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金枝

A+A-

    04

    一个时以后, 皇轩烬满脸泪水地回到了维希佩尔身边。

    “不玩了吗?”维希佩尔问他。

    “这样下去我会把所有的筹码都输光的。”

    “不会的。”维希佩尔。

    “恩?”皇轩烬像是有些不明白地看向维希佩尔。

    “想要把所有的筹码都输光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怎么会,以前我在金陵的时候可没少见到那些在赌桌上倾家荡产的人。”皇轩烬。

    “那是他们, 又不是你。”维希佩尔。

    “有区别吗?”皇轩烬问。

    “我以前很不能理解那些在赌桌上一赌再赌,输尽一切的人。”少年看向大厅内那些状若疯癫的人们,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要离开这里还是已经彻底沉沦在赌局中。

    “现在能理解了?”维希佩尔问。

    “至少不会像原来那样傲慢了。”皇轩烬半阖着眼,想拿根烟出来,想到维希佩尔在这里只好作罢, 用食指和中指捻着自己的下唇。

    在真正地触及到绝望前,人都会对那些沉沦堕落者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自以为永远不会同他们一样。

    “其实有的时候,堕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一旦沉沦, 便很难回头了不是吗?”少年抬头看向维希佩尔,他的眼有种漫不经心地颓落感。

    那些金陵的赌客为财为利, 如今流民为了一条活路。

    “恩。”维希佩尔点了点头。

    “所以哥啊, 你就不算带我两把吗”皇轩烬看着维希佩尔。

    维希佩尔:“我还不想上场。”

    “虽然我没见你赌过,但我觉得哥你一定行。”皇轩烬对着维希佩尔挑了挑眉,“带我两把, 要不我可就要输光了。”

    “你要是想要筹码,我的给你就是。要是能输光,也算你的本事。”维希佩尔轻笑着。

    “算了吧,这些筹码上有花纹的, 输给了别人以后,花纹也会变。那个荷官会检查的。”皇轩烬扔着手中的筹码玩,“我倒是也没想要这些筹码, 不就就是一直输感觉不太好。”

    维希佩尔看向在各个赌桌间穿行的荷官,荷官带着绘着金枝的银白面具,只露着下半张脸。

    “你觉不觉得那个荷官有些眼熟。”维希佩尔突然。

    “带着面具我哪里看的出来。”皇轩烬歪着头也看向那名荷官。

    “夏佐,拍卖会那天跟在紫罗兰夫人旁边的。”维希佩尔。

    皇轩烬仔细想了想,那天的拍卖会紫罗兰夫人身边的确是有个人在的,但他一门心思在色|诱紫罗兰夫人上,也没怎么注意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跟从。

    大厅中央突然传来激烈的闹声。

    “敢出千,是吧。”那个纹着半边文身的男人揪着一个圆成一团的男人作势要。

    皇轩烬看了过去,“是提比略那个油耗子,他怎么在这。”

    男人揪着提比略的领口,“想断老子的生路是吧,老子这就断了你的命。”

    提比略按着男人的手:“各凭本事是吧。各凭本事……”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拳头够不够本事!”

    男人刚要挥落拳头,就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臂。

    维希佩尔挡下了男人的拳头,“怎么称呼。”

    “叫我断翅鹰就好。”男人抬着头,维希佩尔仔细看了看男人身上的纹身,的确像是只雄鹰,不过只纹一半,像是断翅一样。

    “大人,大人,你可替我做主了。”提比略见了维希佩尔立刻喊道。

    “他出千的我输给你就好。”维希佩尔。

    “你他妈就能保证你一定能输啊。”断翅鹰。

    “未必每局都会,但应该还是能的。”维希佩尔从台面上拿起一沓牌递给断翅鹰。

    男人将维希佩尔手中的牌落,“怎么可能有人会故意输掉?你当我是傻的吗?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那就当平常的赌局,怎么,不敢来吗?”维希佩尔问。

    断翅鹰坐到了维希佩尔的对面,“来就来。”

    维希佩尔将那枚秘银的筹码递给了身后带着银色面具的荷官,“换筹。”

