伯龙根之戒。这一切我便都可以替他背负。”

    “那如果,他知道了一切,再一次戴上了指环呢?”守塔的老人问:“你会再一次杀死他吗?”

    04

    ——瞬时的欢愉总好过永恒的沉沦,自矜自傲的神明亦会在此坠入狂欢。

    皇轩烬看着手上黑市九街狂欢□□的票,觉得有些无聊地塞回了上衣的口袋。是黑寡妇给他的,据明天黑市九街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不过他没什么心情去。

    “喂,有钱吗?”皇轩烬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发现是叶七。

    男人穿着一身白褂,身后仍旧背着那根行者棍。

    “怎么?”皇轩烬皱着眉问。

    “借我点钱,买酒喝。”叶七一边嘟囔着,一边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肩膀上,“这天太热,没酒喝会死的。”

    东区这边没什么酒馆,只有一些贵族才消费得起的大酒店,皇轩烬记得周围有个自动贩售机,于是扔了几枚铜币进去,捞出两罐易拉罐装着的酒,拉开拉环递给叶七。

    “这什么酒”叶七皱着眉看着发黄的液体。

    “朗姆酒。”皇轩烬翻上了旁边的栏杆,喝着手里的酒,看着远处云翳中的天光。

    叶七端着易拉罐装的朗姆酒,靠在旁边的栏杆上。

    “你来这里干什么?”皇轩烬问。

    “来办点事。”叶七给了个相当模糊的回答,皇轩烬也没继续问。

    “你还在找拉朗夫吗?”皇轩烬问。

    叶七点头。

    “恕我直言,你如果想要救东煌,你根本不应该来西陆。真正的问题在东煌,而不在这里。”皇轩烬晃着易拉罐中的酒。

    “那为何当年东土天灾作乱,生灵涂炭,玄奘法师却要西行取经呢?”叶七突然朗声笑着。

    “为求大乘佛法。”皇轩烬。

    “何为大乘佛法?”

    “普度众生,而非只求度己一人,是谓大乘佛法。”皇轩烬喝了一口酒。

    “那至了西方,别人就能把大乘佛法给你吗?”叶七靠在栏杆上眯着眼。

    “你到底想什么。”皇轩烬皱着眉问。

    “所谓西游,不过是场修行。玄奘入八百里沙河莫贺延碛,遍目狂沙,由此入幻境,心猿生,八戒起,身悟净。于是九九八十难不过是莫贺延碛中漫长的虚幻与修行。出了莫贺延碛,幻境灭,悟经而成佛。于此东归矣。”

    “西游,终究是为了东归。”叶七抚着手上的行者棍。

    皇轩烬摇了摇头,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听不懂你什么,天色晚了,我先走了。”

    少年沿着科林斯的道路向上走,叶七晃着易拉罐中的酒,:“公子心中有欲飞欲归的鸟,有持棍的捕鸟人,那你心中又可有万壑林?”

    皇轩烬回头,“我心中,就只有手里的酒。”

    少年的黑发被科林斯略带湿气的风吹起,他沿着河岸而走。喝光了手中的酒,他踩上栏杆旁的台阶。

    河流中有只蚂蚁在水里挣扎着,皇轩烬将手里的易拉罐扔到了那只蚂蚁旁。

    被风吹起的黑发遮住他的眼,他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然后在旁边的店里买了一份烟熏面包。

    老板顺手扯过旁边的报纸包着面包递给他。

    皇轩烬接过面包继续有沿着河岸向上走。

    他有些无聊地看着包着面包的报纸。

    ——拉朗夫将于明日在科林斯教堂被授予十字徽章并册封为骑士。

    皇轩烬立刻抽出报纸看着上面的日期,是昨天的报纸。

    手中的报纸被他捏到发皱,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向着科林斯教堂跑去。

    身旁所有的景色都变成虚幻的光影,少年用手撑着栏杆直接跳过对面的街巷。

    竹林惊,鸟兽起。

    他握着那张发皱的报纸,报纸上黑色的墨迹被烟熏面包上的油迹晕开。

    心脏在胸膛里跳动。

    少年喘息着撑着膝盖停在了科林斯教堂前,身着红色军装的伐纳俊然将整个教堂包围,皇轩烬强撑着站起来,从那些士兵中穿过。

    他举着手中伐纳少将的胸章,“让开……”

    偌大的教堂中,叶七浑身都是鲜血,鲜血沿着铁棍流在黑白交错的地砖上,他怒吼着像是被困的野兽一样向着拉朗夫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教堂中所有的火铳齐发,男人的身体被子弹一次次穿过,最终倒落在地。

    他的身体像是被扔进绞肉机中再扯出来一样。

    皇轩烬伸手握住剑带上的长剑,他低着头,被黑发遮蔽的眼锋利得像是能割伤人。

    一双手压下了他握着剑的手。

    伊莎贝尔从他身旁走过,“别忘了,你如今已是伐纳帝国的少将。”

    “你难道想要舍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

    女孩身着华美的长裙,白瓷一样的侧脸像是古董店里的人偶娃娃。

    伊莎贝尔抬起手,叶七的尸体被军官拖了下去,鲜血在黑白交错的地砖上留下了河流一样的痕迹。

    “我今天受到一些惊吓,就让皇轩少将代我进行册封仪式吧。”伊莎贝尔轻抬着头走上她的座位,看着台阶下仍旧握着剑的少年。

    “他是东煌的叛徒,怎么可以让他来进行骑士册封。”教堂中的众人议论着。

    皇轩烬抬起头看着高坐在王椅上的女孩,然后走到了拉朗夫的面前,看着棕发的男人。

    “跪下。”

    拉朗夫看着少年,像是心有不甘,然而最终还是跪在了皇轩烬的面前。

    皇轩烬轻笑着,抽出了腰间锋利的剑刃,然后将长剑搭在了拉朗夫的肩膀上。

    他微微向下压着剑,一道鲜血从拉朗夫的肩膀流下。拉朗夫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为他册封的少年,少年的眼像是巡游在荒野上的孤狼。

    ……他是真的要杀了他!

    长剑割破了拉朗夫的绶带,少年眉目骄矜,他像是高高在上一样对拉朗夫:“我,皇轩烬,代伐纳帝国的君主,流淌着女神古尔薇格之血的伊莎贝尔·尼奥尔德为你进行骑士册封,愿我们的女王长治久安。”

    下一刻,少年将沾血的长剑收回,然后无视着众人的目光,穿过人群走向教堂外。

    少年的黑发被科林斯的风吹起。

    他想起很久以前毕方有一次接他回金陵的时候和他。

    剑鞘便是剑冢。

    入鞘,便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