    黑市九街的牌玩法倒是简单,不过就是比大,凑个好看的顺子或者别的头。

    皇轩烬其实一直不喜欢玩这种东西,他觉得他运气向来不好。

    只是以前在失乐园的时候他会在那些漂亮的女孩身边看着她们为了牌局或哭或闹,偶尔跟着那些女孩扔出几个糖果色的筹码。

    那个时候失乐园的夜晚永远放着奢靡的音乐。

    他没有别处可去的时候就待在黑寡妇旁边。他会将香水滴在黑寡妇的手腕上,然后缠上黑色的蕾丝。

    女人的手腕上有很多道的伤口,他没问过女人,女人也从未起。

    缠好蕾丝,他就偎在黑寡妇的身边。

    有的时候黑市九街外会下雨,黑寡妇会熄着灯,安静地听着雨声。

    他们他像是黑寡妇养在身边的什么玩意。他听了也不恼,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听雨声太孤独了,他想陪着黑寡妇。黑寡妇却他只是想取暖罢了。

    维希佩尔已经和断翅鹰赌了十多局,男人不是每一次都会输,但终究是输多赢少。皇轩烬甚至不清楚他是真的故意输掉的还是真的牌技不好。

    输掉了一半的筹码以后,维希佩尔起身,“就到这里为止。”

    “再来几局啊!”断翅鹰笑的十分开心。

    “怎么不干脆直接输光?”鲨尾抱着胳膊看向维希佩尔。

    “这么赌下去根本没有办法把所有的筹码输光的。”维希佩尔。

    “怎么,你也发现了?”鲨尾。

    维希佩尔看着鲨尾。

    “这的筹码计算方法确实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鲨尾眯着眼:“当初这个计筹方式还是锈骨那家伙跟我的。他觉得太多人在黑市九街的赌桌上倾家荡产了,赌到最后连命都赔光了。所以他让赌馆的人更改了筹码计算的方法,让那些赌徒再怎么赌也还能留着点钱。”

    “没有输到一无所有,就终究还有希望。”鲨尾看向大厅的中央。

    “想不当阿奎那还有这种怜悯众生如圣子的时候。”维希佩尔。

    “是啊。”鲨尾:“不过后来我就让赌馆又改了回来,我觉得没必要。既然上了赌局,就要做好输尽一切的准备啊。”

    “没必要给那些人留一线希望吗?”维希佩尔问。

    “是啊,反正不过是一群流氓走狗,死掉又怎么样呢?”鲨尾毫不在乎地。

    “安静!”大厅中荷官突然拍了两下手,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消瘦地能透过手套看清男人的骨节。

    “很可惜,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拥有离开这里的资格。下面,我将公布——被处决人的名单。”男人的声音低沉阴冷,像是夜里的蛇,他平静而缓慢地念着一个个人的名字,每念一个人的名字就有一个人被守在大厅的食骨者拖出。

    大厅两侧的大门被拉起,借着食骨者手中的火光,他们看清了阴影中被锁链束缚着的古兽。

    那些被念道了名字的人被扔入囚牢中,而后大门再次落下。

    大厅中的众人惊慌喊叫着。

    “安静。”带着银色面具的荷官低声。

    大厅内安静地像是可以听见门后的撕咬声。

    “那么,祝君好运。”男人拍了拍手,“继续你们的赌局吧。”

    “老大,怎么回事啊!”男人刚转过身,腹切蛇就向着皇轩烬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安静,安静。”皇轩烬故作镇定地,身后握着筹码的手默默颤抖。

    “看明白怎么回事了吗?”鲨尾问身边的维希佩尔。

    “他们是因为筹码太少所以被处决的。”维希佩尔。

    “那看来就不是只有输尽一切才能离开了。”鲨尾耸了耸肩。

    “不,仍旧是。只不过不能吃第七个饼罢了。”维希佩尔。

    鲨尾愣了愣,想起来以前维希佩尔刚到地下的时候,他觉得维希佩尔很奇怪,于是终日缠着他,有的时候会对他讲一些笑话,比如那个吃了八个饼饱了的人早知道就不吃前七个饼了。

    “要吃饱,还不能吃第七个饼吗?”鲨尾笑了笑。

    “喂!有没有人想要离开啊!”鲨尾突然大喊道,有人回头看他,更多人仍旧在赌桌上赌得忘我。可桌上的筹码棋牌却突然被鲨尾猛地扫到了地上。

    他近乎疯癫地将众人的赌局毁掉,然后直接踩上了赌桌,在最高处像是个要和众人宣战的混混一样大喊道:“喂!有没有人想要离开啊!”

    “要是想要离开的话!就和所有人赌一局啊!”他嘶喊着。

    有人拽下了他的衣领,“你他妈疯了!”

    “你们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只有赢了所有筹码的人才能离开啊。”他低头看着扯着他衣领的男人,像是医生看着执迷不悟地病人一样,痛惜而怜悯。

    “所以……让我们所有人赌一把大的吧!”鲨尾大喊着:“只有赢了的人,才有离开的资格。”

    男人明明已经是个中年的大叔了,可那一瞬间维希佩尔却觉得像是又见到了曾经地下城的那个少年。

    那个在人群中叫嚣着要去痛痛快快地一架的少年。那个要带着所有人走到地上的少年。

    那个……曾经的百兽之王。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人群中有人喊道。

    “凭我是鲨尾。”男人把手抄在口袋里站在桌上好不惭愧地:“凭我是黑市九街的主人。”

    人群喧闹。

    所有人都知道黑市九街的主人便是那个名为鲨尾的男人,但那个男人一直藏在暗处。

    维希佩尔看向戴面具的荷官,那个荷官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阻止鲨尾的意思。

    “来玩七张牌怎么样?在开始之前就押上所有的筹码!”男人从赌桌上跳了下来。

    “怎么样,可以吗?荷官。”他看着带着面具的荷官。

    “您的做法没有违背规则,那么就是可以的。”荷官对鲨尾。

    “要一起吗?”鲨尾拿着一叠牌走到维希佩尔身边。

    “输给所有人,这就是一局输掉所有筹码的办法?”维希佩尔问。

    “怎么样,要下注吗?”鲨尾。

    “那我也只好奉陪。”

    一张暗牌和两张明牌被发到了每个人手里。

    皇轩烬看着手里一张红桃“7”和两个方块“A”感觉人生迷茫。腹切蛇和红火蚁扒着他的手想看他的暗牌。“老大,老大,牌怎么样啊?”

    他清楚,这场赌局和他其实根本没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个陪跑的。以前在金陵的时候他听别人赌场经常会请一些千鬼来做局,被宰的人就被叫做老乌龟。

    他就是那只老乌龟,什么都不明白就只好跟着下注。然后被人宰得只剩条裤子,到最后还是连自己怎么被宰地都不清楚。

    皇轩烬翻着手上的一张明牌,懒懒地四处量着别人手中的牌。

    他不清楚这么玩有什么意思。

    三张暗牌,四张明牌,一共七张牌,最后看谁能凑出来最大的五张牌。

    筹码已经全部押上,接下来好像也就没什么可在乎的了。难道他还能故意往了凑不成。

    维希佩尔和鲨尾独占了一张桌子。

    维希佩尔将暗牌直接压在了桌子上,甚至自己也没有看一眼。两张明牌分别是红桃“4”和方块“7”。

    鲨尾的明牌是方块“10”和方块“4”。

    “看起来我的情况稍微比你好点。”鲨尾。

    “也就是我输掉的机会比较大了?”维希佩尔问。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输掉所有筹码的。”鲨尾看着维希佩尔。

    “为什么。”

    “知道这牌背上绘着的是什么故事吗?”鲨尾问。

    维希佩尔没有话。

    “索多玛和蛾摩拉。”鲨尾的手指点着牌背上繁复的彩绘,“据那城中人耽于□□,于是神降要毁了那城,亚伯拉罕为城中的人求情。神只要城中有十位义人,他就不毁灭那城。可城中只有罗得是义的。于是神降下了火,毁了那城。罗得带着他的妻子离开,而他的妻子回头看了一眼就变成了盐柱。”

    “在锈骨眼里,这里就是索多玛和蛾摩拉。”鲨尾:“他要替神毁了这里。”

    “那又如何?”

    “能离开这里的,只有一个人。”鲨尾看向喧闹的众人,“如果我是你,我会留在这里和你的那个少年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一切的。火焰也好,死亡也好。”

    “他不会需要我陪他的。”维希佩尔接过荷官递给他的第三张明牌,一个红桃“Q”。

    “还真是冷血啊。”鲨尾笑着叹了口气,“怎么,你要一个人苟且偷生了吗?然后在往后余生都在床头摆上他的照片。然后在每次入眠前默默吻着他的照片,内心怀着沉重的悲痛。”

    “是个蛮好看的孩子的。”他看着手中的方块“J”又抬头看向皇轩烬的方向,“不过是很不讨人喜欢的那种好看就是了。”

    “怎么样?不算留在这里陪他吗?”鲨尾转回头看向维希佩尔。

    所有的牌都已经发下,其实对于他和鲨尾来简单的很,只要凑出一副零散的牌就好。只希望别有运气差到比他们的散牌都的人或者豁出去一心要死的就好。

    把凑好的牌扣着放好以后,他们两个互相望着,像是惜别的好友也像是在对峙。

    荷官已经开始开牌,那边开出了几个同花顺的,皇轩烬只凑出来了一套同色,红火蚁和腹切蛇只有顺子,灰尾稍微好点凑了个四条。

    带着面具的荷官走到了维希佩尔和鲨尾的桌旁,躬身问:“可以开牌了吗?”维希佩尔点头。

    “看来两位的牌运都不错。”荷官抬起头:“都是皇家同花顺。”

    鲨尾看着维希佩尔笑了笑,维希佩尔却只是看向灯光下那个转着牌一脸无聊的少年。

    “我宣布,此次赌局的获胜者为这两位先生,他们将平分所有人的筹码。”荷官抬起身:“而除了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可以离开了。”

    大厅内所有人再次开始喧哗了起来,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输掉所有的筹码就是离开的条件。”荷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喧哗的众人,“你们已经可以离开了。”

    “为了你的少年吗?”鲨尾折着手里的纸牌玩,“为了能够让他离开,不惜把自己牺牲掉吗?看来你的少年要余生都在床头摆上你的照片了。不过他是不是会满怀悲痛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我希望他不会在那张床上和别的女人做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赢所有人。”维希佩尔问:“你明明可以一个人离开的。”

    “当一个国倾覆,它的君主总该身死于国的。”鲨尾低声,他的声音沙哑。那一瞬间他像是国破之时身死社稷的帝王。

    至少和维希佩尔相比,他更像一位君主。

    维希佩尔愣了愣,他想问男人,你难道真的把这里当做是你的国吗?

    “开玩笑的,我只是不想输罢了。”鲨尾突然轻笑了一声,他从赌桌上站了起来,:“走吧,总该带我们去见见背后那个躲在云端的家伙了。”

    05

    三十年前,这里是一条从外面通向地下城唯一的路。

    也是唯一的出路。

    那些人在这里混沌着生,混沌着死。

    皇轩烬抱着茉莉,跟着人流向外走着。

    他刚才一直把女孩藏在角落里,那个荷官也没有将女孩揪出来。

    所有的一切终于结束了,他们获得了新生,只不过有人为他们付了代价。

    他的手指被纸牌割出了一道伤口,现在兀自地隐痛着。

    他其实还没有太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在人流中看到了那几个妓|院的女孩,于是穿过人流向着她们走了过去。

    “替我带她出去,拜托了。”他对女孩们。

    女孩们像是也没明白究竟怎么了,于是点了点头。

    把茉莉交给女孩们后,皇轩烬站在了人群中低头点了一根烟,火光落入他的眼像是未熄灭的灰烬。

    他向后撩起半长的黑发,然后逆着人群而走。

    有人回头看着他,但更多人只是向着出口走去。

    突然有人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他妈要逞英雄怎么不刚才逞。你现在想回去干嘛,是想拖累我们所有人吗?”

    “还有人没有出来。”他握着那个人的手腕。

    “那是他们自己找死!”

    少年直接握着男人的手腕将他整个身体向下狠狠地摔去,然后继续向着回去的路逆着人流而行。

    “老大!”腹切蛇想要拦住他。

    他直接一拳揍向腹切蛇的肩膀,然后踹向另一个想要拦住他的人。

    少年不顾一切地攻击着那些拦着他的人。

    很久以前黑寡妇对他,只鱼逆海,滴水顺流。我们有时是水,有时是鱼。

    而他现在要做一条鱼了……

    他要回去,要去一场他必须去的仗。

    当山火来袭,百兽溃逃,孤狼独行。